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制昨日

    二十世纪末,清河还是一个具有蓬勃发展力的工业城市,纺织厂办了个职工福利幼儿园,只要是双职工的孩子,都可以免费送到幼儿园里,不花钱就能帮你带一天的孩子,还管一顿午饭,一时之间只要是有孩子的职工都往这里送。

    幼儿园的园长推着自己的眼镜,跟厂里的领导争着。“这孩子都八岁了,要去上小学了,来上什么幼儿园?”

    “这不是二车间主任的孩子吗?你就通融一下。”

    “这不是通融不通融的事儿,是超龄了。”她又拿起手里的表格筛选,“这还有3岁的,太小了,我们是幼儿园,不是月嫂!”

    “你看你,小刘,越说越离谱了。”

    刘园长眼看着满嘴让她通融的领导,也来了脾气,“当初说办幼儿园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一切按规定来,按规定办事,结果现在都在托关系钻空子,既然这样,那我管不了了。”

    “那哪行啊你怎么能不管,”领导赔笑,真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儿就把厂长的亲戚刘园长气走,那自己也别想坐稳凳子,他从手里接过一沓孩子的资料,

    “别气别气,我看看,这不符合咱就直接筛掉。”

    开学当天,这个位于昌平街1号的家属幼儿园敲锣打鼓点了鞭炮,刘园长看着自己聘来的六个年轻小姑娘,在炸耳朵的鞭炮声里,笑呵呵地拿相机记录这个瞬间。

    很快就到了入园的时间,孩子不多,还是按照年纪分成了小中大三个班,每班由两个老师来带着。

    这个早晨上演了无数次人贩子抢小孩现场,大多数的家长都是把孩子送进教室里,还要不放心地隔着玻璃瞧瞧,看到孩子哭,家长也哭,女老师还得哭笑不得的安抚家长的情绪。

    远远的,一个脊背佝偻的男人走过来,刘园长本以为他是路过的,但他在幼儿园装修得卡通可爱的大门前停下来,刘园长这才发现他的腿边还有一个孩子。

    那个男人在自己油腻的夹克上擦擦手,然后推开了漆成绿色的铁门。

    小小的孩子留着被剪得豁出一个口的齐刘海,满脸畏惧地抱紧他的裤腿,他低头一瞧,便蹬蹬自己的腿,示意他往前。

    “躲什么这就是幼儿园,以后白天你都在这,晚上我下班了带你回家。”

    “您好这位家长,孩子是送来上学的吧?”刘园长立刻上前询问,圆脸上都是温和,“孩子叫什么名字?”

    “园长,您好。”

    他佝偻的背更佝偻了,凑近看他发现他也没有如外形般饱经风霜的年纪,大概三十出头,就这么一句打招呼的话,他也没敢看刘园长的眼睛,就盯着地面看。

    “叫..叫盛寻。”他搓手,感觉自己裤腿紧绷,低头时,刚到他膝盖上方的小孩委屈地撅嘴,眼含泪花感觉马上就要哭了。

    “盛寻,来,到阿姨这里来。”刘园长蹲下,向他敞开胳膊,他瘪着嘴,害怕地揪着男人的裤子摇摇头。

    那人显然是没了耐心。揪着他的衣服后领,就把他提到了刘园长面前,刘园长这才真正见到这个孩子的全貌。

    他里面穿着件袖口挽起的毛衣,外面套着一件蓝黑的碎花罩衣,胸襟和袖口都磨黑了,肯定是很贪玩的小男孩了。看他的小脸上都是害怕和委屈,配上齐刘海妹妹头,神情倒是像个小姑娘呢。

    “盛寻,你是男子汉呀?男子汉都不轻易哭鼻子。”

    她走上前两步,将盛寻抱在怀里站起身,“今天就跟阿姨在幼儿园玩吧,好吗?”他眨眨眼,眼泪委屈地掉下来。

    “这孩子好轻啊,我记得他资料四岁了啊。”

    “92年生的呢,他就是吃不胖,”盛立业搓手,“街坊邻居都说他显小呢...那刘园长,我就先去上班了。”

    刘园长示意盛寻跟她一起跟盛立业抬手再见,但这个无声哭泣的孩子只是可怜兮兮地望着头也没回的爸爸。

    “盛寻,幼儿园可好了,走,阿姨带你进去看看,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小朋友....”

    关于幼儿园的记忆实在是不多了,盛寻对开学那天没什么印象,也许是他太小。

    他印象深刻的是升进了大班以后,那天早晨,炒的白菜菜汤特别鲜美,他就用馒头蘸菜汤吃,他妈难得给了点好脸色,看到他这样笑着跟盛立业讲,“这多好养活啊,有点菜汤也吃得美滋滋的。”

    他爸如何回复的他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早晨他也很高兴,因为他妈夸他好养活,所以他在父母吃完饭后,把剩下的菜汤都喝进去了。

    然后他在幼儿园里尿裤子了。

    同学们都笑他六岁了还尿裤子,说他不知羞,有个小女孩嗓音尖利地说,“盛寻身上总有怪味儿,他不洗澡,不讲卫生。”

    “对,不讲卫生!”

    然后朋友们都不跟他一起玩了,年轻的老师带着他去找刘园长,要给他爸妈打电话接他回家换衣服,他就害怕地拖着湿掉的裤子,一步一步跟在老师身后。

    大人的步伐总是那么急促,他好像永远也跟不上。刘园长挂了嫩黄色的电话,让老师先回班级,然后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蹲在了他眼前。

    “走吧,阿姨带你去洗澡。”

    原来洗澡要哪里都搓搓,园长阿姨用澡巾给他搓泥的时候,他被搓出来的泥球震惊了,到处都是香香的泡沫,他围着浴巾懵懂地坐在小凳子上。

    “盛寻,在家里的时候爸爸妈妈不帮你洗澡吗?”

    刘园长正把他今天穿的裤子拧干,挂在幼儿园后场地的晾衣架上,香芋紫色的裤子随着夏天的风轻轻摇晃。

    “我爸跟我一起洗澡。”家里洗澡的话就提前用煤气灶烧水,他跟他爸一人一盆热水,洗完头往身上一浇,这澡就算洗完了。

    刘园长叹了口气,蹲在他身边,给懵懂的盛寻讲如何打理个人卫生。

    那天下午太阳很热,蝉鸣扰人,他却对坐在凳子上等裤子干透的自己印象深刻,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尊心这个东西的存在。

    转眼就到了高中,要是问他到了高中有什么愿望,他可能会说:合群。

    从小到大,他总是不合群的那个,幼儿园没有零食跟大家分享,小学家里电视只有一个台,没看过七巧板,没看过葫芦娃,没看过数码宝贝。

    初中时没听过大家都传唱的歌,因为老土不懂名牌,班级里的男生最喜欢把新买的衣服和鞋子展示在他面前,然后让他猜多少钱,“盛寻猜价格”似乎成了全班男生的消遣,他们总会在他被迫胡说价格后哄堂大笑,然后对着盛寻认真说。

    “我这衣服买你这30块钱板鞋能买20双。”

    他便笑笑,不自在地收回了脚,这板鞋是盛庭竹穿小了给他的。初中升学那年,盛庭竹父母去外省工作了,把盛庭竹留在爷爷奶奶家照看,工资上去了独生子的待遇自然也好了,没有大人看管,大方的堂哥衣服鞋子穿小了就会给他,这让盛寻简直是喘了一大口气。

    他至少有衣服能换着穿了。

    上了高中,他发现盛庭竹是体育特长生,很多课都是不上直接在操场上训练的,军训时他观察了好几天,堂哥也不合群,但他们是不一样的。

    盛庭竹的不合群是因为跟同学不在一个层次,换句话说,是他鹤立鸡群,压根不准备跟班级的同学交朋友。而他一直以来的不合群,都是因为他被瞧不起,被戏弄,被蔑视,是班级底层所以才不合群。

    到了高中,他依旧希望能融入到普通同学的世界里。

    他的自行车缓缓停下来,然后瞧着花坛边出神,最终还是推着自行车走了过去,捡起那个还剩一半水的矿泉水瓶,将里面的水倒进花坛里,空瓶塞进车前框继续往家里骑。

    这破旧的居民楼在九月初的正午沉睡着,蝉鸣声扰人,细小灰尘轻轻漂浮在空气里。

    家里静悄悄的,盛立业和牛翠花中午在厂里的食堂吃,现在纺织厂效益不好,不只是幼儿园停了,就连职工的食堂也改为只供应午饭。

    果不其然,厨房里什么现成的饭也没有,翻开灶台下的菜篮子,就随手拿出一颗土豆,切丝扔进锅里炒熟,动作利落地刷完锅以后加了水,随便扔进去两把挂面,午饭就算糊弄好了。

    他随手捞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在新闻30分的严肃背景里,根本不看碗里的面条,快速扒拉进嘴里,根本分不清是吃面还是喝面。等刷完了碗,提前焖好晚上三个人的饭,时间才刚刚12点20分。

    新闻未停,语调平板的播报声使他困倦,睡意袭来的时候,盛寻突然就回忆起今天早晨在走廊里见到余照的那一刻。她睁圆了的眼睛里神情他有点看不懂,颇有点谴责的意味。

    可是无比澄澈。

    只睡了十五分钟,又花了同样的时间骑车回了学校,昌平街离学校不近,骑自行车来回的话,要花上半个小时。

    他在等绿灯的时候,摸摸自己兜里刚刚卖废品的八块零钱,阳台角落里被他放了一个编织袋,快满了就提出去卖给小区废品收购站的爷爷,那个爷爷每次都给他凑个整,特别和善。

    这也是他除了菜钱里剩下的零头外,唯一能给自己攒到零花钱的方式了。

    根本舍不得花。

    下午第一节,讲台上的语文老师是个多愁善感的中年男人,伴随着他轻柔的讲课语气,班级里好多同学都困倦地低下了头。

    他的位置就在余照的右后方,能看到余照一点点侧脸,她也眼睛越来越黏,然后脸对着教材打瞌睡。

    语文老师讲着讲着,哀怨地看向每一个或低着头或直接趴桌子的同学,视线扫过余照,顾江帆伸出自己的笔,戳了一下她的后背。她猛地坐直,头上的丸子头都跟着激灵了一下。

    然后伸出纤细的手,把书翻了页。没一会儿,她的小脑袋再次低了下去,顾江帆又戳了她一下。

    她这次惊醒就用胳膊撑住头,瞪大眼睛去看教材,她好像毛绒绒的,丸子头的碎发在空中凌乱,额头边还有细碎的绒毛,就连睫毛都是浓密如帘,侧脸看,脸颊肉都很柔软。

    盛寻觉得心里一痒,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痒得他咬紧自己的嘴唇,收回了视线。

    语文老师眼神哀怨地讲,“同学们中午一定要午睡呀,午睡的作用很大的,我看咱们班有同学困得都开始摇摇晃晃了。”

    这种痒在下课后上完厕所回来时,达到了顶峰。

    他在后门跟余照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余照下巴磕在了他肩膀上,本来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一脸痛苦地捂着下巴往后仰头,差点没站住。

    他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余照的胳膊,隔着校服托着她胳膊肘等她站稳。

    是不是要道歉,中午想了好久都没想好说什么,现在这种突发状况,他更纠结了。

    但还没等他想好要说什么。余照已经无事发生一样,将自己的胳膊从他手里抽了出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她就那么与他擦肩而过了。

    余照身上浓郁的幽幽香味儿直接就贴在了他的皮肤上,很奇异的香味儿,他形容不出来具体属于什么。但那一时刻,他联想到了小巧精致的金色桂花,在月色里散发出浓郁幽香。

    盛寻心里泛酸,扶过余照胳膊的手就那样紧紧攥起来,弯腰用另一只手把她掉的一小包纸巾捡起来,包装精美,可爱憨厚的小熊就在朝他微笑,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镇定自若地将纸巾送到余照的那摞书上放好,刚回到自己座位就看到高山海抽出来了一张纸擦鼻涕。

    他的眉毛皱起来。

    余照原来是出去洗脸了,她的纸掉了,白皙清秀的脸顶着一脸水渍走了回来,纳闷地看着没贴正的纸巾封口。

    “你用我纸了吗?”

    “我可没有,送回来就这样了。”高山海拄着脑袋。

    余照也没深究,只是拿起来塞回了自己的桌子里。盛寻眼睛垂了下去,不着痕迹得吞咽口水,他觉得自己整个人的皮肤都开始燃起来,仿佛渴求着什么。

    桂花香气在他胸腔里经久不散,下午放学牛翠花跟他说话时,他都心不在焉的,牛翠花在他后背一拍。

    “听见没有?”

    “什么?”

    中午剩的土豆丝还没吃完,他回过神来往馒头上夹。

    “说你明天中午别忘了买豆腐。”他爸小声提醒他。

    “哦。”

    牛翠花不高兴,“老的小的,没一个让人看了开心的。”

    他也不理,快速吃完就准备回班级了,因为他发现余照好像是在食堂吃的。这发现让他觉得家里不是什么好的休息场所,相比之下,他更想坐在教室里,让他觉得安宁。

    在门口收拾完垃圾,他提起来又停下脚步,“妈,给我钱买豆腐。”

    “啧,”她啪地放下筷子,扭身在茶几上拿过自己玫红色的钱包,拿出张5块又塞了回去,抽出两张一块钱。

    “剩下的钱你自己留着吧。”很大方一样。

    盛寻低头,简直是想笑,一块豆腐也要一块五,剩下的五毛倒像是给他什么大恩赐一样,他还得保持着感恩戴德的姿态接过来,不然他妈一定纠缠不休,要追着他至少骂到昌平街的街尾。

    这天傍晚,晚自习开始了才是真正的群魔乱舞。

    学校的师资力量十分有限,他们班体育课就是和隔壁六班一起上的,不然把体育老师劈开也不够这些班级分的。徐老师当着五班的班主任,还要兼顾六七八班的英语课,简直是一个头三个大。

    值班的老师就在走廊的一端,支起桌椅,泡上热茶,开始看报纸,最多就是哪个班的声音太吵了,他过去制止一下,不然换个背景就是老干部在家喝茶。

    同学们开始串座和想说话的人坐在一起,摸鱼的摸鱼,睡觉的睡觉,都很默契地不大声喧闹。

    盛寻扭头看看捧着一本厚厚漫画书的王梓,军训闲聊时,他跟大家说他父母都是警察,压根没时间照顾他,干脆把他送来住宿,周末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感觉特别自在。

    同学问,“那怎么跟爸妈说话呢?”

    “发短信啊,”他自然地讲,“偶尔回家了他们俩也在。我以后可坚决不走我父母的老路,又累又操心,我以后想去当个旅游博主,天天不是看名胜景点就是游山玩水,那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正式开学的第一天,他从书包里把带的笔掏出来放在桌子上,王梓哗啦啦掏出一堆,两个人面面相觑都被对方惊讶到,盛寻不自在地挠挠脖子,跟他讲,“我很穷。”

    他习惯了,早点说的话也早点明白两个人没有做朋友的可能,以后就可以自在一些了。

    “那你缺什么用我的啊,”王梓只是自然地说完了,就继续去掏自己的包,翻出来两个橘子,又问他,“你吃橘子吗?”

    盛寻摇摇头,判定王梓可能不太一样。

    但也有人是这样的,开始很友善,等相处着,发现他很穷且被别人隐形歧视的时候,也不愿意跟他讲话了,生怕自己也被划进那个歧视的圈子,开始站在他的对立面,也跟着一起大声嘲笑他,仿佛这样就合群了一样。

    “嘿嘿,”王梓看着漫画笑出声,一张微胖的小脸上都是喜悦。

    盛寻翻开英语书,准备写课上老师留的作业,无意间看余照的时候发现她早就写完了,还把自己的书递给了刘艳艳两个人小声对答案,她嘟着嘴点点头,似乎是认同刘艳艳说的话,然后神色认真地抬头看刘艳艳,正好跟盛寻对视上了。

    她的眼神明亮,看到盛寻的时候露出了点疑惑的表情,似乎想问他看她干嘛。

    盛寻被抓到,立刻低头。他的心好像不是很对劲,砰砰地一直跳,聒噪得不像话。

    中考时,他的英语考了33分,那时候他妈是怎么评价的,他妈说,把答题卡放在地上踩一脚,也能比你这英语分高吧,他没法反驳,自己根本就看不懂英语,像是加密天书一样。

    翻开了今天的作业,几分钟后,他无奈地趴在桌子上,看着让自己束手无策的填空题,如果是选择还能蒙一蒙吧。

    隔壁齐士已经把余照的书拿过去抄了。

    他突然觉得好羡慕,齐士好像能轻而易举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比如无比自然的跟余照打招呼,或者是跟她借作业来抄,余照还会向他露出温和的微笑,眉眼舒展的样子。

    “你抄吗?”齐士突然转头。

    盛寻一顿,然后脖子像是零件卡顿一样,怎么也点不下去。

    齐士笑了,他小小年纪,笑起来眼角就有一道纹路。“别客气,来。”

    然后...他把余照的书递给了盛寻,而不是把自己的借给他,盛寻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本书,真怕自己手心有汗啊,虽然知道是错觉,但在他眼里,这本书也香香的,干净馨香的样子。

    主要是,这是余照的书。那本她早晨领读单词的时候,想笑就会用它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笑眼的书。

    她细长漂亮的手指捧着的书。

    不行不行,他摇摇头,越想越变态了,抓紧时间抄,在心里感慨余照的字也好漂亮,很飘逸秀气的风格,比大人写得还好。

    “同学们,老师说要定数学练习册,一本20,大家准备一下没带钱的话互相借一借,我等会下课收。”赵佳站起来宣布,班级第一的她不止是班长,还兼任了数学课代表。

    “啊?怎么这样?”

    “怎么还强制定练习册啊?”

    高中不是义务教育的阶段了,今天学校发书的时候她就注意到,没有练习册,也就是说,后续都要各科老师自己定的,不止这些,她的印象里还有各种教辅材料,教材通,都是板砖一样的。

    不定吧,班级同学都定你没有,上课老师讲的话你两眼摸黑。

    定了呢,其实除了上课时间也不会翻开,真的好真实。

    她无语地翻开自己的钱包,她爸妈还是很大方的,每个月饭卡充500,零花钱300,买衣服什么的都是林美珍全权包揽,跟余照大姨出门逛街看到合适的就会给余照买,虽然两代人的眼光不是很统一吧。

    自己的小金库里还有312,也就是说她这个月手里有600块的活动资金。

    高中时期的自己存款意识等同于无啊,也是,她此时没有什么过完今天没有明天饭吃的恐惧,哪能有那未雨绸缪的心。

    “自愿啊,不强制定,只不过老师讲题用得到的,买不买都自愿。”

    “赵佳说下课时间太短了,等会儿让我也替她收钱,我们俩一人三列。”刘艳艳跟顾江帆讲,两个人就率先把40块钱摞在一起,然后在纸上记名。

    班级里窃窃私语,高山海拿出自己的钱包,抽出张一百块,在余照眼前晃悠,“看到没?大票,以后这一张都能...”

    “别逼我扇你。”

    余照从桌洞拿出来自己的便签本,拔开黑色的笔开始写,高山海凑过来看她要干嘛,被她一个冰冷冷的眼神制住,看倒是不看了,这个贱还是要犯,余照埋头用胳膊挡着写字,然后高山海就在旁边用钱扇她的头发绒毛玩。

    【艳艳,拜托你个事,等会你收钱能不能从后面往前收,要是轮到我了,我给你双份的钱你就直接记上我和盛寻就行了,别出声,我不想被人知道,行吗?】

    她将便签撕下来放到刘艳艳桌子上,双手合十眼睛闪闪亮地瞧她。

    刘艳艳看完了缓慢点头,奇怪纳闷地扭头看了一眼盛寻,被做贼心虚的余照扯了一下衣服袖子。

    几秒后,她反应过来,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这么快?”

    两个女孩心照不宣地窃笑。

    下了课果然如余照预想的那样,盛寻在刘艳艳询问的时候微微摇了摇头,刘艳艳憋着笑走过来,余照默契地递上40块钱,然后她带着神秘的微笑去前面了。

    余照将背靠在墙上,开始考虑,怎么才能在不让盛寻自尊心受损的情况下,还能给他投喂把他养胖呢。

    第二节自习,高山海趴在桌上睡着了,刘艳艳小声问,“你怎么知道他不定啊?”

    “我猜的。”

    因为除了盛寻本人,只有余照知道,此刻的盛寻比谁都穷。

    “谁啊谁不定?”顾江帆感兴趣地凑过来,以为是八卦眼睛都睁大了,余照找了张废纸,龙飞凤舞地给她写这件事,她故意让朋友们知道的,这样的话以后更方便接近盛寻。

    顾江帆圆圆的小鹿眼惊呆了,然后是跟刘艳艳一样的反应,“太快了吧...”

    “但是啊,”余照凑近点,“我对他没谈恋爱的想法,我就只是想对他好,你们懂吗?”

    两个人捂住嘴,截然不同的反应。

    刘艳艳:好酸的话

    顾江帆:呜呜呜呜是纯爱

    不愧是你,我的双鱼座恋爱脑好朋友,“反正替我保密啊,泄露出去,我就...”

    她手在脖子上横着一抹,然后三个女孩凑在一起,顾江帆讲,“我没想到你喜欢这种类型的,白净柔弱的。”

    “怎么啦?”

    “我以为...会是那种高高壮壮的,”顾江帆说完还有点害羞。

    刘艳艳认同,“有肌肉才爷们儿啊,你看盛庭竹。”

    余照幻想了一下盛寻满是肌肉的样子,然后难受地耸起肩膀,“不不不...我绝对不喜欢肌肉男。”

    现在还没什么小奶狗之类的词,但余照看来,盛寻也不奶狗,他身体线条流畅,未来会有薄薄的肌肉,穿上衣服会显得特别清瘦有型,不柔弱啊,很有韧劲的感觉。

    “余照,凑近点。”余照感兴趣地转身伸头,刘艳艳推推眼镜一脸坏笑地说,“我跟你们说个秘密,找男朋友,一定要找身高在176-178之间,青春期没发胖过,以后也劲瘦,睡眠时间短,胳膊肘粉粉嫩嫩总是很精神的那种。”

    余照眨眨眼没出声,顾江帆天真无邪地问,“为什么呀?”

    余照直接就捂住了脸,连耳根都红了。

    “江帆,你还小。”刘艳艳如长者一样慈爱地抚摸着顾江帆的头顶,“但你记住姐的箴言,找这样的男朋友会很幸福。”她的手顺到了顾江帆马尾的后面。

    又打趣,“你看,你前面这个就秒懂了。”

    不止是秒懂了,她甚至想到了一个完全符合这个类型的人,但是盛寻行不行的,她也没有个比较,上辈子二十八年,她只有盛寻一个男人。他们俩这种事通常都是她负责开始,接下来负责翻脸不认人,累了就转身裹紧被子直接睡,要是盛寻瞧她心情好斗胆去拽开被子,那接下来盛寻还会负责挨骂。

    她挠脖子,似正经又非正经地说,“我前夫就这样。”

    对面两个女孩无声大笑,“你前夫....怎么有人这么叫自己前男友啊。”

    “真的,前夫。”余照点头,她这个样子怎么看都是在故意逗她们俩,谁也没当真。

    第二节还没下课,余照和刘艳艳不约而同收到了各自老师的短信。余照连忙双手合十祈求。

    “你帮我把英语也说了吧,姐,30。”

    “语文、英语也要定练习册了啊,大家,语文20,英语30,下课我和赵佳收语文,余照和...”刘艳艳停顿。

    “顾江帆...”余照小小声。

    “余照和顾江帆收英语。”

    她再次重复一遍价格,又重申绝对自愿。

    “江帆,等会儿你收咱们这,我去收门那边。”余照用手遮嘴。

    “你不想收这边吗?”顾江帆奇怪地甩头,示意盛寻那里。

    “我不想,真的。”不管盛寻会不会在意她,她也想避开会让盛寻觉得丢脸的场合。

    “王悦 李想,”余照将名字龙飞凤舞写上,接过60块钱。

    “哎余照,咱们值日是一组吧?”王悦头上带着个卡通的花夹,笑着问。

    “是。”余照点头。

    “那到时候我负责擦黑板。”她笑嘻嘻的。

    余照沉吟,“这个到时候大家一起商量吧,我也没法同意。”擦黑板是值日里最轻巧的活儿好吗?你还挺精明的。

    “另外两个都是男生,肯定不会跟我抢的,你同意了我以后就擦黑板了啊。”

    “再说吧。”可惜婉拒通用话术对于高中生来说好像没什么用。

    余照收到后排了,有时还不确定名字的就把纸笔给他们自己写,默默记着点,收到盛庭竹,也代表着这半边马上收完了。

    盛庭竹真的神人,高考体育接近满分就算了,文化课也比自己考得高,佩服。

    “多少钱?”

    “30。”

    他利落地从钱包里掏钱,然后接着看书。

    余照回了座位将顾江帆给她的钱收好,拢一拢,如果全班都定的话,是1200块,而现在名单上,除了她自己,有38个人,好家伙,大家都很诚实,嘴上抱怨归抱怨,真到了这时候没有不定的。

    她从自己的钱包里将100块掏出来,又找给自己40,然后动作娴熟地数钱。

    刘艳艳一看,“你这手法好奇怪啊....”

    “哈哈,主要是钱太零碎了,要是有一沓练功钞,我就给你们展示一下我唯一的技能,数钱。”

    “我现在觉得余照是冷笑话大师。”刘艳艳跟顾江帆吐槽,“她总是一本正经地说笑话。”

    “大师,你数完了以后别忘了在我这交钱啊,还有..咳咳的。”

    “懂,”余照数完了,下意识做了个抬手拿皮筋的动作,然后惋惜地摇摇头,抽了张纸包好。

    【余照,钱收完了就送到办公室来,我在4楼405。】余照高兴死了,自己带着钱风险真的很大。

    等到她恭敬地敲门推开405的门时,才发现办公室原来只有徐老师一个人,她的桌上还摆着教案和水杯,她还以为老师们在晚自习时都不回家呢。余照递完钱。

    “老师,你怎么没回家写。”

    “这里有氛围,”徐老师原本风情的眼里双眼无神,两侧的头发都有点炸起来,显然是刚才抓过了。看她的样子恐怕还要奋战,余照连忙告辞。

    “老师那你回家注意安全,我走啦。”

    如果现在的盛寻是她的小猫,那她会直接上去揪着他的衣领,让他跟自己一起吃饭。可他不是,他们现在的人生,是两条各自涂抹,轨迹不同,完全不会有交集的线,这真让她无措。

    余照走回教室,这节自习都开始五六分钟了,刚开学第一天作业也不多,大部分同学都在第一节课写完了今天的作业。

    第三节课彻底放飞自我,余照从包里摸出一袋话梅糖,拆开以后除了讨厌的同桌,直接拿到别人面前分享,刘艳艳坏笑着从包装袋里捏出来两颗,转身抛在盛寻桌上,然后跟看过来的王梓说,“接着,王梓。”

    “哈哈,”糖在空中完美抛物线落入王梓手心里,“好球!”

    余照真诚地感慨,“两位?有没有什么靠谱的兼职推荐一下,最好能周末去做的。”

    然后她突然想起来,她还拜托她妈给她报乐器班呢,倒不是真的为了年会表演节目。一方面是上辈子确实什么也不会,在她一个外行人来看,总感觉这种弓弦乐器超级有气质,没想学个精通,了解也行啊,重来一次,总得也给自己升升级吧。

    另外一个就是,她没记错的话,班级在明年五一搞了个小晚会,每个人都必须参加节目,但你就算帮着搬道具,也算参加,顾江帆准备了个独唱,余照没办法,什么也不会,只能和刘艳艳一起说相声,那画面,真的不忍再看。

    不知道的时候也就算了,知道的情况下,哪怕不是小猫,她也不能在这个叫“盛寻”的人类ID面前表演相声,这么一想,她以前倒是从来没跟小猫谈论过这件事啊。再见的话,一定要问问这人,自己当时是不是很蠢。但是还会再见吗?

    他们现在可不止隔着一生了。

    “靠谱的兼职?带我一个。”刘艳艳抬手。

    “靠谱的兼职?”顾江帆手拄着头,“我看外面贴找兼职的都得要18岁呢,没人愿意要高中生吧?”

    “是吧?”她要是能记得几组彩票号码该多好。

    “啊...”顾江帆突然有了灵感,“你们会写小说吗?”

    她举起自己手里看的那本少女杂志,往后翻页给她们看征稿区。

    “一经采用,千字80块。”

    余照接过那本少女杂志,眼神都亮了。高中时期她跟顾江帆都沉迷看小说,两个人分工明确,一人买一本,看完了再换着看。

    家里堆了一箱子,林美珍没少骂她,而这些杂志最终的结局是按斤卖了二十块钱。现在是纸质报刊小说兴盛的时代,受众都是青春期少年少女,她大学时还有室友沉迷看这个呢。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

    多年来她都熟读言情文物,高二选了文科,耳濡目染下文笔虽不说多好,把故事讲通顺还是能做到的。

    她美滋滋抿嘴笑了,表情暗喜得像捡钱了一样,“江帆,想亲你一口。”

    “谢谢,这就不了。”顾江帆摆手,“俺喜欢肌肉男,不喜欢小白花。”

    刘艳艳瞧瞧,“这个我就算了,虽然我语文课代表吧,但我没那天赋,再说我也摸不到电脑,咱们未成年,去不了网吧啊。”

    这也是个问题,然后余照的脑海里浮现出此刻正在清河大学求学的男大学生,也就是自己的表哥,壮壮哥。在余照看来,她妈和她大姨给孩子起小名的能力都很强,壮壮哥不壮,圆圆妹妹不圆,真是奇了怪了。

    盛寻以后回家会不会叫荀寻啊,这太拗口了吧,谢淑梅应该会重新给他起名字的吧?

    她不厚道地想,既然哥哥叫铮,他就应该叫铁,兄弟合起来就叫铁骨铮铮。她憋笑憋得脸颊都鼓起来,看“荀铁”正含着话梅糖去看王梓的漫画书呢,漂亮的柳叶眼里都是懵懂的纯净好奇,乖死了啊,这样的孩子,牛翠花是怎么忍心天天苛责他的。

    晚上放学,余照在余飞跃的电动车后座上,看到了在后面骑自行车的盛寻,她连忙换了个角度把自己的脸贴在余飞跃背上。

    路上全都是放学回家的孩子,电动车提不了速度,余飞跃就问,“圆圆?吃不吃烤肠啊,爸带你偷偷去买。”

    余照捏紧他的衣服,拽拽,示意别说话。电动车和自行车一起并排停在了红绿灯前。

    “圆圆,你扯我衣服是吃还是不吃啊。”余照放弃,抬头出声。

    “爸,我不吃,咱们就快点回家行吗?”

    她看盛寻,他正扭着身体舔嘴唇看这里,他的下颌线清晰流畅,侧脸柔软得不像话,这个角度真的很像长大以后,现在的盛寻因为年纪小,正脸还是有点肉肉的婴儿肥观感。

    余照只能眨眨眼,在路灯昏暗的光线下,牵强地给了盛寻一个自认为委婉和善的微笑,算是打招呼了,灯光交错闪烁,自行车直行,电动车左拐,盛寻直直骑出去很久,才靠着路边用脚刹车,然后在夜色里不住喘气。

    像个皮薄馅大的灌汤包,内里的鲜美汤汁兀自加热沸腾,把他蒸得像是要烧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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