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礼堂沿用了古希腊式建筑风格的十字形圣坛,除了用于祭祀的主台由于场地限制略小之外,其余陈设都是按照等比例仿制。

    四周的窗户均用了五彩玻璃,遮挡了大部分光线,这就使得屋内极其暗淡,必须使用大量烛火才能看清室内的布置。圣坛上烛火尤其明亮,随着大门的开启,所有白色蜡烛的火焰同时朝一侧倾斜,指向了正前方一座近五米高的雅典娜大理石雕像。

    雕像下方有个摆放银烛台的长条桌,桌面铺着织金帐幔以及一条紫红色的天鹅绒绶带。桌上照例放了长矛、盾牌,还有一些其余的大小银器。当然,这些都属酒店特供,据说是为了供奉女战神雅典娜,平常游客想要进来参观是需要另外够买门票的。

    圣坛前安置了十多排长条座椅。

    此时,座位上已经坐满了人,众人安静就座,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就像是在等待教堂即将举行的神圣的祷告一样。

    这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令季晨感到惊讶,不仅如此,在座的大部分嘉宾季晨从来没有见过,难道他们都是季卓远请来宾客?

    季晨越发惊疑不定,看了半天也只认识坐在第一排主宾席上的刘丰年一家,至于那些坐在暗影深处的影子,除了具有人形轮廓外竟然全都毫无生气。

    一股强烈的不安席卷而来,季晨催促达达尽快苏醒,可尝试了几次依旧没有动静,看来药效还没过去。

    无奈之下,她也只好跟着季卓远继续朝圣坛走去。

    周帆捧着花束,远远看着步入礼堂的季卓远和季晨。

    他立在那里,僵硬地等待着,那样子与其说是在等待他的新娘,倒更像是等待一场审判。

    只是这样的等待不但耗费心神,还十分消耗体力,没过一会儿,周帆便感觉自己饿得两眼发昏,险些栽下台去。

    周帆连忙作了几个深呼吸,竭力控制好身体。

    忽然,他看见礼堂穹顶上那块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黑色,就像被人涂了一层黑色油漆,当他想要仔细看时,发现那团黑色竟然像墨汁一样流动!

    那些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周帆满眼困惑,他看到了被烛光映在墙壁上的影子,那漆黑的影子像竹节编织的笼子,每一面足有八条,像一只捕兽的笼子罩在礼堂之上!

    管风琴忽然拔高了音量,吓得周帆一个哆嗦,仿佛被雷公的火雷击中,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关键时刻,季卓远恰好将新娘的手递到了他手心里。

    那只手软软糯糯,光滑细腻,一条手臂骨肉匀停,泛着白皙的光泽,叫人移不开眼睛。

    周帆紧紧握住那只手,在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攥住了救命的稻草,他心头涌上阵阵热流,像冬天里的温泉灌溉了心田,他鼻尖一酸,只道:“季晨,我们这次就真的结婚吧!”

    季晨见他嘴唇动了一下,却没听清他说什么,他的声音像一缕烟,缥缈无依。

    “你说什么?”

    这时,管风琴又开始呜咽起来,牧师开始念才唱一段祝词。

    周帆额头上却是浸出了层层汗水,竟然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等到牧师念唱完毕,司仪将手中话筒垂了下来,电波受到干扰,音响立即发出一阵电流杂响动,聒噪得令人头痛欲裂。

    司仪吓得面色惨白,好不容易关掉话筒,而另一边,管风琴奏响庄严而神圣的乐曲,但金属管里却被像什么东西堵住了,空空发出一段鬼哭狼嚎般的嘶鸣。

    第一排的小威廉吓得捂住耳朵,从凳子上梭了下去,像鸵鸟一样钻进座位底下。

    刘丰年将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瞪眼瞧着那破了声的管风琴,而坐在他身边的倪潇潇却早已不见人影。季晨看向父亲,接着又放眼望去,只见坐在椅子上那些黑影竟全都岿然不动,犹如放在棋盘上的棋子。

    一种极其古怪的气氛正在这间礼堂里肆意蔓延。

    管风琴的呼啸声穿透整个礼堂,将黑影一个个吹到,那些黑影像是被推倒的积木,落在地上立即变做拳头大小的赤背蜘蛛,朝圣坛的方向排山倒海而来。

    是暴食者!

    刚才仅对付三只暴食者就已经如此艰难,又如何对付得了这么密集的暴食群!

    季晨握紧手中的锥子,那原本是她为周帆准备的,现在却成了她唯一的武器。

    暴食者如海啸般扑向圣坛,千钧一发之时,圣坛后方突然传来“铮”得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那架足有三层楼高的管风琴由内而外破裂开来,如同被人开膛破肚一般,内部的金属零件洒了一地,数百根铜管同时倾泻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崩鸣。

    众人抱头逃窜,躲避着从天而降的金属零件,然而这时一根布满吸盘的触手从管风琴里冲了出来,扑向圣坛中央的那座雅典娜大理石雕像!

    女神的雕像被拦腰截断,摇摇欲坠,众人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雕像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在地上,碎成一堆大小不一的石块。

    众人终于回过神来,开始向大门的方向逃去。

    牧师和司仪没来得及跑下台,便被一只硕大的红色触手拍在地上,变成两滩血红的肉饼。

    周帆站在圣坛上,被溅了一身的血。

    他跌倒在地,竟然忘了逃命。

    礼堂里已经乱成一团,季晨拖着厚重的婚纱行动不便,正想找寻找父亲帮忙,却远远看着季卓远带着一群保镖从礼堂背后的紧急通道逃离,当然,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刘丰年一家。

    等季卓远离开之后,紧急通道的门便被上了锁。

    周帆看到季卓远和刘丰年逃走,大声道:“骗子!骗子!”

    他恍然大悟,发疯似得抓住季晨的手腕。

    “季晨,你听我说,我们被骗了,我们都被季卓远给骗了!哈哈哈,真是可怜,真是可怜,我,我,真不甘心!”

    周帆发出癫狂的笑声,但此时听上去更像是在哭泣。

    他用双手摇晃着季晨:“你知道蛊吗?你知道蛊吗!你看看这礼堂,这礼堂就像……就像一个密封的容器!哈哈哈,完了!完了!我们完了!这下全完了!”

    他跪在圣坛上,绝望得捂住脸。

    随着周帆双膝弯曲,身体下落,季晨看到在他背后的那只巨大的、幽蓝的眼睛!

    那是什么!是一口深海的旋涡,还是无底的黑洞?

    就在季晨思考的瞬间,一只巨型环状触手飞刺过来,下一秒便插进了周帆的后脑!

    脑浆连同浑浊的血液在季晨眼前如烟花般爆开……

    “季,季,季晨,救,救,救我……”

    周帆整个人都被触手卷了起来,他的身体紧绷,从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犹如一只上了发条的机器。

    季晨觉得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恐怖的画面。

    周帆的半张脸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从血肉模糊脑子里疯狂长出的肉瘤,仿佛一堆正在发酵的腐烂葡萄。

    肉瘤不断增殖,就像海拉细胞一样不断挤压周帆另一侧的脸,直到扭曲到连形状都没有。按照这个速度,周帆整个人很快就会被那些从他体内生长出来的肉瘤湮没。

    “季,季晨,我,我爱,爱你,嫁,嫁,嫁给,给我……”

    机械般短促的声音从周帆张开的嘴里一字一句地蹦出来,一时之间分不清说话的到底是周帆还是他身后那只可怕的怪物!

    没过多久,周帆的手臂上便长出了斑斓的环状印记,和怪物的吸盘一模一样。一种保湿的粘液从的他的毛孔里分泌出来,就像泉水般滋润着凹凸不平的肌肤。

    周帆,完了,他彻底完了!

    季晨举起锥子,对准那堆恶心的增生肉瘤,狠狠扎了下去!

    “季、季、季晨,你,你想,杀,杀我?你,你发现,那碗药,对不对?可,可要害,害你的,人,不,不是,我,我说,说过,我爱,爱你……”

    周帆的头被爆开,像一只被拍烂的石榴。

    怪物挥动着八只触手,分别卷起他的四肢和躯干。那些破碎的残骸像被卷入深海旋涡,顷刻间被吞噬殆尽。

    突然,海怪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

    八根触手也变成了酱红色,触手疯狂地拍打地面和墙壁,掀起数不清的石块和木屑。触手所及之便是一片废墟,整个礼堂如同捣碎了的西瓜瓤。

    是锥尖上的毒液起作用了!

    怪物痛苦得哀嚎着,转而朝暴食者们发起进攻!

    暴食者察觉到情况不对,纷纷沿着窗户向外逃窜,无奈这里所有窗户都被从外面封死,哪怕是暴食者也无法将其冲开!

    海怪将暴食者们一个一个吞噬掉,它的力量也在逐渐恢复。

    它再次睁开眼睛,将季晨的影子倒映在瞳孔里,而这时,那双眼睛已不再是冰蓝色,而是布满红色血丝,仿佛下一秒眼球就要爆裂出来!

    耳边风声大作,八根密布着吸盘的酱红色触手朝着她的面门呼啸而来……

    季晨闭上眼睛。

    她看到在她身后出现了一片紫红色的光,三条尾触兵分三路,从她身侧一飞而过。

    ……

    不知过了多久,季晨感觉已经耗尽了力气,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乡下外婆家后山的草坪上。

    那是她最喜欢待的地方,闻着青草的香气,吹着夏日的晚风,看着深蓝而广袤的星空,没有再比这更惬意的事情了。

    外婆陪她一起躺在草丛中,数着天上的星星。

    “外婆,你知道什么是蛊吗?”

    “蛊啊……蛊就是最后剩下来的王。在很久很久以前,人们为了培育出一只蛊,会将各种各样毒性强大毒虫全部放进一个密封的容器中,让它们互相吞食,而最后剩下的那只不死的毒虫就被称之为蛊……”

    风依旧在耳边呼啸,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季晨看到礼堂穹顶上的玻璃碎成了砂砾,像雨一样倾泻而下,窗外挂着一轮明月,照在地上,堆成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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