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霜

    高一尚未分文理科,书发得大家手忙脚乱。

    书发下来一本她就分类一本,旁边的高山海采取跟她不同的策略,准备全发完了再收拾,导致他的桌面装不下,都溢到了余照的桌子上,余照无语地瞧他。

    “你能不能至少把它们摞起来?”

    “爷这就叫自由。”

    余照扬起嘴角给他一个礼貌的假笑,然后不看他了,眼不见心不烦。

    高中三年关系不好的根本原因是,高山海真的很猥琐,喜欢跟她开黄腔,还总是在小动作上想要占她便宜,偶尔她的笔从桌子上滚下去,需要弯腰捡,高山海根本不会避开一点点身体,反而会故意地在她弯腰时想抬腿,真的很恶心。

    以前他们没少吵架,但是高山海只会油腔滑调地装不明白她气什么,久而久之,她也懒得说了,浪费口舌。

    只是这样的退让,让本就自封帅哥的高山海以为自己喜欢他,还跟别人宣扬。

    余照心里:听我说谢谢你。

    赵佳带着小纸条走上讲台,

    “大家都静一静,书都发完了,一共是23本,大家数一数,谁缺什么来找我要。”

    “然后现在抄一下今年的课程表,我念你们记。”

    看到大家纷纷拿出纸笔来,她看自己的小纸条,“早自习,七点到八点,每天都一样,然后周一,英语、物理、政治、数学....”

    “怎么这么多语数英啊?”有人抱怨,“周五上午连着两节数学!”

    “语数英是主科当然多啊,”赵佳回应。

    余照研究课程表,他们班挺幸运的,一周两节的体育课在周三上午第四节和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这不都是能偷溜的时间吗?

    一个可以早点去吃午饭,一个可以早点过周末。

    余飞跃和林美珍在机械厂上班,厂里有自己的食堂,所以余照高中时都是跟顾江帆一起吃食堂的,一家人只有早饭才能坐在一张桌上聚聚。

    带来的好处就是真的很省钱,家里的伙食费支出不多。

    “天哪,晚自习还有三节!”

    高山海震惊,“晚上八点半才放学,我的天。”

    哥们儿,高一高二还只是没有老师看着的晚自习,只在走廊里安排一个值班老师,高三就是晚课了啊,有老师上课的,比这下课还晚,到时候你岂不是要晕倒,余照心想。

    徐老师板着脸走上来,

    “抄个课程表还得用嘴吗?”

    菜市场安静下来,她抱臂凝视下面的学生,“明天就正式开学,大家记得穿校服,早自习别迟到,然后我宣布一下班级里的班干部和课代表,军训大家互相都认识了,我也不多介绍了,就念念名字大家知道一下就可以了。”

    “班长  赵佳。”

    “团支书 刘艳艳”

    ...

    “英语课代表余照”

    ...

    “同桌你是英语课代表啊?”高山海凑过来感兴趣地问,“你英语多少分啊?”

    “高山海再说话给我滚出去!”

    全班的视线都挪过来,高山海悻悻低头,余照憋着笑收拾自己的座位,高山海瞄到她幸灾乐祸的样子,气得狠狠翻了个白眼。

    “咱们值日生四个人一组,这样的话正好两周轮一次。”徐老师看着自己的名单。

    “咱们班既然正好四十个人,那就学号尾数一样的同学是一组,比如说,1、11、21、31是第一组,2、12、22、32是第二组,”

    余照想起自己09的学号,那么自己和19、29、39号排在一个组,且是第九组,下个周四才能轮到他们。

    唉?上次也是这样吗?

    她怎么记得上次好像是大家自行组队的,她和顾江帆一起值日。

    “行了,本来今天应该撑到五点才放学,大家都累了,提前回家吧。”

    教室里又乱成了一锅粥,男生嗷嗷叫着冲出门去吃饭,女生都矜持一些,余照摸摸自己空荡荡的书包,准备晚上再去文具店买点东西,不管怎么说,重来一次装备得跟上,至少证明自己对待学习是认真的。

    “余照你是回家吗?”顾江帆在身后问她。

    “嗯,”余照扭头,盛寻已经背着书包往门外走了。

    她看顾江帆,“从明天开始,我午饭和下午的饭都跟你一起吃。”

    “真的呀。”顾江帆高兴,“那太好了。”

    同桌刘艳艳虽是自己的室友,但刘艳艳在班里还有个同乡,两个人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女孩子的友谊有时就是这样,会显得第三个人很多余,可有了余照就不同了,有人跟自己同进同出,还能一起吃饭,这就是友谊的开始。

    两个人亲昵地一起走到教学楼外才分开,余照去公交站,顾江帆回寝室楼。

    她无聊等公交的时候,就看到盛寻骑着自行车背着他纯黑的书包,从自己眼前掠过。

    他怎么军训都没晒黑啊。

    这个时间的盛寻还不高,目测也就170出头,她站在原地双手插兜看盛寻的背影,他远远地停下来,用脚撑地等绿灯,太瘦了。

    但是能看见鲜活的盛寻真好啊,她喜欢看他生命力旺盛的样子,自己应该找时间好好考虑一下现在的情况,也确定好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免得追悔莫及。

    她从小就这样,做什么事都要预先做个计划,就连读课文,都要提前默默数自己是哪一段然后在轮到自己之前,反复去看那一段熟读。好像不预先设定好路线,便不会走路一样。

    三十年人生里,事实证明,很多事都是计划之外的事。

    但是那些她都不管,偶然事件都交给命运,她只要能在大方向上生活在自己画的线上就行了。

    用书包里钥匙开门。

    家里有独特的香味儿,入目之处到处就是花型的遮尘布,这也是林美珍的小小爱好。

    余照换了鞋,随便穿了一双拖鞋,就走回自己的卧室拧开门,这间卧室陪伴了她整个高中时期。

    陈设简单的卧室她却怀念得紧,家具都是木质的,颜色大体上一致细细看也能发现并不是一套,而是后凑齐的。单人衣柜,带着一面云朵形镜子的书桌,一张宽大双人床临窗。

    她粉色的四件套上还印着幼稚的卡通人物。

    她将书包甩在桌子上,自己仰倒着倒在柔软的被子里,舒适得毛孔都张开。

    然后她看来看去,又一个鲤鱼打挺,打开自己的衣柜。

    这个年代的审美不敢恭维。

    正是流行喇叭裤的日子,上半条腿紧绷绷,下半条腿成喇叭型,把她的身材缺点暴露无疑。

    卫衣倒是还可以,都是经久不衰的款。

    她的视线挪到最下面,把自己的冬季棉鞋掏出来放在地上,伸手去摸索衣柜的里侧。

    掏出一个绿色的小钱包。

    她的小金库。

    她期待地回到床上,将钱包打开,去数里面的钱。

    312块5毛,穷鬼,高中生的自己也是穷鬼。

    听到有隐隐约约的开门声,她将钱拢一拢塞回去,扔进衣柜底层,然后开门瞧。

    “妈,下班啦?”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今天是军训最后一天,明天才正式开学呢。”

    “没吃饭吧?”林美珍放下手里的菜,看余照摇头,直接就去厨房洗了手准备做饭。

    她刚抽出刀来,就看到身后本来在扒着门看她的余照哆嗦闪躲了一下,直接就跑回客厅了。

    一碗量不多的西红柿鸡蛋面,余照坐在客厅,怕烫地一直吹。

    林美珍坐在她对面,翻一个塑料袋子,哗哗的响,里面是各色的毛线团。

    “你要织毛衣吗?”

    “不是,给你大姨家送过去,你大姨非要织个马甲。”

    “哦,”余照点点头,瞧着毛线的成色不错,又说,

    “你能把里面的黑色和蓝色给我留点吗?”

    “你会织?”她妈疑问。

    还不是怀孕真的很无聊,她身体素质差,孕反严重,七个月后每天都被迫在家休息。

    这也导致了盛寻那段时间没少挨骂,她难受也不许盛寻睡觉,必须得醒着,一直看着她。

    盛寻也好脾气地被叫醒就迷蒙地亲亲她,然后眼睛都睁不开给她揉水肿的腿。她妈看她太闲,干脆教她织毛衣玩,别折腾盛寻。

    “会简单的。”她应付。

    她妈一脸奇妙地把黑色和蓝色的毛线团挑出来,“蓝色的不多了,这加起来也就够织个围巾的。”

    “有点就行,”

    “上次跟你们班主任徐老师聊天,我们说起你的数学成绩,老师的意见是,过了高一看情况再给你报补习班,你怎么想的?”

    余照尴尬,“我觉得老师说得对,高一学的很基础,我未必跟不上。”

    林美珍点点头,又听到余照小声,“妈,能给我报个周末的兴趣班吗?”

    “兴趣班?你想学什么?”

    “就随便啦,学点乐器。”

    “你这个年纪学乐器有点晚了吧,小时候我们倒是送你去学美术,但你不喜欢,后来我们也就放弃了。”

    “不晚,我也不图考证考级这种专业的,纯粹就是当个爱好。否则以后工作了公司年会抽到我去表演节目,我什么都不会只能上去讲笑话,真的很尴尬。”

    这话的画面感好强,林美珍已经脑补出来了余照穿着裙子在喜庆的年会上讲冷笑话没有一个人笑的尴尬画面了。

    她被说动,“学乐器?跳舞之类的不好吗?”

    “妈,我这身体协调性这么差,而且柔韧度也差,跳舞根本不行的。”

    “那钢琴?你有什么想学的吗?”

    余照想了想,建议,“小提琴?”

    “听说学这个前几年都像钻木头一样。”林美珍笑了,“你等我有时间找找有没有兴趣班,首选小提琴,次选钢琴,行吧?”

    “行。”

    面吃到一半,她走去厨房给自己倒水,回来时手都是抖的。

    “妈,能跟你商量个事吗?”

    “嗯,你说呗。”林美珍解缠绕在一起的线团。

    “你以后能用完刀就收起来吗?”

    “你害怕?”

    “我超级超级超级害怕。”她重复超级这个词,为了向她妈显示她有多害怕。

    “知道了,我尽量记着。”

    线团解开了一个扣,林美珍开始从头绕线圈。

    “对了圆圆,你们班有一个短头发,很白很秀气的男生叫什么?像块小奶油似的。”

    余照喝水,眼睛一眨一眨,这个形容词她只能想起来盛寻啊。

    看她没说话,林美珍又接着描述,“很瘦很白,双眼皮长睫毛的。”

    “你等我一下。”

    余照跑回自己的卧室,书包里正装着今天发下来的军训照,这还是军训第一天大家一起拍的呢。

    她拿出来,递给林美珍。“你说他吗?”

    一眼望过去,最白净的就是盛寻,林美珍拿近点,仔细去看那张不算清晰的军训照。

    “是他,他叫什么?”

    “嗯...你问他干什么?”这个时候的她妈还不认识盛寻的啊。

    “你这么扭捏干嘛,我就是问问他叫什么。”

    这样的表现确实过于扭捏,余照坦荡地讲,“叫盛寻。”

    林美珍点点头,“你们熟吗?”

    “我们没说过话。”余照回座位上继续吃,其实已经快饱了。

    没说话你亲人家,林美珍在心里吐槽。

    但是这话到嘴边,她又不得不说,“你喜欢这个类型的吗?”

    “啊?”余照小小呛了一下。

    看她反应,也知道坐实了自己的猜测,林美珍叹了口气,严肃地讲,“圆圆,高中要认真学习,不许早恋。”

    余照吃完了,把剩下的半杯水灌进肚子,

    “你放心吧妈,我们都没说过话,不熟的,以后也...也没可能。”

    她都没注意到自己其实在答非所问。

    林美珍想讲的重点是,不要早恋。

    她表达的重点是,她不会和盛寻早恋。

    “你在哪儿见过他吗?”

    林美珍狐疑地看余照,“你不会忘了吧?你住院的第二天,他也发烧了躺在你隔壁的床输液。”

    “他发烧了?”

    “他下午就好了,然后跟他妈回家了,你那时候还没醒呢。”

    “不严重吧?”

    这就纯属是马后炮了,她今天还见到了盛寻,看着气色挺正常的。

    “你还指挥我给他擦汗呢。”

    “哈哈,”余照尴尬地笑笑,自己应该是烧蒙了,以为还是上辈子呢,“你应该没擦吧?”

    “当然没有了,你想什么呢?”

    “我没干什么奇怪的事儿吧?”

    看来余照对自己的认知很透彻,林美珍想起来自己隔着病房的玻璃看到的,余照一只手撑着盛寻的枕头,另一只手珍惜温柔地抚摸他的侧脸,然后弯腰越凑越近,林美珍的手就握在门把手上没有动。

    她嘟囔着什么,在林美珍震惊的表情里,将自己的唇结结实实印在了盛寻的唇上。

    然后抬起头来,嫌不够一样,动情地张嘴含住了对方的唇瓣,长头发就散落在盛寻的纯白被子上,只能看到她一点点的侧脸,也能看出她笑了。

    而那个叫盛寻的男生被人这样亲也没醒,只是抿抿嘴侧头继续睡。

    实在是给了林美珍巨大的冲击。

    她至今难以言喻那个画面带给她的怪异感受。那不该是两个十几岁少年少女的相处模式,太过熟稔,让她觉得这两个人就像是认识很久了一样。

    可现在孩子说,他们压根没讲过话。

    所以那种暧昧的气氛只是自己的错觉,真实情况是,自己的女儿是个女流氓。

    既然余照忘了,她也没必要再提,这个秘密全世界只有自己知道,“你没干什么,你就一直睡觉了。”

    看到余照放下心来,她又想着,果然是喜欢盛寻的吧。

    刚开学就喜欢班级里的男生,这三年可怎么办,林美珍愁起来。

    余飞跃是技术岗,每天下了班都会在厂里洗过澡,所以比林美珍要晚回家,他打开门就看到了唉声叹气的妻子。

    “怎么了?”

    林美珍把他拽到卧室里,两个人嘀嘀咕咕。

    余飞跃听一会儿,脸色越来越奇妙,“啊?”

    “圆圆啊?圆圆主动?”

    “不能吧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被妻子掐着腰间的肉拧了两圈,他龇牙咧嘴,“我错了我错了,那这样吧,以后圆圆放学,我去接她,坚决杜绝她和男生接触。”

    看到妻子表情松动一点,他又劝着。

    “这十六七岁不就是容易对好看的异性有好感吗?那天我也看见那个小男生了,确实好看啊,白白净净的,就是在我看来有点柔弱了。”

    感情他们一家三口都觉得盛寻长得好看。

    林美珍捂眼睛,感觉自己的血压要升上去了。

    余飞跃狗腿地给她捏肩。

    “老婆,圆圆多乖啊,从来也不让人操心,你也得信任孩子,咱们就多教育她别早恋,其他的适当着管一管,别适得其反起逆反心理,这青春期本来就不容易懂。你别太焦虑,是不是?”

    “是是是,你余先生最会教育孩子。”

    余飞跃推着妻子的肩把她安置在客厅的凳子上,又去敲余照的房门,把她叫了出来。

    “正式通知,啊。”

    余飞跃将家里的印花小茶杯翻过来,先给林美珍倒一杯,然后再给一脸莫名的余照倒一杯,最后才是自己的。

    “以后你每天下了晚自习,爸爸都去接你。”

    “啊?”余照回忆,以前不都是让她自己坐公交的吗?

    “坐公交多方便啊,就两三站,你折腾什么?”

    “我们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暂时就这么定。”

    余照被滚烫的茶水烫了一下,“那冬天怎么办?冬天那么冷,电动车冻死人,而且雪下大了电动车也不能骑啊。”

    他们家现在还没有车,代步工具是一辆电动车。

    “看情况定,不行的话你就坐公交回来,但是大部分情况,爸爸都去接你。”余飞跃一本正经。

    余照只好点点头。

    “那行吧,我晚上八点三十五下晚自习,出来的话应该是八点四十之后,你自己拿捏时间吧,别来太早了。”

    “那这件事儿我们就愉快地通过了,还有件事儿,今年你的生日快到了,爸爸妈妈想着你也是大孩子了,你想要什么,我们给你买。”

    “我想要钱。”余照举手,

    “钱?”余飞跃疑惑,她悻悻放下手,“我要钱,蛋糕也别买了,我就想要钱。”

    提起钱眼睛都亮了。

    “瞧瞧你们家这财迷的基因”,林美珍端起杯,又学余照的语气,“我就要钱~”

    一家三口都笑了,余飞跃好脾气地应答,“行,那你今年的生日爸爸妈妈给你包红包。”

    余飞跃突然想起来,“圆圆小时候,有一次,看电视看得正起劲呢,我跟她说话都不理我,我就喊,谁掉的钱?她立刻低头去找哈哈哈哈哈哈哈”

    余照也不管她爸妈打趣她,又一次叮嘱,“别买蛋糕,浪费,吃了变胖还对牙齿不好,就给我现金就行了。”

    “哎呀知道了。”

    林美珍看事情都说完了,把她往浴室里推,“小姑娘家家的,这个磨叨,快去洗澡睡觉。”

    过了一会儿,浴室里又传来余照的声音,“妈!给我搓搓背!”

    林美珍叹气,“我真是欠你的。”

    九月一号,余照穿着白蓝配色校服,一双灰色的运动鞋,背着鹅黄色书包,下了公交顺着人流往校门口走。

    六点起床的日子好可怕,她真的很爱睡觉,休息日不起早可以连睡十个小时。

    她就是那种长睡眠人士,每天都要至少睡八个小时才能完全清醒的人类。

    九月开始,北方的秋天也开始了。

    余照深吸一口气,将早晨清新微凉的空气吸进肺腑,然后搂了搂肩上的书包慢吞吞往教学楼走。

    说到底她的内在已经28岁了,跟这些早自习路上都有精力玩闹的同学在心理上就格格不入。

    进了教学楼,空气流通缓慢,她就泛起困倦来,干脆伸出手扶着栏杆,慢吞吞地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有人在她旁边一步三个台阶地跨了上去。

    余照呆愣地瞧一眼那人的黑色书包,盛寻已经走到中央的缓台处了,看到有人盯着自己,就下意识地看了还在下面的余照一眼。

    他的校服整整齐齐卡在锁骨附近,露出了白皙的脖颈,然后他立刻抬起眼睛去看自己要迈的台阶,快步走了上去。

    目光一点都没有为她停留。

    余照恼怒地捶了捶扶手。

    盛寻这个骗子,在一起以后,她追着盛寻问什么时候喜欢她的,盛寻说是高一开学就关注她了,只是不好意思跟她讲话。

    她磨牙,骗子,男人的鬼话。

    低气压地走到座位,班级里都是整整齐齐的蓝白校服。

    他不看她,很好,她也不会关注盛寻的。

    她从书包夹层里把自己买的漂亮笔袋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上面还印着一只白色的小猫。

    这小猫现在很刺眼,立刻把它翻个面,

    没想到另一面还是小猫的头像,调皮地伸着舌头。

    放弃,认输。

    不管笔袋了,她将上午要用的四门课课本拿出来,又顺带着抽出两个新本子预备着当笔记本。

    常用的书都放在了靠近高山海的那一侧,摞成厚厚一摞,像是她修建的防御措施。这样桌面剩的地方就不太大了,幸好她很瘦,还是能正常写字。她前桌的小姑娘就是横着贴墙放的,那才是正确放法,能伸展开胳膊又不占地方。

    但她真的不想跟高山海有手肘碰在一起的可能性。

    看到她这样,高山海也有样学样地随便抽出一摞书,跟她的堡垒并排,以示自己也不愿意挨着余照的决心,两摞书远远看着倒像是约好了放在一起一样。

    早自习的铃声响了,徐老师今天穿得很正式,一身西装,头发都利落得盘起来,在前门喊,

    “课代表!”

    看余照没反应,她喊,“我的课代表!”

    余照唰的抬头,“上来领读单词。”

    有人小声抱怨,“不是早自习吗?”

    徐老师微微一笑,“早晨就是记忆力最好的时候,所以咱们班早晨不上自习,一三五给我背英语单词,二四背文言文。”

    第一节就是英语课,所以英语的教材也在最上面。

    余照难得有点社恐地捏着教材,站在讲台上。

    原来站在讲台上视角真的一览无余啊。

    徐老师应该是有事儿要忙,急匆匆传达任务,

    “翻开 112页单词表,看到左边那一列单词了吗?课代表带着熟读五六遍,剩下的时间大家自己背,我有时间要考,不及格的话一个单词100遍。”

    班级哀嚎起来。

    徐老师又看了一眼手表,“班长维持纪律啊,我去参加开学仪式去。”

    等会儿,开学仪式都不用学生去参加吗?

    余照无语地翻开那一页单词,看着下面依旧窃窃私语的同学,这讲台上也没个凳子,她便扶着讲台的桌子借力。

    有点尴尬,突然就后悔了接下这一份差事,可这是班主任的课代表啊。

    这跟当直属领导的秘书有什么区别!

    “咳...那我开始了哦。”她忍住尴尬,班级里静下来。

    “exge”

    还好开学第一天,大家都很给面子,班长赵佳拎着自己的书,站在余照的左手下方,边跟着读边盯着大家。

    “e-x--g-e”

    “交流,交换。”

    很快社畜的本能觉醒,她就不觉得尴尬了,不再只是埋头读,而是边读边还有闲心观察大家。

    高山海读着读着就打了个哈欠。

    顾江帆在边读边偷偷吃饼干,还分了刘艳艳一块,然后转身要给齐士一块被身后的男生婉拒。

    大部分女生都在认真读,至少视线都是在书上的,男生就奇奇怪怪了,还有边撑着自己眼皮边读的,把余照看笑了。

    班长也注意到了,小打小闹的摸鱼她都是不管的,不好过于吹毛求疵,但这种搞怪型的,她出声,

    “严厉!干嘛呢?”

    那个男生闻言放下了自己撑着眼皮的手指,困困地看班长,然后歪着头伸舌头,装自己困死了。

    第二遍领读,她便不再读拼写和翻译了,直接读单词本身,这样速度变快很多。

    盛寻正后背贴着椅背,眼睛虽看着书,精神早就飘去大西洋了,旁边王梓更是直接就用一把透明尺子撑着脸犯困。

    “impression”

    眼见着盛寻的嘴型就是敷衍了事,根本跟这个单词毫无关系,余照下意识地重新放缓节奏复述,“im-pression”

    然后盛寻回过神来,抬头望讲台,似乎没搞懂她为什么读过了还要再读一遍。

    余照立刻抬起书挡住自己的脸。

    心想,看什么看。

    分外漫长的上午过去了,最后一节课的铃声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大家都躁动起来,余照拎起自己昨天新买的小钱包,跟顾江帆手挽手走去食堂,路上到处都是飞奔去占位置的同学。

    “余照,早自习我就想感慨了,你声音好好听啊。”

    “哈哈真的吗?”

    “真的,”顾江帆眯起眼睛,“声音特别清澈干净,虽然你在读单词,但是听在耳朵里,感觉你读诗经一样。

    你刚出声我和刘艳艳都感慨来着。”

    学校是普通高中,县域内的生源也接,住校生远远超过了走读生,这也让学校的配套设施都偏向于住校生。

    两栋寝室楼中间夹着食堂,俯瞰图是T型的。

    食堂一共只有三层,一楼是超市,二楼家常菜,三楼小吃。

    一般情况下,余照和顾江帆都是在二楼吃的,两个人上到二楼的时候,食堂已经快要坐满了。

    “这么多人?”顾江帆惊讶。

    是的,食堂像是超市大甩卖一样,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战争,根本没人排队,两个人找了个人少些的窗口,再挤出来的时候都端着餐盘长出一口气。

    这时候余照就不得不怀念有秩序有礼貌但愚蠢的大学生活了。

    食堂的墙柱旁边,有张空桌在人满为患的食堂二楼简直是闪闪发着光。

    余照高兴地朝顾江帆使眼色,两个人眼观六路一顿疾走,在终于把餐盘放上去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初中也住校,”顾江帆说,“但是没体验过这样的阵仗。”

    注意到周围的男生都有意无意地瞄顾江帆,余照已经习惯了,掏出兜里的纸巾。

    “真羡慕你,等会儿吃过饭还可以回寝室睡觉,我只能回教室趴着睡。”

    中午吃得太饱了,余照在太阳下慢吞吞走回教室,以前她刷社交软件,看到有人说,人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慨,这样一想是真的。

    今天早晨她睡醒,照镜子看自己虽没气色但紧致柔滑的年轻脸庞,开始回忆自己的二十八岁。

    现在她的二十八岁还很清晰,但是过得再久一点呢,她会不会逐渐忘了自己的二十八岁,重新变成这个十六岁的余照呢?

    曾经,十六岁的余照没有消失,一直沉睡在她二十八岁的身体里。

    那么同理,二十八岁的余照也会好好融入这个十六岁的余照身体里。

    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初秋的风闷热中却有一丝难得的凉爽。北方的秋天很短,短到一眨眼就会略过,捂上厚厚的冬装,然后漫长的冬季无穷尽,仿佛春天永远不会到来。

    她在经过教室后面的黑板时,被两张A4纸吸引了视线,原来是打印的值日生表,第一张是本月的日期和每天值日的组别,第二张是每个小组详细的人名,还贴心的附赠了学号。

    余照微微一笑,看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然后看到了表格的后方。

    第九组:09余照19王悦

    王悦,她的脑海里想到同学聚会上说她给朋友发生日祝福对方都没回复的方脸女生,应该还能算是好相处...吧?

    29高山海,余照真的很想翻白眼。

    39....盛寻,余照捂住眼睛,大家都是打乱随机分班的,但是学号是班级内成绩排下来的,也就是说,盛寻的入学成绩是全班倒数第二,她想起来了,盛寻这个学号在他高一辍学后,顺势给了高二转学来的姜远。

    那么40号是....王梓,很好,没有悬念,余照转身看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的座位。

    左边是盛寻的,明显更整齐一些,右边很是狂放不羁,文具都没有收,就大咧咧地散落在桌子上,但是左边简洁也很可能是因为没什么东西,他只有一根普通的水性笔,就贴着自己的一摞书放好。

    她原地一震,连忙走回自己的座位不再看了,不管怎么说,今天中午都是一个很适合规划未来的日子。

    她掏出自己的棕色封皮小本子。

    看来看去决定去顾江帆的位置上,趴在窗台上边吹风边写字,这样会清醒一点。

    这里望出去,就是学校的操场,教学楼是个接近[符号的形状,而高一五班很幸运的面朝着前面的操场,教学楼后身就是羽毛球篮球的场地,然后是停车棚,再往后就是食堂了,所以说,学校走的就是一个占地面积大的路线。

    教学楼左手边的大块空地上,未来会有校友捐款建的体育馆,现在还都是坑坑洼洼的黄土地。

    她深吸一口气,在第一行写到,主要任务:送盛寻回家

    这是他人生里最重要的转折,想要把盛寻送回家,可以从三个方面入手,第一个是梁霞,第二个是盛寻养父母,第三个是盛寻的亲生父母。

    她的笔点了点梁霞的名字,现在是2008年,而梁霞被抓远在2020年,这是她的真名,想来人贩子不可能以自己的真名活动,而自己无凭无据,只知道她一个名字,就算去报警,怎么说得清她是怎么知道的。自己去找梁霞?可自己也是梁霞的业务范围啊,梁霞对她来说很危险。

    第二个,盛寻养父母。

    她的目光看向远处,校门外的各色小店招牌都花花绿绿的。养父母买盛寻只是为了买一个能给他们挣钱,给他们做家务,做牛做马的仆人,他们会主动放手吗?她宁可相信她能徒手接导弹。

    第三个,盛寻的亲生父母。

    这个是可能性最大的,虽然不好找荀自强和谢淑梅,但是荀铮应该是很好找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荀铮说自己家住在哪儿来着。

    她皱眉在下一行认真写,荀铮,初三,锦绣市光远寺附近。

    找到荀铮后,她可以说他跟自己的同学长得一样,给他看盛寻的照片,最好还能把他骗来见见。一家人只要有一个见过盛寻,就一定不会对跟荀铮一模一样的盛寻置之不理的,走正常的手续不信牛翠花还敢说什么。

    她点点头,军训照已经有了,就是不太清楚,得想办法搞一张盛寻的清晰照片。

    一条墨蓝色的线延伸出来,支线任务:盛寻的照片。

    次要任务1:攒钱

    一切的前提都是在有钱的情况下进行的,这不是312块5毛就能成功的事。她得想办法除了生活费以外,还能赚到零花钱。

    次要任务2:提盛寻的成绩、让他吃饱、给他洗脑

    多年来长大的过程让他这个阶段有点破罐子破摔,随波逐流,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摆烂,什么都无所谓,没有动力没有前路的活着。

    这是家庭氛围给他带来的性格缺陷,盛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擅长表达自己,他的情绪没有宣泄口,都藏在心里,缄默冷淡,甚至是自卑的。

    一个不被父母所爱,在压迫限制里长大的孩子,无论面对什么,都带着一种不自信。

    所以他受了欺负不会反抗,被言语辱骂不会反驳,只是装作不在意,看不见,听不见,不去直面冲突,逃避开,就不会受到伤害。

    卑微变成了他的习惯。

    可卑微的同时,也代表着他敏感,小心翼翼看人脸色,这种脾气会给人一种唯唯诺诺很窝囊的观感。

    他们夫妻俩不吵架,不是没有矛盾,而是根本吵不起来,会演变成余照单方面的输出,盛寻就老老实实低头挨骂,压根不会反驳一句,这样的表现只会让情绪上头的余照更生气,她宁可盛寻能跟她吵架,沟通不了的男人真的很可怕。

    她的脑袋里浮现出荀铮那种又拽又有气势的样子,感觉那才是盛寻本来该有的样子。

    可恶的梁霞和牛翠花夫妇,她咬后槽牙。

    接下来就没什么要写的了。

    她把本子合上扣好纽扣,背对窗户,双手抱臂出神。

    上辈子的盛寻太苦了,没日没夜地打工、工作,被各种养家的压力压在肩膀上,不能得一口喘息,这么想来,他过得跟幸福二字完全不搭边。

    重来一次,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陷入这种生活里。

    盛寻应该过精彩恣意的人生,体验一下另一种可能,让他能畅快大笑,能勇敢无畏地做自己,去追求他的人生意义。

    何况,在她看来,没有经历过他们相爱的盛寻,其实是全新的另一个盛寻,不是吗?

    爱过的记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会变成痕迹,刻印在身上。

    属于她的,是辛苦长大来到她身边的,跟她一起度过时间,与她谈恋爱结婚生子组建家庭的盛寻,是在她面前温软可爱的,独一无二的盛寻。她的爱人,是那个出门买草莓却再也没有回来的男人。

    对,她盯着地砖的眼神坚定了一点。

    这个盛寻2.0不是她的小猫,但她愿意为这另一个盛寻改写命运,她不想做盛寻人生里的救世主,让他感恩戴德。

    她只想纠正盛寻命运里的错误,让他不必面对孤零零躺在郊区的冰冷江水里凄凉死去的结局,那不该是盛寻的结局。

    盛寻回来得很早,他似乎没想到教室里会有人,眼神里都是诧异。

    说起来也很奇妙,自从觉得这不是自己的盛寻而只是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后,她不再对这个人有心跳如鼓的悸动了,那些奇怪的吸引力全部消失,在她眼里,此刻这个眼前十几岁的男生,变成了一个孩子,只是一个对她来说有点特别的孩子。

    所以在猝不及防对视上时,对方虽然再次率先移开了眼睛,她却维持着抱臂的姿势没有动,而是一直注视着他。

    他的脚步在原地顿了一下还是继续向前走,然后有点拘谨的坐回了自己座位,习惯性用柔软的舌头舔舔自己的唇瓣。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的几乎只隔了一个过道,一阵风吹进来,把余照有些困倦的身体吹得精神了一点,她的长发此刻正好能规规矩矩扎个丸子头,额头两侧细碎的刘海被风扬起来,她突然很想笑。

    这样真好啊,盛寻,好好活着吧。

    她看到盛寻奇怪地扭了一下上半身似乎想面朝她这边,但又想起来这边不行,又卸力坐回去,不止耳根,脖子都涨红了,白里透粉的,他漂亮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桌面上的笔,眨来眨去,睫毛扑闪,很不自在的样子。

    然后又开始舔嘴了,这什么毛病。

    后门有同学走进来,径直走到余照的身侧坐下,自然无比地打招呼,

    “嗨余照。”

    余照杏仁眼里满是柔和,“齐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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