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么能当真

    “好,既然你要说得这样清楚,那咱们就说清楚。”方樱对上他视线,也不回避:“游湖也好,赏月也罢,甚至算上私奔,哪次不是你先约我,难道怪我受不住你诚心恳求,非去赴约吗?”

    方樱对阿忍的耐心逐渐消减,她已在这个戏郎身上分去太多心力,自认未负楼回怜所托,保他平安,送他去过自在日子。

    即便是楼回怜本人也无愧于他,姑娘为与他私奔什么都赔上了,怎到他嘴里那些过往就变的如此不堪。

    “是,都是我先找你。”程长弦反驳不了这些,但他终归是个计较的人,要算,他就陪着她算到底。

    “那次亲吻,是你先靠过来。”

    因为那个吻,阿忍没能放下她,身不由己也想带她走。

    “我记得。”方樱想起信里的内容,这事确实是楼回怜这边理亏:“那夜是我醉了,一时不能自控,醉意而已,不必太当真。”

    “醉意而已?不必当真?”

    程长弦从不喝酒,讨厌酒乱人心神妨碍办公,也讨厌人们总以醉意为借口,推脱自己做下的事,逃避责任。

    可醉了就真能逃开吗?他清楚记得楼回怜是如何吻阿忍,她柔情似水捧着他的脸颊,用指尖临摹着他的耳廓,每描一次,齿间纠缠的更加深刻。

    分明不是作假的样子。

    “那什么能当真?少夫人独钟阿忍是真,还是想做程长弦的妻子是真?”

    他问出口,竟恍惚是为了阿忍而问,还是为了他自己。

    “曾经…独钟你,现在一心想当程家的寡妇。”她先挪开视线,嘟囔着。

    “为何?”

    “没有为什么。”

    “定有。”

    “没有。”

    “不信,你不肯签那纸放妻书,决意留在程家守寡,定有缘由。”

    他步步逼问:“给我一个答案。”

    方樱不自觉后退几步,靠住墙面。

    她不可能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他问得这样紧,应该给他什么答案?

    仰脸,阿忍的目光从未移开,似乎能盯穿她每寸肌肤,探究个明白。她试图也那样看回去,可他肃静眉目太过堂堂正正,仿佛过去那段情只有楼回怜一人藏于身后,可他就能光明磊落,尽情审问她。

    方樱攥住手心,奉上新鲜出炉的瞎话:“因为我浪子回头。”

    她倔倔低眉:“与你私奔未果,让我清醒了。我喜欢程长弦,不喜欢你。别管咱们说过多少情话,你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他才是我的归宿。哪怕他死了,我也得做他的未亡人。”

    方樱说着,不肯抬头。只因她的眼神太飘忽,任谁看都会知道她在说谎。

    拿死人做文章不道德,却最简单。反正那人早死干净了,他又听不到她胡扯。

    树欲静,风难止。

    程长弦得到了最出乎意料的答案。

    哪怕她说是为了家族脸面留下,他都不会这般如鲠在喉。

    “那你为何要救我?”

    “为了给我男人积德。”方樱只要编出个开头,再往下编手到擒来:“救个人,多给他积些功德,让他下辈子投个人胎,别做猪狗。”

    “为何纵容我去他棺前…”

    “因为你哭个不停啊。如果他知道仅让你唾口唾沫,就能换来你毒性不再蔓延,他在九泉之下会同意的。”

    这句方樱不是胡诌。按程长弦的罪论,她方樱违逆律法数回,是死罪。可阿忍不是,阿忍只是给他带绿帽子而已,罪不至死,他就不会让阿忍死。

    她抬眸,如他一般坦然相对:“程长弦,也会救你的。”

    程长弦说不出否。

    这场对峙,楼回怜反而太过真诚。

    他误会了,她不是虚伪,而是太坦荡。能将移情别恋绎的没有半分不齿,说的这样清新脱俗。

    往昔他将自己和楼回怜比作两个没有温度的冰人,为了成全家人所愿,茫然等着跟对方成亲,一年到头交流不过三言两语。

    可那回他去探病,她却好似突然化了起来,冰人化成一个炽热的活人,无比赤诚而热烈的告诉他,她想进入他的生活,她想要他。

    程长弦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更想不到他的未婚妻会是这样的女子。

    他是准备和她一起融化的,想成为她喜欢的郎君。

    与她订婚多年,只有那一日,他不再觉得迷茫,甚而嫌婚前三日都太漫长。

    程长弦羞于回想,当她隔窗沉眸,说不愿自己的丈夫穿着破衣服出门。雪错在她眼睫上,他头回觉得她的唇角也会勾人。

    他好奇那唇角是什么味道。

    可是别人先尝了。

    他亲眼见过他的妻子那样深情的喜欢过别人,她的喜欢转眼之间就能易主,没有他想像的珍贵。

    他扫过她理直气壮的唇角,微微上翘,像冬日难开的嫩瓣樱花。

    “我会放下你。”他撇开眼睛。

    才不会如阿忍那般死心眼,沦陷的不能自拔。

    “放下你,很轻易。”他自己尚未察觉,余光又留回她唇角一瞬,喉结轻动,咽下舌上泌出的湿热。

    “真的?你想通了。”方樱生喜。

    “有何想不通。”程长弦冷冷移开脸。

    “那你就称病,说不能给程印岘当护院,快些离开。”

    “离开?”程长弦懒得多言:“不可能。”

    方樱笑容瘪下:“你非留在国公府干什么?莫非真要将我们的事公之于众,闹个鱼死网破?”

    “你就这般想我?”程长弦可算知道她为什么逼着他走。

    她怕阿忍管不住嘴,会拖她下水。

    “少夫人还真是不了解自己的旧情人。”

    阿忍生怕连累她,连情信都不敢多留,烧成灰烬,怎舍得大大咧咧毁了她。

    “少夫人。”红丫从房中走来:“二少爷等急了,叫我来催您。”

    “哎,这就来。”方樱放下挽起的袖口,路过程长弦时,隐齿威胁:“我就是不放心,谁知你会什么时候突然发疯,若非要留下当仆役,就留在我院里。”

    “若我说不呢?”

    “你可以说。”方樱挺挺背:“我也可以不听。”

    戏子,是个脾气古怪的戏子。是个与他说人话,根本听不进去半句的戏子,方樱累了,不想劝了。

    他不来,她就从程印岘手里把他弄过来。

    “嫂嫂待客之道真叫我开眼界。”程印岘靠在饭桌前悠悠剃牙,拍拍自己鼓鼓的肚子:“我都吃饱了,嫂嫂才来啊。”

    “这不是怕二郎看见我就没胃口,特意等你饱了才进来。”方樱提着笑,预备坐下。

    “等一下。”程印岘支肘,眨眨眼:“嫂嫂要陪罪,坐着陪呀?”

    方樱打直腿:“瞧我,这般没诚意。”

    她拿起茶壶,走到程印岘身边,为他续上茶:“二郎口渴吗?”

    程印岘瞟一眼茶杯,嘚瑟地把两条腿搭上饭桌:“嫂嫂也别废话了,咱们先论论,自你进府里,惹过我多少回。”

    方樱还没回话,门口响起一道肃声:“二少爷,用膳时把脚搭在饭桌上,是谁教你的规矩?”

    阿忍站在门前,面上满是不悦。

    方樱:?

    阿忍确实挺疯的,刚进程印岘的门就敢对着他指手画脚。

    “我…”程印岘瞥瞥阿忍的脸,第一反应不是发火,而是把脚拿下桌,坐端正。

    方樱:?

    一个敢说,一个真听。

    “不对劲儿啊。”程印岘后知后觉拍拍后脑勺:“我脚搭哪与你何干!来人,把他给我拽下去,让他多嘴!”

    方樱点头。这才正常嘛,程印岘怎么会听阿忍的话。

    “不用。”阿忍抬正头:“我自己会走,二少爷好自为之。”

    “啧,这人。”程印岘看着他背影拍桌:“故意找事!”

    “二郎。”方樱按下他欲起来的肩头:“你跟个护院计较什么呀,来,用茶。”

    她恭敬端起茶杯,指上的白色余末藏进袖里。

    “你说,嫂嫂都怎么惹你了?”

    程印岘听她好声好气,居高临下接过茶杯:“先你偷我话本,后装哭吓我,这是不仁。”

    “是,嫂嫂不好。”方樱乖乖应着。

    程印岘忘形抿下一口茶,又道:“你当街捏死我的小金刚,还塞进我嘴里。”程印岘顺顺作呕的胸口:“害得我被人当街耻笑,这是不义!”

    “是,嫂嫂错了。”方樱恭顺应下。

    “你不仁不义,不是个合格的嫂子。”他将茶一饮而尽,狠狠摔在桌上:“你认不认!”

    “认。”

    “既然你认。”程印岘眯紧眼角:“那你就自请被休弃,滚回你楼家!”

    “别让我再看见你,就当给我赔罪。”

    少年的厌恶无比纯粹,呈在那双漆亮的瞳中,毫不遮掩。

    “你这样恶劣的女人,不配做我阿兄遗孀。”

    茶杯滚了几圈,杯声定在桌上。

    方樱挽发,换了个语调:“岘儿说完了?”

    程印岘没在她脸上瞧见自己预想中的表情。她分明该惊恐失色,为何还能端着胸有成竹的微笑?

    “你…咳。”程印岘捂住喉咙,只觉嗓中发干。

    「我怎么说不出话了?」

    他张合着唇,已然失声。

    「你给我喝了什么!」

    “哎呀,你在说什么,嫂嫂听不清。”方樱略有夸张的凑近耳朵。

    衔牙走时给她留下了些怪毒。其中有一种名叫哑药,喝下能叫人失声一个时辰,说不出话。

    “别害怕,嫂嫂就是在你身上取点东西,不做什么过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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