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不下的人

    程长弦不推脱。

    方樱寻来针线,隔着窗,轻探出身子,找到程长弦衣上的破处,拈线过针。

    “有劳。”程长弦为让她方便些,站近,手肘支着窗框。

    方樱勉强能做点针线活,但针脚生疏。毕竟她的针,大多时候用来伤人。

    “你们抓的那个匪徒组织何时死刑,我想去看看,那么多人同死,是什么模样。”方樱一针针穿过破口,避开程长弦视线:“我想过了,总依赖你不行,我得练练胆子,才配做程少卿的妻子。”

    程长弦沉默片刻,直到方樱缝完最后一个针角才开口:“你不必为我做到如此。”

    “若我偏做呢?”方樱余线绕指,利索拉断。

    “我不知道。”程长弦答:“虽然我知道也不能透露,但此事,我真的不知。”

    他没骗她。

    也算相识七年,方樱能听出来。

    原本计划实在无法,就劫刑场,这下也落了空。

    不过未下死刑,也算好消息,至少都还活着。

    人活着,一切就没结束。

    “缝好了。”她系上线头,不小心碰掉他腰间的黑色穗子。程长弦却很紧张那穗子,立马接下,避免掉到地上。

    “原来你喜欢穗饰。”她还以为他不会喜欢这种小玩意儿。

    “不是。”程长弦牢牢系回腰间:“这穗子是我官牌上配的,不好弄脏。”

    “那你怎么不带官牌,只带穗子出门。”本末倒置。

    “我外出不常佩官牌,除非有重大事宜需要通行,才带出门去。”程长弦说到一半,不知脑中出现些什么奇怪画面,说起没头没尾的话:“以后咱们同寝,我夜半许会不见。你不用慌,我只是去了密室,没有离开家,你唤我,我就出来。”

    “你还有密室?”

    “对你无需隐瞒。”程长弦坦然:“我职责厚重,许多重要物品得有这样一处地方安置,例如官牌,官印,各色私密卷案,绝不能落入无关之人手里。所以除了家人,没人知道我有密室。”

    他已将她比作家人。

    方樱再度生出希望。

    如程长弦所言,官牌是通行用,还只在重大事宜上用。

    大理寺的大事,皆与重犯相关,如果她拿到手,易容成程长弦,不就能入大理寺,进地牢畅通无阻?

    说不定那密室里还有其他好东西,能帮上她不小的忙。

    “程大公子。”红丫从廊头来,瞟见方樱神采不错,脸上担忧才散去:“程祖母叫我唤您上马车,她已等很久了。”

    程长弦颔首,转身几步,又驻足:“三日后见。”他给方樱留下寥寥几字,而后踏着碎雪离去,薄脚印落在身后,无端看出些凌乱。

    红丫忙关上窗,从门里进来。

    “小姐别冻着。”她只怕方樱冷,把汤婆子塞进她手里。

    手间回暖,方樱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红丫,你知不知道休书怎么写?”

    红丫先是讶异:“您同程大公子聊得不好吗?他竟要给您下休书?”

    “没有。”方樱觉着她理解错了。

    是她要给程长弦下休书。

    她决定嫁他。

    准确讲,是嫁给他家中的密室,偷到她要的东西,再留下一纸休书,不耽误他娶下房妻。

    “你当没听见,我只是随口问。”方樱懒得听红丫絮叨,这事,到时找个写书的先生代写也一样,她还有正事要问。

    “红丫,你好好回想一下,昨夜,我真是从溪湖水里捞出来的?”

    “当然。”红丫说的真心实意:“昨夜您架着家里马车跑后,老爷一得消息,就派两个心腹出去寻您了,他们抬您回来时,说您没走远,是溪湖里捞上的,奴婢对天发誓。”

    红丫信誓旦旦抬出三指:“如有说谎,天打雷劈。”

    此言一出,方樱更觉奇怪。

    连贴身的红丫都未提及句忘河,小粉花为何会知道?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偏差?

    现下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楼回怜的死绝不简单,甚至可能不是意外,是人为。

    她满怀心事吃着午饭,少有的食不知味。一回神,红丫在旁定定站着。

    “你怎么不坐下吃。”方樱偏偏头。

    “下人不能和主人共食,小姐连这也忘啦。”红丫答的理所当然。

    方樱不以为然:“坐下。”

    “这怎么行。”红丫诚惶诚恐摆手拒绝:“这不合规矩。”

    规矩,又是狗屁规矩,方樱翻个白眼。

    她的字典里,可没有写着一条:不让丫鬟上桌。

    虽然她的字典里也没有几个字就是了。

    “我说行就行。”她拉过红丫手,强行让她坐下:“算我寂寞,要你陪我吃。”

    红丫犹犹豫豫半天才应下。

    她夹起一块炖牛腩,小心放进嘴里,珍贵地好似塞了块金子进去。

    “好吃吗?”

    “嗯嗯嗯。”红丫使劲点头,方樱将半盘牛腩全拨进她碗里。

    红丫一幅感动模样,赶紧把嘴里东西咽个干净,谢字就在嘴边。

    “别说谢啊。”方樱叫她打住。

    吃顿饭,算什么需要感恩戴德的大事。

    没有必要。

    “小姐,红丫今天好像一道题都没有做对。”红丫挠挠小脑袋:“这会儿还陪着您做了错题。”

    “谁说的。”方樱偏不同意:“就当你这会儿做对一道。”

    “可我没有纠正您做错的行为呀。”

    “什么对与错。”方樱算是忍够了,这高门里无用的条条框框太多,也不知是哪些得了癔症的东西定出来的。

    她看透了,这帮人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硬给自己找事干。

    若她认为的都是错,那错下去算了。

    反正她这一生就是错的,从没想过回头。

    “你就想吧,答应过你,有什么愿望,我满足你。”

    “小姐的话当真?”红丫两眼放光。

    “当真。”方樱是痛快讲的,红丫再贪婪,还能要什么呢,花不了几个钱。

    红丫乐了一会儿,又把自己难住了:“可是红丫的愿望就是一生陪在小姐身边,以后也会是小姐的陪嫁丫鬟,已经实现了。”

    方樱低头心虚埋饭。

    这事她确实帮不了红丫,楼回怜的一生已然结束在昨夜。

    “那你再想一个,想想要什么。东街的小风车,西街的红烤鸡,多的可选。”

    红丫又思索,最后烦恼着放下筷子:“想不出。”

    “那等你想出来再讲,不过期。”方樱也不为难她。

    红丫很好哄,一听不过期,又笑着吃开牛腩。

    方樱想念起她的鬼匪。

    从前他们也这样,一到开饭,几大桌人笑笑闹闹,把酒欢歌,真叫快活。

    方樱提不起胃口,再没吃几口。

    她本也不愿午觉,奈何红丫又唠叨开了,只好随便躺会。

    可一沾枕头,眼皮就不争气地合上。

    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她身临一片昼亮之地,这里鸟语花香,清水薄雾,暖光披了满身,不似在人间。

    方樱拨开雾,瞧见一窈窕背影。

    “你是谁?”

    那女子听见她质询,悠悠转过身。清丽面容倒映在她瞳孔里。

    “楼回怜?”方樱诧言。

    “是我。”楼回怜从袖里拿出一袋蜜饯,朝方樱走来,温柔如初:“你吃吗?很甜的。”

    “我没什么胃口。”方樱心事一大堆,真是吃不下。

    楼回怜不再问她,拈起蜜饯,独自咬下一口,满足感写在脸上。

    “听说你不爱吃甜呀。”方樱看她吃的甚好,咯咯笑。

    “我原本也如此以为。”楼回怜答得无奈:“可人怎么能骗自己呢,我现在才明白,若一直骗自己,结果终不会好。”

    这点方樱是同意的,她经常骗别人,却从不骗自己。

    “方樱,我不喜欢人世间,下辈做山做水,做翱翔空中的鸟雀,我不愿做人。”楼回怜分明吃了甜,脸上还是愁容。

    这点方樱又同意,她也不喜欢。可不管怎样,她想查清楚,楼回怜是怎么离开这人世间的。

    她是个好人,应有圆满的一生才行。生的清楚,死得也要清楚,不然谈何圆满。

    “你告诉我,你的死,跟楼吟晴有何关联。或者……你那情郎,对你可有别的贪图?”方樱问。

    楼回怜轻抿薄唇,只是摇头:“方樱,此后你便是我,可否,帮我报仇。”

    “什么仇,我去做。”难道还有她遗漏的凶手?

    “你帮我,在那世间放肆活一回,能多肆意,就多肆意,这就报了我的仇。”楼回怜望向远方乌山,叹掉一口似乎积攒了很久的长气。

    “而且,我有放不下的两人,你能否帮我多照看他们。”

    “放不下的人?你只管说,可是你哪位亲友?”方樱自然要帮的。

    “是我的二妹晴晴,还有我的阿忍。”提及这两个名字,楼回怜眼角终于有了笑意。

    晴晴方樱晓得,是小粉花。“阿忍是?”

    “是我此生唯一钟情之人。”她眼中有抹不去的柔情。

    这两人让方樱惊讶,毕竟上刻,他们还被方樱归入杀害楼回怜的嫌疑人行列。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的死因……”

    “这便是回怜最后一求。”

    姑娘福身,在这山云下,郑重其事:“我的死因,请你无论如何不要再探查下去,将它埋在昨夜便罢。”

    方樱只剩满头雾水,替她着急:“这是为何?你真甘心走得这样不明不白?”

    “明白的。”楼回怜回她宽心一笑:“我自己明白的,这足够了。”

    雾渐渐散去,带走延绵的山,清长的河,还有笑容安然的楼回怜。

    方樱抬开眼皮,目中是熟悉的被角。

    她又做奇怪的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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