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他祭品

    “安…安慰?”阿忍难以置信地重复着方樱的话,清秀的声音似在压抑着怒气。

    方樱没辙了,这戏子真是难哄。看他这副脆弱不堪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承受不住。

    长痛不如短痛,来个干脆一击得了。

    “咳。”方樱清清嗓子,两条腿一盘,手支棱在贵塌上,轻挑半眉:“小戏郎,你我虽有缘无分做不成相好,但我能给你加桩生意呀。”

    她翘起兰花指,从旁边托盘上抽出几张银票,手一送,票子飞了满地:“来,给我唱首曲儿,唱首喜庆的,不好听的话,我那躺在棺里的夫君可要跳起来打你哦。”

    座下那人目光随着票子落在地上,骤然粉碎。

    程长弦千想万想也想不到,自己竟会瞧见这样一幕。

    他温柔体贴的妻子,口口声声称他作夫君,为他补衣,为他担心。却背后与个戏子不清不楚,甚至连落水生病,都是因与那戏子私奔所致。

    可今日是他的死期,他死在世人眼中,她居然在他棺下招戏子,还穿着他的丧服。

    “你夫君死了,你就没有半点伤心?”他看座上人一脸悠闲模样,嘴角竟忍不住颤抖。

    “伤心,我自然伤心的紧。”她假意抹泪,往空中甩甩,又招招一旁红丫:“红丫,帮我拿些吃的。不用折腾,就把程长弦的祭品拿来,我随便垫垫肚子。”

    “噗。”

    怒血攻心,一口黑血呛出嗓子,程长弦站不稳,坐倒在木箱前。

    “可…恶。”她竟连他的祭品都不放过。

    他不知该气自己死的太早,还是气这半生识人不清,一股暖流从眼眶夺出,程长弦摸摸脸颊,摸见咸湿的泪痕。

    他从来不会哭,即便在父亲的坟前也未掉过一滴眼泪,信奉真正的男人该以掉眼泪为耻辱。可为何这具身体泪腺如此发达,只是气恼而已,眼泪便奔涌如流,不可自控?

    “阿忍!”

    座上人这便坐不住,着急的提着裙摆小跑到他跟前,关切查看他脉像:“你中毒了?”

    “不要你来管!”程长弦狠狠撇手,可惜此身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撇不开楼回怜的抓握,他泪流地更胜,浸湿衫口。

    “小戏郎,这时候就不要再撒娇了好吗?你会死的!”方樱被他搞没了脾气。

    她可算知晓楼回怜为何担忧,这人中着毒呢,都不忘扭扭胳膊撒娇,吐血了还哭哭唧唧,与个死人去吃醋。

    他要知道楼回怜死了还得了?不得上吊自尽啦!

    “你别动,也别再哭了,越动气,毒蔓的越快。”

    “你就这么怕他……我死掉?”阿忍哭腔哆嗦,通红的眼角憋着委屈,似受了什么天大的欺负一般。

    方樱掰过他手腕,仔细查探着。这毒延上了心脉,还好几个关键穴位封着,有得救。

    “怕呀,你死了我也不好意思活下去了。”方樱急急敷衍。

    她用着人家楼回怜的身子,连她挚爱之人都护不住,还哪好意思活。

    “呜…”程长弦抬袖,掩着憋不回的哭音。

    他算明了,阿忍的身体太容易泪失禁,只要生气,便会牵动泪腺。

    可叫他如何不生气!

    自己死了这女人无动于衷,阿忍中个毒她就分外上心,生怕他有三长两短。

    她悠哉吃他祭品,却能去为阿忍殉情吗!

    “骗子!”程长弦忿忿吸溜鼻子。

    她同他说过的话皆是假,她根本不在意他,不想做他的妻子,也不想成为他的家人同他过日子。

    在她心里,重要的只有戏子阿忍而已。

    他才是痴傻,信了那一切卑劣谎言,还穿着她缝的那破线口。

    “随你怎么讲,你高兴就行,千万别动气。骂我也可以,若不够,就带着程长弦一块骂。若还不够,一会儿我带你去他棺前,你吐口唾沫出气。”方樱左手按着他胸口穴位阻止毒性扩散,生怕他再不高兴,吐出口血来。

    程长弦绝望地阖上眼睛。

    ‘可我是她的夫君啊,为何在她心里,比不上那种以色侍人的媚子戏郎?’夷湛的话回荡脑中。

    这一刻,程长弦也很想知道答案。

    为何?为何!

    更可笑的是,让夷斟与他发出同一疑问的戏郎,还是一个人。

    他竟就变成了那个人。

    红丫端着一盘祭品回来,看见地上的黑血大惊失色。

    方樱招她蹲下,叽里咕噜耳语一通。红丫放下盘子:“可是这么晚了,药房还开吗?”

    “没事,你去那托盘里拿张大钱,怎么着都能敲开药房门,剩下的就当作是的你跑腿费。”方樱叫她宽心:“程长弦遗产多的是,有的花。”

    待红丫走后,一只苍白的手虚无地握住方樱腕上。

    “说了别动。”方樱不敢把手从他胸口上放开。

    “我问你。”小戏郎咬着牙:“你叫戏子的钱,难道用的全是程长弦之财?”

    “也不能这么说。”方樱右手拉近祭品盘子:“他生时自然归他,他死后遗产便归我,我是他的遗孀嘛,随便花。”

    程长弦无话可说。

    此女脸皮厚重,万中无一。

    他眼见她捡起祭果,吹不净上头的灰,硬往他身上抹了几下,心安理得的啃进嘴里。

    程长弦肺疼,眼泪再度溢出眼眶,哭的肩头抽搐。

    “别哭了,你是不是也没吃饭,肚子饿?”

    “与你何干!”

    “哎呀,那也没法子,你现在吃不了东西。”

    “呜呜呜。”

    “够了。”她语气渐无耐心,咽下果子,眼中尽是恐吓:“别哭了!”

    程长弦莫名一震。

    原来她凶起来是这般模样,与她相识十几年来不曾见过。

    她对阿忍的真心似乎不是想象中的至死不渝,舍得对他这样大呼小叫。

    她可没这样凶过自己。

    程长弦别过下巴,擦去眼泪。

    “这就对了。”她倒欣慰:“没什么过不去,你信我,一定让你活下去。”

    “怎么信?这毒并非这么好解。”程长弦不忍直视她放在自己胸口的手。

    已经到了这种时刻,她也不忘吃他豆腐。

    看来跟这个戏子没少腻歪。

    程长弦尽力让自己不去想,再想又要生气,一气眼泪又该断线。

    实在丢人现眼。

    气氛陷入良久沉默,直到红丫挎着篮子回来才有了动静。

    “小姐。”红丫打开药包:“您说的碳灰、金银花、抑肠草…这几种草药都有,但有一味洇甘莲没得卖,店家说这东西太稀有,现在长京市面上几乎找不到。”

    “罢了,就先如此。”方樱也知道难找。小戏郎中的毒毒性极为寒凉,寻常解法无论如何都会留下后遗症,唯洇甘莲有根治的可能。

    她捞起一把碳灰混进碱水里,掰过小戏郎的下巴,直直灌入他口中。

    小戏郎本要反抗,可似乎尝出了那味道,便乖乖咽了下去:“楼回怜,你会解毒?”

    “昂……”方樱又胡说:“你知道,我爱看书,都是书上学来的。”

    她推个盆子到小戏郎面前,小戏郎捏住喉咙往里吐,太阳穴起上青筋,吐出一通污浊酒液。

    红丫不适捂嘴,方樱叫她先回去:“别怕,他净胃而已,今日你也辛苦,明天别早起,想睡到几时睡几时。”

    屋间余两人,她犀利盯着程长弦一动不动,直到他吐无可吐,才递他巾子让他擦嘴。

    “这下好了,可惜还是渗得深,只吐出八分,我给你配几副药,你回去按时煎了喝,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她终于松下一口气,程长弦精疲力竭躺靠在箱上,瞧着她捡药的背影。

    印象中的楼回怜总是很端正,这幅撸起袖子忙活的灵巧景象倒很新鲜。

    “你刚才是在替我关穴,不是故意摸我?”他总是后知后觉。

    她背影停了停,侧过脸认真道:“你死到临头,脑子为何只想这些东西?”

    呵,他到成了奇怪之人,程长弦无言以对。

    她包好药,然后坐到他身边,见他情绪还算稳定,唇色也好了许多,才轻轻开口。

    “阿忍,我希望你能将自己看得重一些,人生在世,除了情爱,也有许多别的东西。”

    “我以为你比我看重情爱。”程长弦嗤笑。

    “我……”她噎噎:“曾经或许如此,日后我不会了。你今后有什么难处尽可告知我,缺钱也罢,受人欺负也罢,念在过往情谊,我尽力帮你,让你过的好。”

    “你讲话也甚是有趣,怎么又不与我谈情爱,又生怕我过不好。”程长弦余光瞥她。

    “你就当…”她抿抿纠结的唇,挠着鼻尖,眼睛并不真诚:“就当我想好好为程长弦守寡,不再跟别人纠葛。”

    又在骗人。

    程长弦收回眼神。

    褪去谎言织胧起的那片美好虚雾,他现在看楼回怜,清醒无比。

    犯人说谎时,瞳孔会震颤,眼神左右飘忽,小动作不断。

    若她所言为真,至少会底气十足与他对视,所吐之句字字连贯,眼底可以有许多情绪,但一定有种叫做坦荡。

    是这样没错……

    程长弦不自觉想起一张脸。

    “程长弦,你是不是觉得这天下恶事都乃我所为!”

    那是昏暗的大理寺地牢,刑针扎入方樱指肉里,她咬破了唇角,凤眸直盯他,眸间是恨是倦,是想戏弄他的嘲侃,唯独没有一丝逃避。

    “但可惜,你说的这笔失窃皇银,老娘还真没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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