上回不过一句简单的话语，连是苏尔红也没想到，西佛尔特竟真的情愿跟他一起前往中心实验城。
对于这个，西佛尔特是这样解释的：“本大爷一直都很想去中心实验城看看，苏尔红先生您也像是一个温和而可靠的人。”
至于苏尔红自己，为什么要去中心实验城。他思索了多日，最后还是听信了直觉，既然甜品城附近都找不到艾言尼，那她的所在，即便不是就在中心实验城，也定然与其脱不了干系。
但凡甜品城中能留有一点残迹供他检测，也不至于完全靠猜测和直觉。
但很显然，有人并不留给他这样的机会。而想必这一切也只有最了解苏尔红的人能有所注意。
弗里德·泽菲科，他们从前可是同事。就像苏尔红了解他那样，弗里德自然也对苏尔红的性情十分熟悉。
所以当西佛尔特·克里休斯了解到苏尔红认识弗里德的情况后，问道：“所以，弗里德，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坏人。”苏尔红毫不客气地答道。
“这个本大爷也知道，那别的呢？”
“都很坏！”苏尔红回答得直截了当。
这之后，西佛尔特便没再问过关于弗里德的事了，而他对其的印象，也更差了几分。
“那苏尔红，”边替苏尔红割去缠绕在脚边的杂草，西佛尔特问道：“您又为什么要去中心实验城呢？”
“我猜测，我的爱人在那里。”苏尔红突然停下动作，将右手紧紧捂在胸口，那里有艾言尼给他的三枚古尔币和小熊徽章。
很有仪式感地做完这个动作后，苏尔红才继续解释道：“当然，这是我自封的。那位女士还没有接受我的追求，我只是这世上千万单恋者的其中之一。”
西佛尔特望着苏尔红奇怪的举动，其实他是有些不解的，但还是礼貌性地应了一声：“哦。”
“你呢，西佛尔特，你有喜欢的人吗？”苏尔红小心打理着衬衫上沾染的碎草，随口问了一句。
“啊？”西佛尔特本就发红的脸色愈发涨红，结结巴巴地说着：“还……还没有。但是本大爷成为世上胆子最大的人后，会去追求她的。”
苏尔红当然听出他说漏嘴了，但并没拆穿，只是温和地笑着。
有西佛尔特引路，苏尔红的脚程比原先快了许多，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到了中心实验城边境。
如今城内城外的温度上倒是差不离。实验城外，已经是春暖花开，芬芳沁怡；城内则长久不变地保持着他们测算出的、最适宜人类居住的温度。
苏尔红则是这样告诉西佛尔特的：“实验城和世界上所有地方都不一样，那里不会下雨，也不会也没有真实的阳光。人们也不会笑，不喜欢无意义的闲聊。鲜花、香烟、烟火还有一切关于娱乐的，都是不被允许出现的违禁品。”
听见苏尔红这样介绍，西佛尔特随口问出一句：“您爱人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虽然知道他不过是无心一问，苏尔红还是愣着一张脸，默默良久。
也不知又继续沉默着走了多久，他才装作淡然解释道：“她的名字是艾言尼·格鲁西，或许你知道她的实验代号【95936】，她原本是可以幸免于难的，但还是为了救我被那些人带走了。”
“95936？”西佛尔特惊呼出声，“我见过她，那时我差点就被抓走了，是她救了我。不过她不爱说话，总是木木的。”
“是啊，她就是那样的人。”苏尔红眉间微蹙，双眼渐渐便被染湿了。
“日光族人不像别的种族，他们都很温和，也很少与别的种族发生冲突。可那些颗雪茄却拿他们做实验，好几年都没有饭吃。”
苏尔红接道：“是的，由于长年生活在沙漠之中，他们反应较为迟缓，耐性极强。实验城认为研究他们，可以提升现有人类的生命力。”
边说着，他自己的心绪也逐渐清晰。艾言尼的能力显然已经超过正常日光族人，且大概率是经过改造的。改造人的投入很大，实验室能放她走，那就一定是她已经失去实验价值了。
“就是看到他们的遭遇，我们族人才会躲起来的。不能吃饭，苏尔红，这世上没有人会想过那样的日子。”西佛尔特边说着，环抱自己短而粗壮的小臂，不住发着抖。
“是啊。”苏尔红双眼微动，往日艾言尼异样的举动历历在目。
艾言尼甚至不会自己那样是值得同情的，因为她从来就分不清什么是可悲，什么是不可悲的。
西佛尔特看出他似乎有些落寞和伤悲，便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苏尔红，没事，现在有了您，您会保护她的。”
苏尔红尴尬地笑了笑，想着自己才是被保护的那个，但还是坚定回应道：“是的，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历经一月多的跋涉，他们终于到了实验城外，城墙依旧森严，中央是中心实验城的标志，冷酷而不容置疑。
而那标志以下……
“西佛尔特，千万小心，虽然我们都易容了，但还是暂且先别靠近。”苏尔红说着。
西佛尔特举着苏尔红制作的简易望远镜，眺望城墙上，“苏尔红，您看，那是什么？好像有个人。”
临近实验城，苏尔红是很有些紧张的，小心接过西佛尔特递过来的望远镜，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正中央的标志依旧庄严，如果没有其下那具尸首的话，便也只是冷酷，而难以看出那严格管束之下透出的残忍与泯灭人性。
换做任何一个人来看，或许都不会这样难过，可偏偏是苏尔红·笛福。
他颤颤巍巍放下望远镜，口中喃喃念着：“不会的，一定是哪里弄错了，那不会是的。”
西佛尔特见他的样子，有些疑惑，便又拿过望远镜，朝那处再度观望而去。
终于看清后，他才惊喜地说道：“苏尔红，那个就是【95936】，我知道的。”
苏尔红琥珀色的双瞳少有地染上难抑的怒色，他紧紧攥住西佛尔特的衣领，急于否认道：“闭嘴，那个不是，她才不会被杀，实验城明明给她发过保护证明了。”
“保护……证明，实验城……”他自己从前也有过，怎么会不知道这两个词是多么不牢靠。
“死……”西佛尔特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复又拿起望远镜去察看，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苏尔红松开他，跌坐在地。
他只是一个对人类残忍都只是一知半解的外族人，自己又怎么口音吗随意将怒气发泄在他身上呢。
“对不起，西佛尔特，我的朋友，请相信我不是有意的。”苏尔红走上前，环抱住他这位矮小的好友，泪水顺着他惨白而瘦削的脸庞滑下。
而西佛尔特肥嘟嘟的小红脸上，此时此刻也挂满了泪珠。他伸出短小的手，边啜泣着，边擦拭过脸颊。
已经失去生机的艾言尼，赤身裸体地悬挂在高墙之上。
她骨瘦嶙峋的身躯上痕迹斑驳，尤其是凸起的腹部之上，插满管道，长年暴饮暴食，早就让她患上严重的肝病。如果不是身体一部分被进行过改造，她恐怕都活不到被人虐待致死的这时候。
他的爱人早已残破不堪，被夺去再度呼吸的能力，而苏尔红却还完好无损地活着，还能嗅闻到四周若有似无的花香。
他很少生出恨的情绪，因此即便被驱逐，这么多年也不过是躲在甜品城安然度日。
但如今他亲眼望见爱人的千疮百孔，他们摧毁了艾言尼的一生，直至末了还要让她悬挂在城墙上受尽耻辱，这怎能教他不恨。
可一个恨字说来说去，到底这一把尖刀还是直戳向他自己一颗赤诚的心。
“不，苏尔红，您不能死！”西佛尔特到底是月光族人，身娇体弱一些，即便他已经奋力练出满身肌肉，面对苏尔红这种略带骨感的普通人还是有些吃力。
但他还是尽力拽住苏尔红的胳膊，不让他将匕首刺入心脏。
“苏尔红，你不能这样，你要是死了，那95936不是白白牺牲了吗？”西佛尔特拖住他的手，不让他再有所举动。
匕首在临近胸口处停了下来，他身上的薄衬衫已经略微被割开些许，苏尔红分明已经有意避开小熊徽章，但匕首尖端还是在触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后停下。
苏尔红知道那是什么。
三枚古尔币。
如果可以的话，这可以成为艾言尼终生免费甜品所需支付的唯一票券。
而苏尔红也并不会觉得自己是有所亏损的，因为她的存在本身，便买断了他此后一生的鲜花。他也一直以为只要有艾言尼，即便只是远远望上一眼，自己便再也不需要其余鲜香与色彩来点缀空虚与冷寂。
恍惚间睁开眼神破碎的瞳孔，他知道，他没能离开。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得靠艾言尼的保护，还有他的朋友，月光族的西佛尔特。
西佛尔特望见他绝望而失神的双目，有些惊慌，便劝道：“苏尔红，95936她可是改造人，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呢？”
西佛尔特原本只是一句劝告他不必伤神的话，却给了苏尔红别的启发。
“改造人……这么成功的实验品，实验城里一定会有完整基因库的，有了基因库……”
一个可怕的想法开始在苏尔红心中萌生……
“有了基因库，我就可以复活艾言尼。虽然这只是理论上的，而且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成功过。但相关研究非常丰富，而且我所做的一切研究，不都是在不可能中尝试出来的么？”
“可是以我现在的资源和人力，是无法和弗里德·泽菲科抗衡的。”
见苏尔红不住地喃喃自语，西佛尔特还以为他已经因为艾言尼的离开而魔怔了，连忙抓着他的肩膀晃动起来，口中念着一些古老而不知意味的咒语。
苏尔红则是忽然兴冲冲地转身，抱住西佛尔特，说道：“西佛尔特，现在还不是去实验城的时候，我们需要伙伴，越多越好，现在就去。”
西佛尔特已经完全懵住了，茫然地询问苏尔红道：“苏尔红，我们要去哪里找伙伴？”
“西佛尔特，我想去一个玫瑰盛开的地方。”苏尔红说着，望向远方，目光中流露出不尽神往。
“他们会同意做我们的伙伴吗？”
“谁知道呢？”他面上的哀戚之色正在一点一滴地褪去，转而变成一种愈发明显的坚定。
就这样二人伴着夕阳，踏上征途。
在苏尔红、西佛尔特二人离开实验城边境的同时，实验室大楼中，他们的老相识，弗里德·泽菲科边喝着咖啡，边看着屏幕上的定位追踪。
“他们离开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淡淡说着。
“是的，泽菲科先生。”艾科回答道。
他忽然正色道：“他们来过的事情，要瞒着伏山。”
“是。”
弗里德伸出颀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勾画着，面上忽然浮起一个笑容，“好久不见我的老朋友了，我还真挺想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