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人

    程印岘语调渐渐放软,无措起来,小心靠近方樱:“真哭了啊。”

    “呜呜。”方樱指缝中露出一眼,倏然拉住下眼皮扮鬼脸,惊叫一声:“吼!”

    程印岘猝不及防往后一窜:“你装的!”

    “昂。”方樱得意晃晃头:“痴——儿。”

    “可恶…”程印岘气得咬不准牙,原地跺脚:“你给我等着!”

    方樱只是回头,俏皮吐吐舌头:“你能拿我如何?痴——儿。”

    程印岘跳他的脚,方樱走她的路。

    世间趣事甚多,逗小孩儿,当属第一有趣。

    用过饭,方樱盘算着暗市开市的日子。

    暗市诚如其名,不能见光的买卖之地。民间以为那地方只存在于传说中,因有一语传言道:「暗市通八方,鬼满地,无活人。」

    方樱曾陪衔牙去买过毒药材,遂知此言夸大太多。

    暗市确通八方,只有双月十八日开市,开七天便关。里面各路牛鬼蛇神蒙面而入,谁都不问谁来历。

    之所以说无活人,大概源于暗市里的一条规矩,只要有钱,在那里什么稀奇玩意都能买到,除了活人。

    传的虽玄乎,人家确是正经做生意的。

    方樱不准备买什么奇怪的东西,简简单单买几车火药就好。顺便替阿忍寻一味洇甘莲,托人带去他定居的地方,他的毒也能根治。

    算来,离十八日还有好几天。

    方樱决定不再熬夜,多多锻炼,养精蓄锐。

    她是这样想的,事实却并非如此简单。

    门外,红丫急忙慌闯进来:“车夫……车夫……”

    “这么快?”方樱给她推去杯水:“阿忍选的什么地方啊,车夫不到一日就回来了。”

    “不是车夫回来了。”红丫来不及喝下:“是车夫在境月楼的街口等了大半日,阿忍一直没有出来。”

    “大半日都不出来?”方樱觉着不对头:“怎会呀,他不是喊着救命,紧要离开境月楼吗,收拾个行李哪会流连这样久?”

    她思索般抠抠下巴。

    难道…境月楼不肯放人?

    也是,阿忍在他们眼里算颗不小的摇钱树,或许是阿忍自以为一百两银便能赎身,可方樱清楚的很。

    这世道,为了抱住摇钱树,背后有靠山的商贾想做点手脚像吃饭一样简单,根本不用讲任何道理。

    若真是如此,他那般柔弱不堪……

    啧。

    不管怎么说,去探探。

    “红丫啊。”方樱眯眯眼:“帮我找件墨色衣服,越深越好,我当睡衣穿。”

    “可是少夫人,您哪有墨色的衣服呀?”

    方樱也不多问,三言两语打发走红丫,翻起程长弦的衣柜。

    楼回怜没有,程长弦还没有吗,他不是就喜欢穿墨色,正配他一身煞气。

    衣柜里,程长弦的遗物还没整理完,留着几件,清一色墨服。

    方樱随便拿出一件在身上比比:“这尺寸也长出太多了。”

    天边落日越来越深,眼见夜幕挂起,方樱握着剪子针线,埋头苦干许久。

    成品虽然不够美观,别扭的针脚如无数条丑爬虫一般按在衣服各处,但往身上一穿,却是彻底合身了。

    “如果啄姐在就好了。”方樱心中沉沉。

    习啄是全天下手最巧的姑娘,不管方樱的行衣破了多少回,她都能补得像新服。不管方樱的弯刀上绊出多少印子,她都可还原的无暇如初。

    大理寺的地牢那么潮,希望她风湿病别犯起来。

    算了,方樱泄气。

    不奢求那么多,活着就行。

    朦胧夜色下,一抹暗色悄然穿过国公府后院,轻巧几步踏过假山,摸上高墙,立上屋瓦。

    她头发利落盘起,脚下点着月面水银。连绵的宅顶如履平地,匆忙的巷烟勾不出她身形,似匿入人间山水图的墨点。路过西街时甚至抽空买了半只红烧鸡。

    就是时不时得停下来喘两口。

    “好累……哈……累死了。”方樱猫入境月楼瓦顶,顺着咚咚直跳的心口。

    她现在弱成这德行,还不如租匹马来算了。

    可转念一想,省下了租马钱,方樱瞬间不那么累了。

    她拉好黑面巾,顺着系好的麻绳朝下爬,红楼万灯,里头嘈杂热闹。

    方樱一低头,门口数十个强壮打手分散门前值守,她忙爬到墙侧。

    她在窗纸上戳个小孔,几个戏郎围着一富贵女子唱戏,女子一高兴,将手中的银票散了满地。

    “一、二、三、四、五……”方樱没在那群戏郎里数到阿忍的脸。

    她又往下延,看见几个光膀子的打手壮汉聚在一处赌钱,这里也没有阿忍。

    她接着往下,窗中各有千秋,就是不见阿忍。

    难道阿忍的房间在另一边?她准备换地方时,却听见一声长斥。

    “你还不准备上场,都歇多久了?若大家都跟你似的不上台,我这戏台子给谁搭的?半夜请阎王爷带着小鬼儿来打牙祭不成!”

    方樱被那声音吸引去,只见三楼处狭窄的房间里,站着个拿腔拿调的粉衣男人。

    “我说过,不会唱。”而后跟着一声虚柔的倔犟。

    找到了,方樱一喜。

    这是阿忍的声音没错,方樱扭扭酸累的胳膊,摸上那没关紧的窗旁。

    “你是不是觉着你皮厚,我便拿你没法子?”那粉衣男子乖张抱起手:“既然你喜欢窝在这妆房,你就好好窝着。来人,给我看好他,打现在起,他若不肯上台,就不许给他一口饭,给他一口水!”

    门砰地关上,阿忍隐着咳声,无力靠墙。

    “啧,真刻薄。”方樱暗唾粉衣男人。

    她亲眼所见,才知阿忍过的如此艰难。说是头牌,听着光鲜,但在这些人眼里,全然不被当人看。

    估计阿忍没少给他们挣吧,还不给饭吃,不给水喝?

    正经是一点道义不讲。

    她把窗缝推大些,刻意压低声线:“阿忍。”

    “谁?”阿忍立刻警觉。

    “我……我是楼回怜雇来的小厮,你问她要了赎身费却不出来,她知道你大概出不去戏楼。”方樱不肯暴露真面目,若他看见楼回怜穿成这样趴人窗户会徒生不少事端。

    “我不是坏人,来救你的,你别出声,往后让让。”

    窗缝中,阿忍蹙眉片刻,后退两步。

    方樱推窗,呈倒勾形状探入半个身子,手按地上时,才发觉腿已僵麻不能动弹,半天跨不进窗台。

    阿忍白皙的脚就在眼下,他淡淡道:“额,用不用拉你一把?感觉你不行。”

    啊。

    不行?

    不行!

    哈哈哈哈,可笑!

    就算旧身已去,往日风姿难追,她也是堂堂名震长京的鬼匪之首。竟被个薄如纸片的待解救柔弱男子说不行?

    好大的笑话!

    “你误会了。”方樱额间渗汗,字音掷地且富有信念感:“我只是比较喜欢用手走路。”

    她若无其事般伸出一只手,扒住地面。又伸出另一只手向前,慢慢蹭着,蹭进窗口。

    面巾下,即便牙快被咬出了缺口,可是没关系。

    只要方樱不承认,没人会知道。

    而程长弦看着窗前那姿势像王八爬墙一样半身不遂的小厮,只剩沉默。

    楼回怜常年身在府宅内,许对外界了解甚少,才随便雇来个业余人员到境月楼救人。

    他不敢抱什么希望。

    小厮刚落地,屋中响起一阵咕噜声。她瞥眼程长弦,犹豫一阵,拿出揣在腰间的纸包。

    “没吃饭吧,吃这个。”纸包被塞进他怀里。

    程长弦捂着饥饿的肚皮,接过那油油的纸包,叹口气:“多谢。”

    这小厮虽看着没什么本事,人还不错。

    他正要拆开,小厮却一把抢了回去:“还是等会儿吧,你先别吃了,赶紧逃出去要紧。”

    程长弦手停在空中,咽咽虚无的口水:“你可有计划?”

    “嗯,”小厮坚定点头:“刚才进来时我已经观察好周围形式,前门有二十二人看守,后门也有八人。”

    “所以你的意思,我们从后门走?”

    “非也非也。”小厮神神叨叨摆手,往上指指:“我们从屋顶走。”

    程长弦看向窗外,窗旁耷拉着一根麻绳。

    “我来之前楼回怜都已经交代过了,说你现在就是被毒侵身,弱不禁风,柔筋脆骨,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一个。”

    程长弦听她说着,想反驳,张张嘴,又不知从哪个字开始反驳。

    “所以一会我先爬上去,等我上去后,你把这根绳子死死系在腰处,我拉你上来。”

    “这……能行?”程长弦仍表示质疑。

    “没有问题,跟你讲句实话,我以前是干小偷的,偷鸡摸狗是我的老本行。偷个人嘛,难度不大,你相信我。”小厮拍着胸脯跟他保证。

    程长弦摁摁发紧的眉心:“你如今还做盗窃他人财物之事?”

    “这……当然不再做了,我…进过一回牢。这不,出来以后就决意金盆洗手。”他表情太正经,小厮眨眨眼皮。

    “既已经受过刑罚惩治,望你今后以此为鉴,人哪怕犯过错,也可有走上正途的机会。”程长弦这才松下眉头:“还有,不是偷人,是救人。”

    他顽固地纠正:“偷人,太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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