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佟话刚要走出居民楼时，一道闷雷在乌沉沉的夜空里裂开，大概过了几秒，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地面没多久后积出水潭，污水溅开，很快就打湿了她的帆布鞋。她愣愣地看着这场突然来临的雷雨，心底的难过和无措再度溢到眼眶。

    过了好久，雨还是不停。

    最后，她在楼梯上坐下，因为冷而蜷缩起来的身体瘦弱单薄，像只营养不良的小猫一样可怜。

    无家可归的第一个夜晚，佟话就这么在楼道里度过，靠着墙壁睡了没多久就被蚊子叮醒，又搓着手臂睡着，循环重复一整晚。第二天早上，她是听到楼道里的脚步声醒来的。醒来时，那个人正好从她身边经过，佟话只看到那人的背影，却轻易分辨出他就是那个很凶的邻居。

    露宿一晚，佟话的处境并没有变得好起来，两只手臂甚至还被自己挠破了，蚊子咬的鼓包直到现在还是很痒，而且她已经忘记自己究竟饿了好几顿，只能明显感觉到体力不支。

    她有些头晕，难受得垂下头时，眼前却出现男人的脚尖，佟话抬起头，早晨的阳光刺得她眯起双眼。

    “拿着。”说话的人是程飓。他逆着光，将一袋小笼包和豆浆递到佟话面前。

    程飓见女孩愣着，直接将东西塞给她，然后才上楼。

    佟话被豆浆烫了手才反应过来，急忙起身追到程飓身后，亦步亦趋。

    她突然又对这个邻居有了新的改观。帮她赶走流氓时，她觉得他绝对是个好人，冷眼拒绝收留她时，她又觉得自己看走了眼。可现在，明明说了不管她却又给她买了早餐，她再怎么也不肯把他想成冷漠又坏的人。

    佟话本来就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眼下只觉得跟着他就对了。

    一路跟到他家门口时，佟话刚好囫囵吞下最后一个小笼包。

    程飓掏出钥匙转动锁芯，门刚向内敞开时，佟话就已经小碎步走进去，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而程飓还站在门口，背对着此时应该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孩说：“进来吧。”

    话音落下，程飓并没听到身后传来响动，回头看见楼道空空如也，以为女孩压根没跟自己上来时，听到一句小声的“哥哥”。

    他转身环视一周，才垂眸看见女孩早已站在家里的玄关处昂着头，睁着无辜灵动的双眼仰视他，女孩两腮微鼓，嘴里还嚼着东西。

    佟话个子在同龄女生中算是中等偏上，可是在程飓眼里却小小一只，不低头很难注意到她存在。

    两人尴尬地对视几秒，气氛有些凝滞，佟话把东西咽下去以后，忙开口：“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收留我，”她自作聪明的将他一军，语气无比真诚：“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程飓看穿她的伎俩，冷冷问她：“我什么时候说要收留你了？”

    佟话暗暗叹了口气，见他将门搭上朝里走，又跟在他身后说个不停：“我没有骗你，我爸爸之前是做大生意的，产业不小，之前也会经常出问题，不过很快就解决了，这次是比较严重一些，但我爸出去那么久肯定是有好消息了，等他回来，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沉默好几分钟后，程飓始终忙着自己的事，不予置喙。佟话急得抓心挠肝，不得不另想话术说服他收留自己。

    等佟话终于酝酿出好听的话时，程飓终于转身面向她。他双眼熠亮，透着桀骜锐利的锋芒。被他这么一盯，佟话就算话到嘴边也得紧急逼停。

    她还是有点怵他。

    可下一秒，他却将一瓶驱蚊水递到佟话手里。

    佟话猝不及防地被他这么一关怀，心里有了些暖意。

    原来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

    程飓独居，家里只有几件大家具，显得很空旷整洁，唯一能看出他生活痕迹的是客厅那张弧形茶几，有插满烟头的烟灰缸、东倒西斜的酒瓶易拉罐还有几副纸牌。

    佟话求程飓收留自己确实是情急之下做出的决定。

    她今年未满16，在这之前又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货真价实的一个落难小小姐，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切变故简直毫无缚鸡之力，也还不懂自己其实可以寻求社会救助，那样至少还安全保险些。

    佟话待在陌生的环境里本就坐立难安，于是干脆把客厅收拾一遍，希望程飓会看在她懂事乖巧的份儿上不会再赶她走。

    地板差不多被她擦干净的时候，外面传来敲门声，她光着脚跑去开门，门拉出一小条缝的时候，外面的人视线集中在手机上，并没注意开门的人是谁，径自就要推门进来。

    佟话用力抵着门，怯生生朝外面问：“你找谁？”

    外头那人听见一道娇娇的声音，仿佛吃了一惊似的，边伸手扒门边瞪着眼睛问佟话：“你是谁？”

    两人像是在打拉锯战，直到程飓开口才有好转。

    “让他进来。”

    佟话退到门后。那人满是疑惑地紧盯着佟话，进屋后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佟话被他盯得有些烦，皱起眉头。

    “她谁啊？”赵鑫边把快餐往桌上放边问。

    程飓瞥了眼还守在门口的人，口吻戏谑：“请来看门的。”

    赵鑫更觉得莫名其妙了。而佟话反应过来后才知道自己被人调侃，眉头皱得比刚才又深了点。

    “还站那儿干嘛？”程飓把快餐摆到桌上，语气冷淡，“过来吃饭。”

    佟话慢吞吞走到餐桌边拉凳子坐下时，程飓将一次性筷子上的碎屑磨平递给她。

    “这不能是你女朋友吧？”赵鑫观察着两人的互动，表情嫌弃且不可置信。

    听见“女朋友”这三个字，佟话脸上倏地一红，再对上程飓投来的目光，脸色显得更不自然。

    “赵三金，”程飓倒不紧不慢的开口，就算骂人也是不冷不淡的：“我看你是脑袋缺根筋。”

    赵鑫没理他，转向佟话：“小妹妹，你今年多少岁了？”

    “我下个月就满16了。”她一五一十的答。

    “我靠，”他音量陡然提高，把佟话夹到嘴边的辣子鸡丁都吓掉了，只听他朝程飓大声嚷，“她还是未成年！你真是个禽兽，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能这样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程飓一道锐利的眼锋吓住。

    佟话适时解围：“三金哥哥，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我不叫……算了，你要这么叫也行，”赵鑫没多做解释，仔细地看了眼面前的小女孩，觉得她挺单纯可爱的，于是继续逗她，“那你们是什么关系？我跟你说，程飓可不是什么好人。”

    佟话顿了顿，这是她第一次听见程飓的名字，虽然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但还是记住了。

    “不是的，”她悄悄看了眼程飓，慢慢开口，“程飓哥哥是很好的人。”

    注意到程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佟话只好假装喝水，默默在心里吐槽自己的马屁拍得也太刻意了些。

    为了不再被误会，佟话只能把事情原委给赵鑫陈述一遍。

    赵鑫听后不大相信，又问：“那你妈妈呢？”

    佟话默了默，垂头答：“我妈妈进了产房就没再出来了，我从来都没见过她。”

    “这样啊……”

    赵鑫语气低了些，大概是感到抱歉，所以没有再继续盘问佟话。转而向程飓使了个眼色，随后一道去了卧室。

    “你不会真的一时头脑发热，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孩吧？”赵鑫给门上完锁后，面向程飓低声说，“小姑娘看着确实是可怜，但是你自己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泥菩萨过河啊你是。”

    “再说了，她几句话是真几句话是假，你清楚吗？她要编故事骗你呢？”赵鑫越想越不对劲，“她几句话骗你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她，然后过几天有人找到你，说你诱|拐未成年，紧接着她再反咬你一口，逼你拿钱消灾，你怎么办？”

    赵鑫担心程飓被仙人跳，而且他说的这些也不是空穴来风。

    程飓并不是没想过这些，可佟话怯生生的模样总能让他打消这些顾虑。

    “她不像那样的人。”

    “你还真别不信，现在这些骗子有的是跟头让你栽，挑的就是你这种冤大头。”赵鑫激动起来。

    “我答应人家了，暂时收留她几天，总不能出尔反尔。”

    “这有什么？你磨不开面子就我来，”赵鑫很无所谓，“而且就算她说的那些话是真的，讨债那帮人很快就会找到你头上来，我寻思你从前也不是爱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啊。”

    程飓眉头一沉，还在斟酌。

    赵鑫干脆替他做了决定：“你不想当这个恶人，那就我来替你来。”

    说罢，他转身出去，可刚把门拉开就原地定住。

    他没想到佟话那时就捧着一碗果切站在门口，一双眼睛已经是泪汪汪的。看样子已经把他们在里面说的话听了个完完整整，不然也不会是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

    看佟话顶着那张可怜的小脸哭得泪眼朦胧，赵鑫突然没了刚才的气势，一句狠话也挤不出来。

    他突然能理解程飓为什么会心软了。

    佟话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一想到自己又要过上居无定所的日子，她越哭越委屈。哭完了，她颤颤巍巍地朝两人解释：“我……真的不是骗子，我真的……真的是走投无路了，那么久了……我就只遇到程飓哥哥一个好人肯帮我……”

    她哽咽着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白白净净的一张脸挂满泪痕，偏偏让人更心疼，连赵鑫也没了招。

    气氛胶着片刻后，程飓终于走上前，俯身用指腹帮佟话揩干眼泪。

    佟话定定地站在原地，感受到程飓粗粝的指腹轻抵着她脸上的肌肤摩挲，于是慢慢收了声，但人还抽抽嗒嗒着。

    她抬眸，与程飓猝不及防的一对视，然后听见他声线磁沉又低醇：“哭什么？没说不要你。”

    佟话看着程飓变得柔和的目光，有些意外，“真的吗？”

    他并没回答，只问她：“会做饭吗？”

    佟话后知后觉，随即乖巧讨好：“会！我什么都会！”

    “成，那就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