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怕什么

    后来她问方樱是怎么发现她的。方樱说她的哭声特别刺耳,红楼鼎沸,也盖不去分毫。

    习啄总想着自己本是要死的人,是方樱吊着她脑袋里的线,提着她一口气,才让她活到现在。方樱没了,她是她的二当家,得追随她去。

    可方樱不是这么想的,她拉着衔牙商量半宿。想把他送出城,等她救下人,再出城跟衔牙汇合。

    去哪她都想了,埋骨山回不去,就再找处山头,天下山头那么多,总有一处容得下她们。

    衔牙听了不答应,他不愿方樱一人入险。只身炸大理寺,救几十号人,怎么听都很疯狂,无异再度送死。

    方樱却是很坚决,她乐观说着,没提一句退路,好像这办法真能成功,衔牙犹豫该不该戳破这好梦。

    她又手舞足蹈畅想,等跟大家团聚,就金盆洗手,去深山老林里过种田耕地的自在日子。

    衔牙想象不出来,他头回觉得,方樱如此不切实际。

    “倘若没有以后呢?”他还想劝劝她:“我们走吧,走了能多活下来一个人。习啄姐若知道你为她们去送死,不会高兴的。”

    方樱听后,兴奋的眼尾耷拉下来,换上沉静。

    “你也觉得我是去送死?”

    “姐姐,面对现实吧。”

    方樱咬咬唇边,无助地抠着指甲。她会说也,证明这样想的不止衔牙一个人。

    还有她自己。

    救人这条路,不论何种走法,都是把性命置于刀尖,她怎会不明白,只是不肯承认。衔牙出现,似在提醒她,该承认了。

    “就算还有一线生机,我也得去走一走。”她承认,但不改。

    “别固执了。”衔牙轻手拉她袖口。

    “抱歉。”方樱眼珠楞着,微微泛红:“我得去。”

    衔牙知道再劝不动她,坐近些。“那我们一起去,姐姐不能抛下我。”

    “我从没想抛下你。”

    “要我出城就是抛下我。”衔牙执拗的认为:“生与死,你都得带着我,我没有别的家人。”

    他在求她,小心翼翼的求她。

    “衔牙,你才十七岁,有机会重活一次……”

    “姐姐已经重活一次,不是也这样选?”

    方樱没话讲。

    天际遇白时,程印岘院中还坐着一人影。

    程长弦抱着手,在石凳上凝神盘坐。喝着楼回怜给的药,身子日见好转,除了心口不时会疼,那是余毒的根疾。

    程长弦缓缓明目,起身捡根身旁的树枝。

    手腕轻旋,枝扫落叶,削风卷尘。气势虽仍在,力道几乎没有。

    程长弦捶捶瘦弱的胳膊。这副弱躯,是该练练。

    他径直去程印岘的书房,讲是书房,里头摆着各色各样小玩意儿,唯独一本本词书乱七八糟堆着,落满尘灰。

    程长弦无奈,码好词书诗经,转头瞧见一个大箱子。那箱里摞着满箱街头话本,箱两侧亦有可握之处,抬手一掂,正适合撬关练身。

    “也好。”程长弦扛起捆箱的绳子,朝外拖去。

    那头,程印岘撑开困倦的眼皮,催着自个儿醒来。他少见起的这般早,无他,为了恶心长嫂。

    昨日刚得阿忍这个人才,他必须一大早就带着他去恶心长嫂一通。

    瞧见阿忍她就难受的喘不上气?

    甚好!

    “小金刚,兄弟定要给你报仇!”他摸摸枕边的小笼子,愤愤跺下脚。

    出门时,程印岘还悠悠打个哈欠,可一定睛,见院里有人抱着他的话本箱子可劲举。

    “哪来的贼人!”程印岘撸起袖子。

    他怕楼回怜贼心不死来偷,特意把这箱话本放进书房里,和其他书混在一起。怎么楼回怜没来,又有人给惦记上了!

    “贼人?”那人却先放下箱子,四顾查看:“何处?”

    “吼。”程印岘冲向他:“找什么呀,贼不就是你吗?昨儿刚把你招进来,你转手就敢偷小爷话本了!”

    程长弦低眼儿瞧箱子,明了这桩误会已然成形。

    “我并非是贼人,要偷你话本。只是举一举这箱子,见你没醒,未来得及同你讲。”

    熟悉的感觉涌上脑中,程印岘仰头站了一会儿,指指自己的额门儿。“阿忍,我认真问你,我看上去真的像痴儿吗?”

    程长弦本要说不像,张张嘴,实在说不出口。

    “哎。”程印岘溃败似的抓抓发:“我身上有许多值钱的东西,为啥都盯着我的话本子偷?是我的钱袋不够鼓吗?”

    程印岘解下腰间的钱袋,在程长弦面前晃晃:“你听,多响?你不偷这玩意儿,你偷我话本?!”

    “。”

    “来,拿走这袋钱,你自己好好听一听,它响还是不响,拿啊,拿啊!”

    程长弦放弃跟他沟通。

    其实他也怀疑过弟弟是痴儿,可每当程印岘想出些离奇借口逃学,他又觉着这孩子是懂得思考的。

    而现在,他的考量有些动摇。

    若程印岘真是痴儿,今后程府还得指望他自己。

    程长弦闻言不动,程印岘把自个儿气的扶腰。

    “若不是为给我的小金刚报仇,我……”他举起空拳在程长弦眼前挥挥:“回来再跟你算账,这会儿我要去给我长嫂请安,你陪同。”

    程印岘走的吊儿郎当,后背无声无息拍来一掌,他不自觉挺直身子。

    “行时不要驼背,仪容不端,姿态不检。”程长弦瞥过程印岘,背手,自顾前走。

    “哦。”程印岘呆呆应下,又疑眉追上:“嘿,轮得到你这护院来管吗!”

    两人才到楼回怜院门口,便见楼回怜扎着马步,头上顶着一摞碗。

    “这疯女人又发什么神经?”程印岘挠挠下巴壳。

    “疯女人?”程长弦瞥他:“你就如此称呼你长嫂?”

    不管楼回怜对他有几分真心,现在仍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对她再不悦,也是他们两人的事,轮不到弟弟对楼回怜腹诽,扣些难听的话。

    “那又怎么了,你还向着外人说话?你可知这疯女人清柔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她把我的小金刚活活捏死了,简直残暴!”

    “小金刚是何物?”

    “我的蛐蛐儿,还指望它出去给我斗个头彩回来呢!”

    “嗯。”

    程长弦略微满意地点头。程印岘耍玩的路子极多,其中他最瞧不上的就是斗蛐蛐儿。将喜怒和大把银钱寄望于一只偏虫身上作赌,长此以往总会堕落。

    “是不是光听就叫人生气?”程印岘怒瞪院里的女子:“不止如此,她还把小金刚的尸体塞进我嘴里,整得我现在看见蛐蛐儿都有心理阴影,不敢往家带了!”

    “嗯。”

    程长弦也看楼回怜,端端生出些钦佩。

    既有如此简洁的方法叫程印岘改掉赌蛐蛐儿的毛病,他以前怎就没想到?

    “二少爷。”路过的红丫先发现两人,忙弯身,她瞅瞅程长弦,又揉揉眼睛,再瞅一眼,眉头皱成生惑的波浪。

    “咳,我来给嫂嫂请安。”程印岘大咧咧往里迈。“二少爷待我先去通报一声。”红丫想拦,根本拦不住。

    “费那劲儿?我都瞧见她了。”程印岘拉着程长弦朝院里挥手:“长嫂,晨好啊!”

    晨好。方樱听见这动静,一点不觉着好。

    天亮前她刚送走衔牙,打算给他换个能见人的身份送进府里。这几日她总是头闷闷的,估计那夜睡地上受凉,但没影响什么,锻炼不能落下。

    一扭头,两张她最不想看见的脸映入眼中。程印岘跋扈的衣角扬在风里,咧着两颗小虎牙,抬肘搭在阿忍肩上。阿忍背手站在他身侧,一身粗衣沉稳,却无端透着几缕矜贵。

    方樱撤下头上的碗,擦擦额间汗珠:“二郎,何事贵临?”

    该走的不走,不该来的偏来,两桩嫌人事儿全往她跟前凑。

    烦。

    “无事,来请安。”程印岘见她也不是难受的样子,又把程长弦往前推推:“你瞧我新得的护院,真乃一表人才。”

    方樱明白他的心思,特意带阿忍来恶心她呗。好在看他的呆样,阿忍跟楼回怜的秘情他还并不知晓,否则早就喊得满府皆知,哪有空在这儿耀武扬威。

    “二郎可用膳了?”方樱心生一计,换个笑脸:“留在嫂嫂这儿在吃吧,有多少不是,嫂嫂今天全赔给你,赔到你满意为止。”

    “嚯。”程印岘喜于这招奏效,不过带阿忍转悠了一圈,就让楼回怜低下了她高贵的头颅,他是真克她。

    “你这爪子虽然不干净,人可好用的很。”程印岘欣慰:“小爷今天高兴,账不跟你算了。”

    红丫带程印岘进屋,方樱暗暗拦下要跟上的阿忍,掂脚,附上他耳边。

    “你是成心气我?叫你走,听不懂人话?”

    “腿脚长在我自己身上,少夫人是否对我太上心了?”

    “当然上心。”方樱扯过他领口:“一旦咱俩的关系被旁人知晓,倒霉的可不止我一人,你就不怕?”

    “少夫人怕什么?”阿忍侧过脸,哪有半分情夫该有的畏躲,目光直直审度着她:“怕程家人知道你曾和我爱的难舍难分,曾一同游湖赏月,拥在屋顶忘情接吻,对不起你亡夫在天之灵吗?”
新书推荐: 灵魂深处传来来自星空的使命 我,天道下凡,全世界偷听我心声 问道飞升 末世重生后断情绝爱死命囤货 末日:永失所爱的我创死了所有人 重生成为大厨神 清穿之娘娘她是东北滴 寻梦传奇 星河路迢迢 皓月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