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划过，在佟话视线里映成一道虚影。她不动声色地抬手摸了摸被程飓碰过的那半张脸，灼热的温度一直漫到心底。

    “去吃点东西吧，我都饿得冒虚汗了。”胖虎摸着一直咕噜叫的肚子。

    “你想吃什么？”程飓很自然地当起东道主。

    “搞点梭子蟹吃吃，”周睿在旁边建议，“沿海那带台风刚走，最近正好是吃梭子蟹的时候。”

    皮卡平稳驶进闹市区。下车后，佟话跟着几个大男人走进一家海鲜大排档，扑鼻而来的浓油赤酱香味让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几个人围坐成一桌，程飓从老板手里接过菜单，熟练且靠谱地点起菜。

    菜全都上齐后，大家纷纷动筷，谁都没客气。胖虎吃得满嘴流油，抬头看见佟话举着筷子好像不知所措的样子，朝她招呼：“别客气啊，吃螃蟹可不能淑女，直接掰开、上嘴。”

    他边说边演示，咔哧咔哧地啃起螃蟹。佟话是第一次吃那么豪爽的大排档，拿着螃蟹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下口，胖虎这样教，她也干脆这样学。

    “别学他，等会儿把嘴吃破了。”程飓一句话将佟话打回原形。

    他说着把刚剥好的蟹肉倒进佟话碗里。桌上其他人相视一笑，赵鑫将虾壳一扔，故意来了一句：“我们程飓哥哥好贴心哦。”

    程飓根本不理他，连个眼色都懒得甩。

    周睿在旁边打哈哈：“程飓你看不出来啊，赵鑫跟你吃醋呢，赶紧给人家剥一盘来。”

    “你把嘴闭上吧。”赵鑫不爽。

    桌上瞬间笑成一团，程飓嘴角微扬，把手上刚剥好的蟹腿肉举起来，朝赵鑫那个方向抛：“接住。”

    “我靠，”赵鑫左右摇晃着找方向，顺利用嘴接到程飓隔空抛过来的投喂，话音模糊却仍旧能听出他的不满，“你逗狗呢！”

    程飓冷嗤：“你才知道。”

    佟话被他们逗乐，也跟着笑起来。偏偏赵鑫只敢欺负她，故意瞪圆眼睛吓她：“不准笑！”

    胖虎瞥见佟话可怜兮兮地垂头收回笑容，很替她不平：“你也就只敢欺负小妹妹。”

    “你没看见我刚刚一挑三？”赵鑫语气很狂，说完又补一句，语气不屑，“也不知道是谁刚刚一副怂样。”

    胖虎瞬间哑火，想怼又怼不过，只能找程飓来撑腰，而且还得找个好的理由：“飓哥，他欺负你家佟话，就这你还不管？”

    佟话闻言，小脸突然涨红。

    程飓神色如常地将蟹肉挑到佟话碗里，话音含笑地在她耳边问：“要我揍他吗？”

    他突然凑近，热气喷洒到佟话耳边，让她莫名一怔，心中延伸出莫名的情绪。虽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可佟话却总感觉他是真的在为自己撑腰。她于是抿抿唇，笑意腼腆，顺着程飓的玩笑话乖乖回答：“要。”

    两人的互动让桌上其他人直呼看不下去，大家纷纷咋舌，几个大男人来回互怼，烟火气浓郁的大排档里就他们这桌最热闹。

    -

    回到家，程飓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冰袋往佟话脸上敷。佟话猝不及防地“嘶”了一声，眼眶里瞬间蓄满泪水，程飓见状把力气放轻了些。

    佟话疼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见程飓嘴角有伤，她语气低微自责：“哥哥，你也受伤了。”

    “我没事。”他很无所谓地一句带过。

    佟话垂眸不再说话。从程飓的角度看过去，小姑娘半阖的睫羽跟洋娃娃一样浓密卷翘，微微鼓起的腮帮不加修饰却仍旧粉扑扑的，自责的样子更像委屈，让人的心软了又软。

    他出声安慰：“这点伤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

    佟话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冰袋，思考片刻后走进厨房。她什么也没说，在里面待了有一会儿，程飓才不放心地走进去看，刚好那时，佟话手里捧了个热乎乎的鸡蛋。

    程飓不解地问了声：“又饿了？”

    佟话摇摇头，拿起鸡蛋往程飓面前凑。程飓下意识地往后退，眉头皱了皱：“干嘛？”

    她手往回缩了缩，小声说：“小时候我受伤淤青，阿姨都会拿鸡蛋给我热敷。”

    说罢，她踮起脚将热乎乎的鸡蛋蹭上他的嘴角，动作很轻，表情严肃又认真。

    两人身高悬殊太多，佟话踮脚的姿势保持不了太久，下意识地扯了扯程飓的衣角借力，她虽然刻意把动作变轻巧了些，但程飓仍旧能感受到。

    他配合得弯了弯腰，佟话终于能放平脚跟，两人的距离也因此被倏然拉近。

    厨房的吊灯老旧，昏暗逼仄的空间里，暖黄色光铺在两人身上。程飓能清楚看见佟话脸上的绒毛，佟话也几乎能数出程飓有多少根睫毛，她目光躲闪不开，透亮的眼眸明显颤了一秒。

    “疼……疼吗？”她磕磕巴巴地开口，试图缓解这几秒钟的尴尬。

    今天这点伤跟程飓之前比赛受的伤比起来根本不足挂齿，也根本用不着人这样照顾。但当佟话眼里带着心疼的情绪看向他时，那种触动前所未有。于是，他不加思考地回：“疼啊。”

    他话音变得轻缓低沉，和平时很不一样。佟话心里的愧疚感再度加深：“对不起，我还是给你惹麻烦了。”

    听她这样说，程飓的表情有了变化，他从佟话手里拿过鸡蛋：“他们明明是冲我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也不会来找你麻烦。”

    “就算换成别人我也会这样，别想太多了。”他语气沉着冷淡。

    “……”佟话顿时语塞，尴尬地双手交握，“那，那我先回房间了。”

    回房间也就几步路，可佟话的步伐却无比沉重，程飓刚才那句“就算是别人我也一样，别自作多情了”反复在她脑海里循环。多想一遍，难过就会多一点。

    原来在程飓眼里，她确实是个麻烦还并不特别。

    而程飓只是看着她垂头丧气的背影，担心她过于自责。

    -

    录取通知书上的折痕和污渍都很明显。佟话几乎彻夜未眠，那张玫红色的入学须知都要被她看穿，而住宿的问题仍旧困扰着她。

    如果没有昨晚的插曲，她估计会去求程飓通融，让她开学后再借住一段时间。可眼下，她不想再给程飓添更多的麻烦。

    她想清楚之后，趴在书桌上开始写东西。估计是措辞不对，写着写着就揉成一团，等地板上堆满纸团才停下。

    归顺整齐的桌面上留下的是一张字迹工整的告别信，一字一句里写满了佟话对程飓的感激。

    佟话没矫情，收行李时把程飓给她买的衣服都装上了。

    她最后跟这个房间告别的时候，天色才微微亮，远处的动车都还没启动，可她拎着行李箱悄悄摸摸要出门的时候，程飓居然还在客厅。

    佟话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小声咕哝：“哥哥你也不是很老啊，怎么觉那么少。”

    程飓没把她这句话放在心上，见她手上提着行李，眉毛扬了扬：“怎么回事？”

    佟话手心攥紧，犹豫片刻后实话实说：“程飓哥哥，我昨晚想了很久，我觉得我给你添了太多麻烦，很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但我不能再拖累你了，我想搬走。”

    “搬走？”程飓有些意外。

    佟话怯怯地点头，补充道：“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她说完这句话也觉得有些奇怪，显得程飓跟个孤寡老人似的。

    但程飓却很认真地问她：“是在我这住的不开心还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

    “不是不是。”佟话连忙摆手。

    “那搬走干嘛？”

    佟话语塞，她刚才不是解释过了吗。

    程飓见她沉默，又问：“是有地方去了？”

    佟话摇摇头，“我之前在路边看到过招聘启示，酒店、餐馆里面包吃包住，也能攒出学费。”

    程飓挑挑眉：“既然你已经有计划了，那我也就不留你了。”

    佟话虽然给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可当听到程飓不打算挽留她时，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她强掩情绪，揪了揪自己的衣角，再次跟程飓道谢。

    程飓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等她磨磨蹭蹭走到玄关换鞋的时候，语气寻常地说：“先吃早餐。”

    佟话斟酌片刻，还是木楞地点了点头。餐桌上是程飓煮的热汤面，青菜铺在面上一层，底下还卧了个溏心荷包蛋。佟话把这顿早餐当成和程飓的最后一餐，小口小口地吃，心里很舍不得。

    “以后一个人别太单纯，不要被人欺负了只知道自己忍。”

    佟话听着程飓嘱咐自己的这些话，虽然她只跟程飓相处了一小段时间，但程飓是她万念俱灰时唯一能抓住的浮萍，而且还对她那么好，她心里已经将程飓视为家人。这么一想，她头埋得越来越低，鼻尖倏地一酸，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全滴进面汤里。

    程飓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说：“尤其是人身安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之前有个新闻你不知道你看过没。”

    “什么新闻？”佟话抬头问。

    “16、7岁的女孩进城去一家包子店打工，不到半个月人就失踪了，一直下落不明，警方一调查才发现那段时间很多女孩都离奇失踪，而且失踪前都是那家包子店的店员。”

    佟话嘴巴微张，不自觉地瞪圆眼睛，揪着心等程飓的后半句话。

    “你猜，那些女孩最后怎么样了？”

    佟话眼神惊恐，咬着唇使劲摇头。

    程飓微微垂头，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接着瞥了眼佟话吃到一半的汤面，意味深长地说：“你先吃，吃完我再跟你讲。”

    佟话经他这么一暗示，怎么可能还吃得下去。她喉咙一哽，脸上表情痛苦，捂着嘴巴想吐。

    “这就接受不了了？”程飓并不打算收声，“很多小女生初入社会都要吃点亏，运气好的吃点小亏，运气不好的也很难说。你一个未成年，正经的地方谁敢用你？身边唯一的亲人还处于失联的状态，你要出了点什么事，凉透了都不一定有人发现。”

    佟话汗毛竖起，还陷在刚才那个故事的阴影里。

    “自己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走。”

    佟话犹豫：“可是……不走行吗？让你平白无故多出一个负担。”

    “你住的房间本来就是多出来的，每天吃点猫食能成为谁的负担，更何况我什么时候说过养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