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周帆百无聊赖地喝掉一杯威士忌,踱到季晨身边,伸长脖子瞧她在做些什么。

    见她正在仔细清点工具盒里不同型号的刮铲,不由皱起眉头,心中颇为不屑,只道亏她是季卓远的女儿才敢如此随心所欲,否则谁会脑子进水选考古专业。

    “啧,啧,都到这时候,你竟然还舍不得那些破烂玩意儿?”

    “随身携带惯了,没准什么时候就用得上。”

    周帆挑起眉尾,“喔”了一声。他对季晨摆弄这些工具已经见怪不怪,况且他现在过来并不是想和她探讨考古的事,只不过是为了避免气氛尴尬,随意找些话题罢了。

    他颇为耐心站了一会儿,见工具盒里有一把寒光恻恻的锥子。

    “难为你到现在还记得这把锥子。”

    周帆阴阳怪气,伸出手想要拿起锥子,却被季晨伸手拦住。周帆尴尬地抽回手来,顺势打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你还记不记得那只呆头鹅?”

    “什么呆头鹅?”

    周帆摇晃着酒杯,大笑道:“那时候有人准备用这把锥子当你的生日礼物。哈哈,真是可笑,你见过有人拿锥子当礼物的么?那不是呆头鹅是什么。”

    季晨将锥子拿在手中。

    周帆说笑了一阵,见季晨兴致寡淡,便也觉得无趣,索性什么都不再说,悻悻然地走开。

    过了一会儿,周帆端着一个药碗走了回来。

    “把今天的药喝了。”

    一股刺鼻的味道冲进鼻腔,还是那股熟悉的药味。

    季晨想起达达说的话,慌忙向后退开一步。

    周帆对季晨的异常举动浑然不觉,递上药碗的同时,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烦死了!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去看怪物展览!罢,罢,我先到展厅那边去一趟!”

    “什么怪物展览?”

    季晨定下神,从周帆手中接过药碗,吹开药汁上腾起的热气。

    周帆看着季晨,表情带着些许怜悯:“这件事你还不知道吧。今天除了我们的婚礼,董事长还安排一场观展。喔,不,不,和那只怪物相比,咱们的婚礼还要靠后才对。”

    “是么,爸爸的安排总是那么出人意料。”

    “可不是!”周帆穿好西装,整理中着胸前的配花:“想一出是一出。”

    季晨没理会的他的牢骚,只问道:“刚才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你说刘威廉?哼,董事长已经安排医生进行了检查,一个小孩子不过受了些惊吓罢了。他现在闹着去看那只深海巨无霸,这不,立即就通知我下去作陪。刚才的事你也别放在心上,我是忌讳刘丰年才会护着威廉,那孩子好生叫人厌烦,你要真打了他那才叫好!”

    季晨后背一片冰凉。

    电话铃响,周帆急忙接了,电话里的工作人员说展出已经安排妥当,请新郎陪同嘉宾参观,周帆连忙应了一声,将手机放回兜里。

    “那条深海怪兽是董事长花了大价钱才竞拍下来的。”

    周帆一边整理领结一边道说起季卓远拍下怪物的事:“这事倒也巧了,董事长原本是打算将那个怪物捐赠给自然博物馆做标本。谁知今日正好空运过来,董事长索性让嘉宾们提前一饱眼福。”

    “那只怪物是活的?”

    “谁知道呢?你要想知道的话何不去问你父亲。”

    季晨默不作声。

    周帆许是意识到这话说重了些,便道:“看一个怪物本不足为奇,天知道这群老爷们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你也别耽搁时间,换好婚纱就去礼堂吧。”

    周帆照了下镜子,深吸一口气便出了门,刚跑到酒店中央的旋转楼梯口,转头看见季晨也跟了出来。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朝上方看去。

    城堡的屋顶高而空旷,有一些暗淡的光束穿过红蓝色的格子照射进来,在城堡四周的浮雕和壁画上留下暗色系的光影。

    四周静寂无声,时间停止,仿佛在这个偌大的城堡里只有他和他的新娘。这里的一切让他感觉恍如隔世,他现在所看到的、所经历的仿佛只是一场梦境,并不真实。

    没有人知道那时候周帆看到了什么,也没人知道那时候他在想些什么,直到成千上万的尘埃在光柱中重新飞舞,周帆才像重新活过来一般微微抖动着两片单薄的、青紫的嘴唇。

    “周帆。”

    季晨叫出了他的名字,打破了时间的宁静。

    “关于今天婚礼的事,我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

    周帆艰难地蠕动嘴唇,隔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说道:“是么,是这样么。那可真是巧了,我也是,没有告诉任何人。”

    整点的钟声敲响,周帆以前从未觉得钟声会如此悦耳。

    “好了好了,瞧被你闹的。药都快凉了,趁热喝了吧。”

    周帆说完,飞快地跑下旋转楼梯,消失在长长的走廊尽头,消失在城堡斑斓的阴影背后……

    楼梯上,季晨将药汁倒进一旁的铁树盆栽里,转身朝那件褪尽灰尘的“月白”婚纱走去。

    婚纱的裙尾拂过红色地毯,沿着扶梯如海子瀑布般袅袅而下,吸引了沿途不少人的目光,一直到她停在了礼堂大门前,依旧还有人悄悄躲在圆柱后面摇首张望。

    季晨抬起头,看着伫立在面前的两扇大门。

    漆成深色的实木门像镇守礼堂的卫士,门框上镶了厚重的金属饰品,如同卫士身上装备的铠甲。门上镌刻着大量复杂而密集的浮雕,一种混合着神秘、神圣、华丽与庄严的复杂感官同时出现在两扇门上,带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

    自从达达进入休眠后,她的视力也随之变得模糊,任何物体在她眼前都是一团模糊的影子,这让她有些后悔草率得扔掉隐形眼镜,好在她之前也习惯了这种状态,才没露出马脚来,而现在她只希望那个什么药的效力能尽快消失,让达达苏醒过来。

    眼前模糊成一片,然而就在这时,那两扇门突然自动打开。

    季晨一惊,只见门里只有一片刺眼的白光!

    她眯起眼睛,抬起手挡住多余的光线,等到刺眼的光晕尽数散去,她模糊得感觉到门内是一片纯净的白色,干净到没有一点污渍的白色!

    她如同患上了雪盲症,在一片虚无的雪地里摸索,直到闻到空气中刺鼻的消毒水味,眼前才浮现出一片淡蓝的色彩和物品的棱角,她终于明白过来,这里是一间干净的手术室!

    顿时,她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深深的恐惧。

    这间手术室她太熟悉了,可她现在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

    手术室的天花板上挂满了透明的输液管,像丛林里倒悬的藤蔓。

    突然,那些输液管仿佛有了生命,像蛇一样蠕动起来,缠住了季晨的脚踝,紧接着,季晨感到无法呼吸,在她的视线里,输液管顺着她的小腿爬上她的心脏,将心脏团团束缚住。

    然而未及她叫喊出生,下一秒,她就已经躺在了冰凉的手术台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定是梦,是她记忆的碎折射出来的影像,但这梦中的情景却让她得到了最真实的感受,仿佛这一切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

    无影灯亮起,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人睁不开眼睛开门,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季晨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手术室门前。季晨心头一惊,但她实在无法看清那人的样貌,只能从轮廓大致判断是个男人。

    是周帆?

    不,不是,虽然身形很像,但周帆要更加雄壮一些。

    难道是那个神秘的银发男?

    这下季晨不能确定,只希望人影能够靠近一些,好让她看个清楚。果然那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朝她走了过来。

    季晨假寐,一动不动,只能那人靠近好好看看他谁。

    心脏强有力地跳跃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胸腔!

    “季晨,你在做什么!”

    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犹如在耳边打了个响雷,将季晨拉回了现实。

    眼前还是那两扇尚未开启的门。

    空气中飘来雪茄的香气,季卓远从缭绕的烟雾里缓缓走来。

    “爸。”季晨对着烟雾中的人影道。

    等到季卓远一步步接近她,她才终于看清多日不见的父亲。

    季卓远最近消瘦了不少,肉眼可见地衰老下去,不过他原本高挑挺拔,即便如此也不觉颓态,只是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由花白变成了全白,每一根头发都一丝不苟地排列着,像整齐列队的士兵,一根一根熨帖在了头皮上。

    季晨有些担心这样的父亲,猜想季卓远也许最近是为了远洋集团筹集资金的事情耗费了不少精力,才会变成这样。

    又想到周帆最近神情恍惚的样子,季晨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她马上就要成为周帆的新娘,不过在这之前,她下定决心一定要问出心中的疑问。

    “爸,您真的想让我嫁给周帆吗,你是真的看好他吗?”

    “他是我选中的人!”

    “选中?”

    季卓远察觉到自己失言,将话锋一转,严肃道:“这是我的决定!季晨,你记着只需照做就是,别的事情你不需要操心!”

    他在门前和季晨并排站定,抬起了一只胳膊。

    父亲还是以前那个父亲。

    但只有找回记忆的季晨,才是真正的季晨。

    那一刻,季晨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能机械得抬起手,挽住父亲虚空的臂弯。

    漏进城堡的光铺染着拱形的穹顶,壁画上的圣母带着一群天使在金色的尘埃中无忧无虑地嬉戏着。光束倾泻下来,明暗交织的垂直线条将整个空间衬托得更加空旷。

    城堡里除了古欧式的墙砖和石柱,还布置了不少铁树盆栽,这是典型的中式传统园林景观,美其名曰中西合璧,实际上更增添了几分荒诞效果。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

    大门缓缓朝内打开,浑厚的管风琴声从门缝中一泻而出,像一只巨怪张开大嘴打了个喷嚏。

    门内摇曳着烛火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无限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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