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过雨,路面泛潮,跟轿的小太监趴腰跪在地上,背弯踩下一只贵气的鞋。

    “程老祖,起身吧。”元夕悠悠下轿,即便着黑服也显华丽典雅,讲话是慵懒的惋惜之调:“节哀。”

    方樱偷瞧她,总觉她细长的眼似笑非笑。

    “咳咳。”另一侧,先闻咳声。清瘦男子被宫人搀扶着,以巾抚口,浓密的睫毛有淡淡憔悴。他只有眼型与元夕像,也是上挑的细眸。不同的是他瞳色浅棕,五官深邃,却因脸色惨白,只显无辜。

    “瞧我这三弟,长年一介病体,还硬撑着来见程大郎,怕是菩萨见了也得收去当个座下弟子才甘心。”元夕仰仰头,故意路过他,创过他胳膊。

    元谢终只是颔首,自觉为元夕让路,等她进去才跟上,一声都不吭。

    众人跟着进去,方樱拉住程醒琪,好奇悄声:“这姐弟俩儿是亲生的吗?”

    “嘘,长嫂慎言。”程醒琪声音更小。

    “哦哦,我就是看那三皇子长得跟我们不一样,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

    “长嫂不知吗,三皇子非皇后亲出,他的生母是合西国的异邦人。”程醒琪仓促搭上两句,也跟着进去。

    “原是串秧儿。”方樱恍然大悟。

    怪不得鼻梁那般高,能在上头打滑梯了。

    灵堂前,方樱自觉站在最后一排。毕竟那些贵人还要在程长弦棺前絮叨一番,没人管她,可以趁机补一觉。

    补觉自然要选个掩体,她选站在前头,个子又高的程印岘。

    她已闭上眼,又因人声嘈杂睡不进去,前头那脑瓜先沉下。

    方樱偏头一瞧,程印岘阖着眸,半张唇,已然痴入梦乡。

    牛啊。

    这小子跪着能睡,站着怎么也能睡,还专门在他哥灵前睡。

    程长弦若在天有灵,得被他孝活过来。

    方樱眼见他嘴边的口水就要流出来,身旁有人唤她。

    “少夫人?”

    “昂。”

    方樱随口答,只顾着看程印岘出丑,猜他口水能拉多长。

    “少夫人。”那声音又起,方樱撇回头,吓得险些喊大爷。

    元夕正肃站在身侧,冲她撬唇笑着。

    “公主。”方樱紧忙弯身,众人视线全跑到睡得正香的程印岘身上。

    程老祖没脸地摸发:“丑孙让各位见笑了。”接着朝程醒琪抛去个眼神。程醒琪乖巧点头,默默伸出大拇指,放在樱桃小唇边,轻哈一口气。

    程印岘对周边的一切浑然不知,还喃着梦语:“我就不上学,我就画王八,我画俩,一个画夫子脸上,一个画……”

    他的口水终于从唇边溢出,方樱暗自兴奋,握紧小拳。

    她赌一尺,程印岘痴成这样,口水拉不出一尺他对得起谁。

    程醒琪摇摇头,踮起脚,将大拇指结结实实按在少年的眉心中央,拧了三下。

    “一个画……”程长弦眼皮恹恹抬起,迷茫环顾一周,在瞧见元夕那刻瞬间清醒无比,刚流出来的口水转眼缩了回去。

    “元夕殿下。”他困意全无,连忙跪下。

    方樱拉下脸。

    没意思。

    “无妨。”元夕眼里的嫌恶一闪而过:“程二郎最近也乏力。”她挥手,宫人抬进几个箱子:“本宫备了些宫中药膳,各位用一些,保重身子才是。”

    程老祖不拒:“多谢殿下。”

    元夕客套几句,又亲昵抓起方樱的手腕:“你来送送本宫。”

    她手心凉冰冰,身上脂香张扬。方樱木得像人偶,不敢动。

    “称你夫人总生疏,叫你回怜如何?毕竟你我在宫中见过,算旧识。”元夕带方樱走着。

    楼老头是太子之师,指不定啥时候带楼回怜去过宫里,她认识皇室人也正常。

    “都行。”可方樱不知为何,对元夕天然无半点好感。

    “太傅最近可安康?”元夕唠家常般问她。

    “安康…吧。”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元夕硬是和她唠到府门前。

    方樱以为自己就要解脱,元夕竟熟络地牵起她的手:“听闻临安君不日要归京。”

    临安君?方樱快速寻找有关此人的信息。

    对了,他是符青的弟弟,程长弦的舅父,长年驻守关外鲜少归京。

    程醒琪说过,舅父最疼程长弦,程长弦死了,他是要赶回来的。

    可这关她啥事?

    “这些年临安君汗马功劳,届时父皇会在宫中设宴款待。”元夕愁叹,摸着方樱的手:“本宫自嫁了人,便和闺友都渐渐疏远了去,到时你一定要来,咱们好好叙叙旧。”

    方樱听这娇声背后发冷。谁知道她那会儿还是不是程家人,估计已经炸完大理寺跑的不见人影了。

    “殿下相邀,自然尽力去的。”

    谁不会假客套。

    “得了,瞧你面色也倦。”

    “妾不敢说倦。”方樱咬咬牙缝。

    你也能看出来呀,还拉着我扯闲篇。

    “本宫不叨扰了。”

    “与殿下叙旧,怎敢言叨扰。”

    太好了,姐姐,赶紧走吧,走了别回来了。

    方樱假笑着送走那高轿,长舒一口气。她踏着轻快步伐回去,院中,元谢终还与程老祖说着话。

    她只好又端起笑容。

    “咳咳,本宫病容,扰了老祖。”元谢终言行倒很谦逊。

    程印岘在他身边,站姿明显轻松很多。

    “三殿下宽心,弦儿若知你来,会欣慰的。”程祖母看他与看元夕不同,夹着几分长辈怜爱。

    “咳,本宫无力同皇姐那般送来药膳珍品。”元谢终让人抬上一个平平无奇的大木箱。

    箱子一开,程印岘眼睛瞪得老直。

    “遂备了些街头闲散话本,赠与二郎。”元谢终观察程印岘的神情,局促表情仿佛生怕他不喜欢,一时居然分不出谁是君,谁是臣。

    程印岘看着那些话本封皮,高兴如看见什么至臻宝物:“都是最新的,三殿下,您当真懂我。”

    元谢终这才笑笑。

    程印岘闹着要陪祖母送元谢终走,方樱趁他走远,随意翻上几页话本。

    “啧。”她看上几行,面露嫌色。

    话本写江湖侠士无所不能,年方十五便将刀、枪、剑、戟、斧……十八般武器使得出神入化。

    扯。方樱瘪嘴。

    十五岁能把十八种武器练到神境,那是手上茧子成精了吧?她尚有些天资,孜孜不倦耍了多少年银弯刀才有点样子。

    话本又写侠士易容千变万化,仅握一支笔,过树一瞬就变成另一人。

    扯。

    易容哪有这般容易?现画张脸皮至少三个时辰,她是会提前备好面皮,可穿皮也得半柱香,仅握一支笔,过树一瞬最多在脸上画个王八。

    她心里骂骂咧咧,又停不下翻页的手:“扯。扯。扯。扯。”

    却是在最后一页顿住。

    那最后一页,写着侠士的结局。

    在某个美丽的月夜,侠士完成了劫富济贫的使命。坏人跪在他脚下,洗心革面,发誓此后不再作恶。被抛弃的野孩子都有了家,有学可上,得病可治,没有人会饿死街头。世道再无贪官地主欺压,没有冤,没有憾。

    而侠士爽朗一笑,披着大家伙儿为他缝制的百家衣,和其他侠士朋友有说有笑,消失于灿烂的烟火下,余生长乐,安康。

    方樱空茫茫读到最后一字,舌尖抵在牙后,扯字说不出口。

    “不好看。”她赌气一般把话本扔回箱子里,动作却轻。

    “还是说书人嘴里家长里短的琐碎事儿好看。”

    起码她听了真能笑出来。

    她伸伸懒腰,腰也酸腿也痛。楼回怜这把柔弱身骨,看来过去是从不锻炼。

    方樱小时候瘦的像捆干柴,后来身上才慢慢有了紧致的线条。

    都是练出来的。

    哪怕干瘦她也能跑的飞快,这就像什么天赋一般,可是后来她得握刀。

    要握好刀,身上得有用不完的力气。

    趁闲,要不练练?方樱盯上元谢终送来的木箱子。

    她看四周无人,即刻扣好箱盖,拽起箱上麻绳,蹲身,试图把箱子抗在肩上。

    第一次试,箱子仅抬起一角,方樱感觉有希望。

    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方樱懂如何用巧劲,楼回怜至少四肢健全。

    “长嫂,你怎么偷人话本呢?”

    那头,程印岘目瞪口呆站在院口。

    方樱低头看看自己蹲马步企图抗箱子的姿势,尴尬笑笑:“如果我说,我没想偷话本,只是想抗一下这个箱子,你会相信吗。”

    “长嫂。”程印岘插着腰走到她面前,一把夺过绳子:“你觉得我是痴儿吗?”

    方樱不答,皱皱鼻。

    “我真是差些被你纯真的面孔欺骗了,看来你不止无趣,还寸人所爱!你知不知道这些话本都是我的宝贝,你怎么能偷,简直令人发指!”程印岘死死护住箱子。

    方樱听他说够,幽幽开口:“夺人所爱。”

    她再没文化,也比程印岘强。

    “你!”程印岘看她满脸无所谓,气得眉毛跳:“阿兄还要我跟你好好相处,我才不呢,我程印岘这辈子都不跟你好,我讨厌你!”

    “哈。”方樱惊讶捂嘴:“岘儿讨厌我?”

    她捂眼,悲情难过:“那可怎么办呀!呜呜。”

    “你…你你你哭也没用。”

    “呜呜。”

    “你…你别哭了。”

    “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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