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海

    “圆圆,尝尝。”

    顾江帆戴上手套捏着卷了肉丝蔬菜的春饼递到她的嘴边,余照张嘴接过来,机械地嚼。

    黄瓜丝清爽的香味窜到鼻腔,让她不着痕迹地舒出一口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计划赶不上变化。

    那边朋友已经捏起了另一片薄得恍若透明的春饼去思量下一个要卷什么配菜了。

    “少放点酱,有点咸。”她开口建议。

    爸妈说要给姜远舅舅撑腰,全程陪着调解,早晨出门还没到十一点就喜气洋洋回家了,坐在餐桌边对曾云峰又骂骂咧咧半个小时才彻底解气。

    早知道今天的调解会神速结束,她就不该拒绝让盛寻回来。

    余照叹了口气。

    抬眼看餐桌上认真吃饭的顾江帆和王梓,更离谱的是,王梓突然邀请她们俩一起去汇江玩两天,中午上门和余照父母保证一定将她和顾江帆安全送回家来,父母纠结一会儿居然也同意了。

    她被赶鸭子上架,急匆匆收拾书包跟两个朋友一起坐上了去汇江的火车。

    “唉......”真是后悔得要疯了。

    “快吃吧余照。”王梓放下手机催促,“今天晚上咱们还要去洗澡呢。”

    汇江洗浴文化发达,一条龙的放松服务,在洗得膝盖发光,浑身毛孔都通透呼吸后,捏得懒散的骨头都重新活泛,可以去敞开肚子吃自助,或者找休息的位置聚在一起喝茶闲聊。

    她打开手机看一整天没有消息的盛寻,有些失望地将手机合上,不开心咬了咬自己嘴唇内侧的软肉。

    这人居然跟她闹脾气了。

    直到她和顾江帆都洗完,穿着洗浴中心的褐色汗蒸服,头发披散在身边,懒散对坐着喝茶,他也没回复那条余照早晨给他发的短信。

    “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她嗔怪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放,给自己续了杯茶。

    “圆圆,你听说了吗?”

    顾江帆神神秘秘,“六班的曾云峰被退学了。”

    余照向自己身后的沙发靠了靠,那天放学的事儿还没跟朋友们讲。

    哪怕没受到严重的侵害,这种事儿说出去也会影响到自己,尤其是那些就喜欢揣测和污名化别人的男生,如果知道了,还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但是,她的朋友肯定不会这样做的。

    于是她开了口,“说起来这事儿还跟我有点关系,我那天下了公交他跟在我身后想要猥亵我,被发现的姜远打了一顿,所以他退学了。”

    顾江帆呆住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一周前吧。”

    她眨眨眼睛,神色复杂地转换好几秒,才撑着说,

    “我都不知道,我这几天还跟你笑嘻嘻的,你没事儿吧?”

    “我什么事儿也没有,曾云峰被姜远打得牙掉了两颗,最后姜远赔他3200块钱医药费,就结束了。”

    “曾云峰这个....”接下来朋友整整怒骂了五分钟,等到她冷静下来,又问,

    “你跟盛寻说了吗?”

    “没有,跟他说平添他的难受,所以就没说。”余照逗她玩似的,“再说万一要哭哭啼啼转回来怎么办?”

    顾江帆没笑,瘪着嘴一副真的很难受的样子。

    “他知道要心疼死了。”

    “所以不能让他知道呀。”余照老神在在捏着茶杯。

    顾江帆的黑色长发如丝缎般光滑黑亮,一张小圆脸青春元气,用手捞起自己的长发闻了闻。

    “王梓怎么洗得这么慢?咱们俩都出来了,他跟个姑娘似的....哦他出来了。”

    余照跟着回头,王梓端着一个塑料餐盘从休息区出来,里面放着比脸还大的一碗面。

    “你晚上没吃饱?”顾江帆纳闷。

    “嗯。”王梓含含糊糊的,放下了又说,“余照,你能去把我点的奶茶拿来吗?就在直走右拐的店。”

    顾江帆自告奋勇也要站起来一起去,王梓拉住她,“你等会儿,我有点事儿想私下跟你说。”

    这拖鞋有点不太合脚,她走路还要稍稍弓着脚背勾住鞋子。

    直走...两边的玻璃橱窗里满是绿植,不知道叫什么的白色小花含苞待放,花梗纤细叶片秀美,她被吸引了目光看了一路。

    “叮咚。”是休息大厅里的广播清脆提示音。

    “接下来播放盛先生送给余小姐的歌,希望余小姐天天开心。”

    她的呼吸都停滞了。

    那些不知名的花也随着悠扬前奏一起绽放。

    她不敢置信地眨了两下眼睛,眼眶发酸脸颊滚烫。

    连呼吸都沉重不少。

    所以盛寻也在这里吗?

    想到这,她不再看沿途的造景,大步向王梓说的方向走。她日思夜想的人就坐在塑料餐桌上拄着头望着这边,满脸都是甜蜜的期待。

    余照的视线很快就花了。她跟盛寻彻底阴阳两隔地分开过,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她更讨厌跟盛寻分开。明明每天都待在一起,却不得不放手把盛寻送去很远的地方,拥有过再失去比从未拥有过还要痛。

    那种抽丝剥茧的细密疼痛此刻都涌上她的心头,疼得她想哭。

    他比分开的时候看着更结实了点,拄着脸沉静望着这里,看到余照出现,他站起身来,抿着嘴微笑。

    朝她微微抬起手,示意抱一下。

    她再也控制不住,跑过去扑到盛寻的怀里,搂住他的背不放手,感觉自己眼眶发热。

    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暖。

    “搞突然袭击这一套是不是?”

    声音闷闷的。

    盛寻舒适地叹了口气,余照在他怀里这件事实在是期待了太久,于是珍惜地歪头用脸磨蹭她的额头,皮肤相贴,体温相融,眷恋无比。

    纤长微翘的睫毛扑闪。

    “没办法,你不让我来,可我又真的很想来,”他咽口水,沉沉说着,“特别想你。”

    余照在他的衣服上蹭蹭脸,仰起头瞧他。

    “歌是什么鬼?”

    盛寻开心笑起来,抬下巴示意她看对面,余照转过脸去微微眯眼睛,“二十一首?你钱多啊。”

    “就是觉得很新奇。”

    “是很奇怪!”她不满意。

    王梓那碗脸大的面原来是盛寻的,他下了飞机就直奔这里,晚上都没吃,空着肚子洗澡,此刻饿得不行。

    余照挪了挪凳子,朝盛寻那边靠近一些。

    “就吃这个?能吃饱吗?”

    盛寻脸埋在碗边,闻言笑笑,脸颊鼓鼓囊囊,“能,没事儿。”

    “晚上跟王梓一起住?”

    “嗯。”他抬起脸来朝余照重重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你来这叔叔阿姨知不知道?”

    “知道。”他舔舔嘴唇捧起碗喝汤,余照放下心来,仔细瞧他,在家里吃得营养全面,他看着气色更好了,白里透粉的。

    “你们觉不觉得盛寻的口音有点不一样了?”王梓打趣。

    “是有点,”顾江帆点点头认同,“感觉更软了,还有点慢条斯理的。”

    盛寻歪头想了想,笃定地讲,“错觉,是你们的错觉。”

    桌上的银白色手机壳闪了一下,余照体力不支地打了个哈欠,边向后靠在椅背上边翻开手机盖子去看短信。

    来自“活阎王”的短信。

    【余照,你知道哪儿有卖这种手表的吗?】

    这里信号不好,她举起手机晃了晃,几秒后,图片才加载出来。

    一个粉嫩的手表,边缘是蝴蝶结形状的,表盘四周都是闪亮的卡通贴纸。

    她看了几秒,然后回复,【这应该是小女孩喜欢的手表吧?你可以去学校附近的文具店瞧瞧,我也不确定有没有,或者购物软件搜索一下,就算没有同款应该也有差不多的。】

    “跟谁发短信?”盛寻好奇地看过来。

    “跟同学。”

    “哪个同学?”他有点不依不饶的。

    “你不认识,今年新转来的。”

    盛寻放下空碗,拿起奶茶吸了一口,然后又自然地问,“关系好到可以发短信了?”

    余照故意气他似的,与他对视一本正经点头。

    “男的女的?”这句话是问对面的王梓。

    “男的。”王梓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

    “男的?发短信?”盛寻嘴角一点似有似无的微笑,眼睛直直盯着余照,一脸我看你怎么解释的表情。

    “对呀。”她理直气壮。

    王梓笑嘻嘻,“得有一米八吧?”

    顾江帆点头,补充道,“可高冷了,不爱说话也不理人那种。”

    盛寻深深叹了口气。

    “我算是待不下去了,你们玩吧,我回家了。”

    “太好了。”余照挥胳膊示意出口,“快请吧。”

    盛寻发出一声不满意的小小呜咽,整个下嘴唇都嘟出来,委屈得能挂油瓶。

    把桌上三个人都逗笑了,顾江帆八卦起来。“盛寻,你们班里有没有喜欢你的女生?”

    盛寻摇头。

    “没骗人?”余照问。

    “嗯...我前桌可能对我有点好感。”

    “还有没有?”

    盛寻摇头,“没了,大家都是更喜欢我哥,你们不知道,我们高一开学典礼的时候,我哥是新生代表,上去致辞的时候我们班女生都疯了。”

    “你不是说很多女生加你的账号吗?”余照又追问。

    “嗯。”盛寻诚实地点头,“都是追不到我哥所以来试试我的。”

    余照想起一个不适宜的词,“你是你哥的平替是吗?”

    “什么叫平替?”盛寻眨着眼睛一脸好奇。

    “就是平价代替版。”

    “我充其量算是劣质仿冒吧,就外形一样,我哥天天除了上课的时候学习,放了学要么跆拳道,要么打游戏,特别潇洒。我每天就是做题做题做题。”

    “你哥这么受欢迎?”顾江帆好奇。

    盛寻抽纸给余照擦她奶茶塑料杯壁融化的水,回答道,

    “我哥人缘很好,跟谁都聊得来,所以大家都喜欢他。”

    “我前几天在家看到了我哥的照片,大概是十二三岁的时候吧。”想到这,还没说完盛寻就笑出一口小白牙。

    “我哥留着一条这么宽的斜刘海,”他用手掌斜着挡住脸,“刘海都超过耳朵了,表情特别拽。”

    “杀马特?”王梓举手。

    “有点那个意思,我看了他好多照片,都很好笑。”

    “但我们以前确实觉得那样的发型很好看啊,”余照回忆,“真是时代的眼泪.....以后需要你童年照的时候,你就可以拿你哥的去以假乱真了。”

    盛寻注视她的眼神是带着热意的喜爱,余照瞧见有些微微的脸皮发烫,硬着头皮接着说。

    “不会有人发现的,毕竟90后都是葬爱家族成员。”她捏着杯子小小抿一口茶,又转移话题评价他的发型,“你露额头还挺好看的。”

    盛寻闻言伸手指拢拢自己头顶的黑色柔韧发丝,美滋滋,

    “是吗?”

    几缕碎发随着手指从他的头顶滑落下来,在他被热水蒸腾后变成粉色的皮肤上自然垂着,嘴唇也是粉嫩嫩的。

    整个人都泛着干净透明,漂亮的眼睛闪亮盯着她,热切满满。

    让余照回忆起他们两个刚刚同居那时候,盛寻洗完澡拉开衣柜门换衣服时,她扑过去将盛寻推倒在衣柜里。

    他红着脸半推半就,整个人的皮肤都是粉色的,在敞开的衣柜门里,在各色悬挂的衣物前面,带着惊喜期待又隐忍着的表情直直凝望她,看她解自己浴衣系带的手吞口水。

    直到她露出疲态,盛寻立刻占据主导地位,偶尔会兴奋地咬她几口,被打被骂也一点都不害怕,越来越凶。

    明明是她心血来潮把盛寻推进柜子里,但结尾她总会倒打一耙,一会儿说衣服都被撞乱了,一会儿埋怨衣服白洗了,他都会好脾气地应承下来自己重新收拾。

    “圆圆,”温柔熨帖的吻落在余照的耳后,盛寻伸手将她的碎发拢一拢,小心建议。“下次别在衣柜里了,行吗?”

    她不满意地抬头去看盛寻的流畅下巴线条。

    “你不愿意??”

    “不是...”他用牙咬住饱满的下唇弹开,让余照被勾引到一样,勉力抬脸亲他的喉结。“我刚才看你两边膝盖都磕到了....等会儿涂点什么吧,不然明天要青了。”

    余照不自在地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喝了一大口茶,企图驱散心里被盛寻勾起来的桃色回忆。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带着低俗滤镜看他这个坏习惯。

    那时候假期和顾江帆一起逛街,总是带着难掩的淡淡疲惫,顾江帆笑得不怀好意,

    “昨晚没睡好?”

    余照摇摇头,又纳闷地问,“你说就十几分钟,怎么那么累啊?”

    “哈哈哈哈哈。”顾江帆狂笑。

    “我记得咱们小时候看的小说里,主角都是整晚整晚地奋斗,现在想想真的好可怕,会累死吧?我真的很容易累,两次就是极限了,要是盛寻敢来第三轮我就敢打死他。”

    “哈哈哈我真的快被你笑死了。”顾江帆挽住她的胳膊,眼睛还在看衣服,嘴却说着,“珍惜吧,等到三十多岁再看看,中年夫妻亲一口,噩梦都得做半宿。”

    她是四个人里率先没熬住的人,仰头在沙发里打瞌睡,休息大厅的白炽灯晃眼,一柱光线发散成白蒙蒙的雾气,将她当头笼住,她在盛寻的身边安全感满满,丝毫想不起曾困扰她许久的糟糕梦境,只有安宁与平和。

    静静蹲在走廊里,隔着光洁明亮的玻璃去看缓缓绽放的花,看它们舒展花瓣,看它们凋落成泥,反反复复地重现生命的奇迹。

    猛地惊醒才后知后觉自己困倦得睡着了,

    “回去睡觉吧。”看她这样盛寻出声建议。

    再聚头已经是十分钟后了,余照边走路边连连哈欠,把盛寻看得一直笑。他将书包摘下来递给王梓,在余照面前蹲下来,

    “我背你回去。”

    “不用。”困倦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掉出来一路落在下巴,她用袖子一抹,又补充,

    “我还没困到...哈...那个程度。”

    “圆圆,”顾江帆笑嘻嘻回头建议,“你就给他点表现的机会吧。”

    没拗过一直蹲着的盛寻。

    他的肩膀不似最初见面时的瘦削和弯曲了,开始变得挺直又厚实,一个逐渐成长起来的肩膀,能挑起重担的肩膀。

    她将脸贴上去,王梓和顾江帆的轻轻交谈声就在几步之外,盛寻的脚步声平稳,甬路边是疾驰而过的车流。

    他们一定在回家的路上吧。

    回到温馨明亮的家里,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美好沉寂的夜晚。

    她微微一笑。

    听到顾江帆吐槽王梓干嘛要捡树枝,“可是你看...好直的一根棍子。”

    他大概是转回身向盛寻炫耀,“盛寻,你看,好直的棍子,哪个男人能拒绝一个这么直的棍子?”

    盛寻没有出声,她的眼睛越来越沉,搂着盛寻脖子的手也松松垮垮。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微微伏下身体把她往上一颠,她的脸凑近了盛寻的脖颈,他的身上有一种清清淡淡的香味,是他干净柔滑皮肤散出来的。

    爱意这种东西,会如野草一般疯长,今天填满,明天又会继续扩大范围,直到整个人都被淹没进深沉浓重的爱意里,无法脱身荆棘缠绕,如同溺海。

    让人想想就觉得刺痛又甜蜜。

    十一档电影院人来人往,爆米花的甜蜜香气充斥着整个大厅,四个人在一排等人高电影海报前驻足,久久下不了决定。

    “怎么这么多谍战?”王梓捏下巴。

    “要不看这个?”他指向了一排上映电影里唯一一个动作片。

    余照双臂环抱,将视线从海报描绘的肌肉男身上收回来,皱着眉头将一排海报重新扫视一遍。

    “我还是想看爱情片。”她举手。

    最后四个人两两分队,盛寻将票递给余照,转身去买了两份零食套餐。

    递给沙发上等待入场的顾江帆一份,另一份自己抱着,余照侧头瞧他,他也侧头瞧余照,两个人一起美滋滋。

    放映厅昏暗,盛寻进去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去摸索她的衣服袖子,隔着她外套的布料轻轻攥住她的手腕牵着她找两个人的座位。

    电影尚未开始播放,她摩挲着电影票,心想这也算是迟来的补上电影票贡献票房了。

    上一次人生是看过这个电影的,在上映的几个月后,晚自习时偷偷跟顾江帆用mp4看的盗摄版本。

    那时候还没什么版权意识,意识不到为什么电影的音效和画面都那样朦胧不清晰,但那并不影响她们对于剧情的投入。

    在嗡嗡吵闹的教室里,一人藏在袖子里一只耳机欲盖弥彰,那时候侧头看顾江帆,她的眼睛都哭肿了。

    余照微微一笑,盛寻坐在她的左手边,电影屏幕的光影打在他的侧脸上,轮廓连发丝都被勾勒出来,她爱了两次也爱了一生的爱人。

    盛寻右手扶着爆米花桶,在电影前期的轻松搞笑桥段里,小小笑出气音。

    余照努努嘴,别人看电影不是手在爆米花桶里不小心碰到小鹿乱撞,就是偷偷在座位上暧昧牵手,他们俩可倒好,真的是来看电影的。

    在一起以后的盛寻可没这么老实,经常看着看着就不看屏幕了,转而眼巴巴地望着她,心痒地用手指去点她的衣摆,像是催促主人开饭的小宠物。

    他们俩有一次把某个电影看了整整五遍才看完整,二十几岁的时候爱人就在身边,真的很没节制。

    “圆圆。”

    盛寻偏过头。

    她好奇这人想说什么,把脸凑过去,他温热的喘息就喷洒在余照的脸颊上,感觉绒毛都被他吹起来。

    “爆米花凉了就不好吃了。”

    余照愤怒抓起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边嚼边想,男人年纪大和年纪小的区别确实很大。

    年纪大满脑子黄色废料滚来滚去,年纪小的满眼都是电影剧情,青涩纯真的恋爱果然只会发生在十几岁的时候。

    电影院音效效果非凡,置身其境般感同身受,女主作为机器人在废墟里身体残破挣扎着爬向命悬一线的男主角,满脸悲切与担忧。[1]

    盛寻微微叹了一口气。

    在电影的末尾,爱人重新遇见,跨越世纪相逢,眼里都是彼此幸福的笑脸。

    放映厅里不免响起了抽抽噎噎的感动泣音。

    直到他们随着人流走出去,还能听到有观众与同行的人评价,

    “女主好漂亮啊。”

    “真的好看。”

    他们俩坐在电影院的大厅里等还没出来的王梓顾江帆,余照伸手捶捶自己酸痛的腰腿。

    “我看好多人都哭了。”盛寻凑近她,跟她小声说,“那时候我看你,你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泪点高。”

    盛寻点点头,“剧情挺好看的,我说不出来那种感觉。”

    “爱能让冰冷的机械生出血肉。”余照低声说。

    他笑起来,“没错。”

    “爱也能创造奇迹。”

    他咬着嘴唇内侧,然后开口夸赞,“你很会总结,一定是因为你内心柔软,才能体会到这些。”

    余照嗔怪地拍他肩膀,没有接话,盛寻就是这样的,大事小事都要夸一夸。

    两个朋友出来的时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

    直到他们坐在铁锅炖的小包间里,盛寻给大家倒水,询问他们俩的电影精不精彩。

    王梓毫不犹豫:“超级燃。”

    顾江帆两眼发直:“不记得了,只记得男主徒手拳打大象...”

    此话一出,把盛寻和余照逗得不行,盛寻本来腼腆笑着侧头看到余照的大笑后也被感染一般咧开嘴。

    “盛寻,快看到你扁桃体了。”王梓提醒。

    铁锅炖的木柴噼啪冒出小小火星。

    四个人看着服务员动作麻利地往里面下食材,将橙黄的米饼沿着锅边整齐排列,盖上大锅盖。

    “等半个小时就差不多了。”

    余照伸手把顾江帆的空杯子拿过来,准备给她续水,看到这的盛寻立刻自己拎起水壶示意他来,倒着倒着他又笑笑,跟余照分享,

    “有一次我哥让我给他倒杯水,我直接去厨房的水龙头里接了一杯,把他吓了一跳,问我为什么喝生水。”

    他手指捏住杯子往顾江帆的眼前放。

    “然后我才知道厨房的水不能直接喝。”

    余照听着心里难受,他哪是被精细着养大的,很多事都是很随意的,根本意识不到哪里有问题。

    他像是讲笑话一样,余照却只觉得心疼,这十几年实在是过得太难堪。

    “我接个电话。”

    余照注视着盛寻走出店外,靠在柱子边将手机靠近脸颊,只是听着许久没讲话。

    隔了一会儿,才垂下眼睛,神情忐忑地张开嘴,满脸的犹豫和踌躇,实在不像是在说什么好事,余照的眉头皱起来。

    这电话一直打到了服务员掀开锅盖告诉他们可以吃了。

    盛寻在三个人的注视下一脸轻松地落座,将穿着的黑色冲锋衣外套拉开塞在座位的角落里。

    “谁的电话打这么久?”余照问。

    “我哥的,”他笑笑,“他就是那样,很能聊。”

    “没骗我?”

    他摇摇头,拿起筷子,“快吃吧,我想吃好久了,我家里的菜都好清淡,感觉吃着没什么味道。”

    “不应该啊,你不是应该也会喜欢吃清淡的吗?”王梓纳闷,“你跟你哥应该是一模一样的吧?”

    “他那养父母哪有小孩少吃油盐的意识,”余照给王梓解答,“所以他就越吃越耐受,俗称的口重,爱吃糖醋就是因为这个,酸甜的调味料味道重,在他那才有味觉。”

    “但我看盛寻也不是很能吃辣。”顾江帆讲。

    “嗯,我妈....我养母不爱吃辣,所以我也不怎么吃。”盛寻想了想,“能吃辣但吃不了特辣。”

    “所以这就是家庭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虽然他跟他哥基因相同,但是在不同环境下长大的话还是会培养出不同的小习惯。”余照总结。

    “你养父母判刑了?”顾江帆问。

    “你再晚几个月问他们都出来了。”余照打趣。

    “哈哈哈哈哈,”王梓没心没肺地大笑,“说不定现在都出来了,毕竟表现好还是能减刑的。”

    盛寻没笑,只是表情沉静地给余照夹菜,“我也不知道,没问。”

    “关注他们干什么?”余照说,“这辈子都不会见了。”

    “嗯。”他点点头,转移话题,“咱们待会儿去玩什么?”

    “吃完估计七点多了,回去歇着吧,明天就回家了。”顾江帆说,“这假期过得也太快,一眨眼就没了。”

    盛寻垂下眼睛,又抬眼去看余照。

    看她没什么异议,也就没有出声。

    “圆圆,”顾江帆抻了个懒腰,“咱们去趟超市吧,我有点东西想买,感觉肚子疼。”

    余照立刻秒懂地拿外套。

    两个女孩嘻嘻哈哈地拎着零食袋子往回走,街边的小吃摊烟火旺盛,满满的蒜香味扑面而来。

    顾江帆抽抽鼻子,

    “肯定是生蚝,吃不吃烤冷面?”

    “嗯....我就不来了,”余照一脸婉拒,大学的时候她有一次吃烤冷面,不知道是什么食材不新鲜,食物中毒折腾了两天,差点把她送走。

    盛寻听说了只能干着急,她那时候住在寝室里,于是每天都想办法托室友给她送各种粥。

    室友笑着拎起盛寻“贿赂”她的奶茶,将余照的粥放在她眼前,评价。

    “你男人很有眼力见。”

    “还不是我男人,”余照惨白着脸趴在桌子上,“但未来肯定是。”

    在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吃过烤冷面了,实在是印象过于深刻。

    最终没有抵抗住诱惑,一人一半烤猪蹄往回走。

    “好好吃啊。”顾江帆嚼着筋道猪蹄笑嘻嘻。

    余照想了想,“碳烤,永远的神。”

    “哈哈哈哈哈。”顾江帆笑完了,低头咬一口神色莫名,“我小时候在家里没吃过猪蹄。”

    “啊?”

    “我妈说,女孩不能吃猪蹄。”

    “为什么呀?”

    “她说,女生吃猪蹄会把好缘分叉走的,所以不能吃。”

    “什么逻辑啊?”余照不高兴。

    她摊手,“然后就给我弟弟吃了。”两个人一阵沉默。

    余照想了想开口,“父母没得选,但你可以从这个家里脱离出来。”

    看到顾江帆沉默她温声劝,“也不是说真的就断了联系,只是你可以开始自己的新生活,高考结束以后,就去个陌生的城市,远离父母,到时候你就知道有多轻松和快乐了。”

    “会觉得轻松快乐吗?”

    “会呀。”余照笃定地讲,“那就是一种自由的感觉,江帆,超级自由。”

    她不由得开始捧着猪蹄畅想,“以后大学咱们就一起考汇江的学校,然后周末可以吃遍汇江,到处玩。等老了就一起住养老院,住隔壁房间,天天一起看帅气老头,跳广场舞,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哈,”顾江帆一阵爆笑。“听着就很快乐。”

    余照脸上的笑容在接近宾馆时淡了下去。

    她的面色越来越沉,直到顾江帆纳闷地凑近她,歪头将脸贴近她的肩膀,去看她看到什么了一脸严肃。

    夜色里坐在宾馆侧门台阶上的盛寻,一脸尴尬地望着她们,身边还有尚未完全熄灭的烟头。看余照的脸色,顾江帆从她手里把袋子接过去,

    “我先回去。”

    余照没有出声只是点点头,直到朋友的身影看不见,她才收回视线,抱臂看一直没敢说话的盛寻。

    这个小小的侧门隐蔽,旁边的灌木遮挡住马路,只有四五层的台阶。如果不是余照被烟微微的光亮吸引视线,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里。

    盛寻紧张地搓搓手,然后抬眼瞧她,“我....”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冷静地打断。

    “上个月。”盛寻的声音都发虚。

    “跟你以前的室友学的?”

    盛寻连连摇头,“没有,不是跟他们学的,就是前段时间很想抽烟自己买的。”

    “你心情不好?”

    那双漂亮的眼睛卧蚕都耷拉下去,颓然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看她时,难掩的失落。

    “有一点。”

    “为什么?”

    “很多事,”盛寻苦笑着拍拍膝盖,“都挺难说的.....”。

    她干脆将盛寻推开点,避开烟灰坐在台阶上,仰头看今晚接近圆满的皎洁月亮。“明天是中秋节了。”

    “嗯。”

    “没想到十四的月亮也这么圆。”

    “是很圆。”

    “将满未满的月亮,”余照微微一笑,“永远抱着对圆满的期待与欣喜,一点点...就一点点,只要努力就能完美的那一点点,无限接近幸福的那一刻是最幸福的。”

    盛寻有些迷茫地看她白净的脸。

    她感慨完了,转头望他马上换了严肃的语气,

    “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你知不知道不只是会影响身体健康,还会让你有洗澡都洗不去的烟味儿,时间久了说话都能闻到烟味儿,会很恶心。”

    他舔舔嘴,小声说,“对不起。”

    “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余照语速极快地反驳,“你应该对自己的身体说对不起。”

    “嗯。”他老老实实点头。

    余照看他几秒,伸出手来,“烟盒给我。”

    盛寻慢吞吞从衣服兜里往外掏放在她手心里,余照捏住瞧了瞧,“这什么坏习惯?像个中年老男人。”

    “对不起。”

    “打火机。”

    盛寻如梦初醒地在自己身侧摸,不知道从哪儿摸索出来的。

    呆呆看着余照从他的烟盒里磕出一根烟,夹在手指中间,示意他点上。

    “别。”

    “别废话。”余照不由分说地将他攥紧的打火机抢过来,自己点。

    火苗轻轻窜出一瞬,照亮了她的脸。

    余照不会抽烟,略显笨拙地夹着烟,干脆换成了两根手指捏着。

    “圆圆,你肺不好...”

    她没有回答,凑近轻轻吸了一口,苦涩的,没有回甘的烟味儿。

    不会吐烟出来,吸进去的那一口烟顶在喉咙里让她疯狂咳嗽也咳不出来,那一口烟雾仿佛永远留在了她的身体里。

    盛寻拧着眉头抢过去拧灭了,盯着她一脸难过。

    “我就是想试试...”余照咳完了轻声说,“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你心情不好只能想到它。”

    “我真的错了。”

    “我不是你妈,盛寻,所以我不想什么事都像个家长一样教育你。”余照心平气和地讲,“每个人都有压力大的时候,你要找个好的解压方式,抽烟实在不是什么好习惯。”

    “我明白,我再也不抽了。”

    “我有个认识的人,”余照微微笑,“他压力大的时候就喜欢躲在角落里抽烟,不知道他那时候在想什么,我总觉得他看着一肚子心事。后来被女朋友发现大吵了一架....不对...是单方面挨骂了一顿才戒掉。”

    盛寻抿抿嘴。

    “如果我十几岁,我会很生气地骂你,跟你发脾气,让你做一万个保证。”余照鼓起嘴巴往外呼气,“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盛寻,我就跟你说这一次,你听得进去就听,听不进去就算了。”

    “你别这样说。”盛寻急了。

    “为什么不能?”

    “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不管我的话让我听了很难过。”

    余照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笑够了她又说,“你知道一个成熟的男人在遇到问题的时候该做的是什么吗?不是一味地因为它不高兴,而是去直面问题,解决问题。等你能明白这一点,你就长大了。”

    “我记住了。”

    “所以你因为什么不开心?”

    盛寻沉思几秒,开口讲,“今天月考的成绩出来了,我考得还是特别不好,感觉自己像傻子,就是知识不进脑子的感觉。”

    他看余照,呼吸深沉。

    “还有你,平时在家里很想见你,但是见到你以后我更难受了...我真羡慕王梓,他每天都跟你坐在同一间教室里,跟你一起吃饭,还能这样大大方方约你出来玩,可我只能隔着屏幕看到你。”

    盛寻的头垂了下去,下一秒就带上哭腔委屈说话,难掩哽咽。

    “我刚才坐在这算了一下,我才跟你待在一起14个小时,可我明天就要回家了。”

    余照看不住用手抹眼泪的盛寻只觉得好笑又可怜,于是她蹲在盛寻面前,两只手捧着脸,感兴趣地望着他。

    发觉余照盯着他看,他瘪瘪嘴扭过脸,眼睛红到了眼眶,睫毛上都是小小的泪珠,只给她一个俊秀的侧脸。

    “继续哭啊,我看着你哭。”余照贱嗖嗖提醒。“你怎么越来越娇气?”

    “我没有。”他吸鼻子否认。

    余照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太心急了,上次不是说了吗?学习是循序渐进的过程,你不可能一口气吃成一个胖子。”

    盛寻难过地缓慢点点头。

    “补习了近两个月,你觉得没有效果吗?”

    “文科还行,理科的老师讲得太快了,我听不懂,而且他人也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余照纳闷。

    盛寻皱皱鼻子,“就是偶尔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很别扭...很怪。”

    “那你怎么没跟阿姨说换个老师?”

    “我妈说他高考的时候是全市理科状元,教我绰绰有余。”

    “他眼神奇怪的事儿你没讲?”

    “有点没法开口...我也怕是我想多了,冤枉了齐老师。”

    “跟你自己的妈妈有什么难开口的?”

    盛寻咬咬嘴唇,对视以后尴尬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好像不太习惯跟他们说心里话。”

    余照眼眶一酸,看盛寻小心翼翼的表情心里更难过了。“他们是你的家人,你可以跟他们敞开心扉,盛寻。”

    “我好像只能对着你说出来这些,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他苦涩地笑笑,“可能我还没有习惯有父母的生活吧,我...有点生疏。”

    “还有时间呢,别急。”

    不管是家里人的关系,还是学习成绩,都还有时间。

    盛寻听懂了,微微点头。

    “你为什么不劝我另一件事?”他嘟着嘴明知故问。

    “什么事儿?”余照装傻。

    “你和我的事儿。”他快速回答。

    “可我现在不是就在你眼前吗?”余照笑起来,眉眼柔和的样子把盛寻看呆了。“唉...我的信是白写了。”

    “没有,没有。”他连忙慌乱地说,“我经常拿出来看的。”

    两个人对着笑起来。

    余照的腿蹲麻了,站起来敲了敲,“咱们现在离得远,很多事情都没法及时知道,所以更要及时沟通,你有事儿的话可以跟我讲,不要瞒着我或者骗我。”她叉腰,特别神气。

    “你撒谎我绝对能看出来。”

    “是吗?”盛寻歪头。

    余照笃定地点点头,接着问。“所以今天白天是谁给你打电话?”

    他局促地咳嗽一下,诚实地讲。“我妈。”

    看余照没出声,听他说下文,他只能继续开口,

    “我妈说这次总分提50分才让我回来,但是...成绩还没出来我就自己偷偷跑了,成绩下来我只提了40分,她有点生气。”

    “先斩后奏,你还真是叛逆期到了啊?”

    “我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是等成绩出来了你们都不放假了,我等不了...再说,提不提成绩我也一定要来的。”

    “你还挺坚定的,”余照搓搓胳膊,“阿姨生气的肯定是你不打招呼自己跑出来,你回家了一定要好好认错,以后不许这样了。”

    “嗯。”

    “那走吧,咱们别在这喂虫子了。”

    “我还是想再喂一会儿虫子。”他嘟嘟囔囔,不情不愿地跟着走下台阶。

    “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余照自然地回头看他,随口说,“寒假?”

    盛寻难受地仰头,“难熬啊!度日如年!”

    “哎呦,还出现四字成语啦,真是难得。”余照阴阳怪气。

    “我还会。”盛寻大步走到她身边,跟她并排,“魂牵梦萦...昼思夜想...梦寐以求...恋...”

    “恋你个头,”余照怼他的腰,“不许再说了。”

    第二天本该起早就去机场的盛寻出现在了余照的面前,在余照愤怒质问的时候他只是强装笑脸。

    “可每次都是你看着我走...”

    余照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没了脾气。

    “那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尤其是这种需要到别的城市中转的路线,随时给我发短信告诉我你到哪儿了。”

    “好。”

    “别跟陌生人搭话。”

    “嗯。”

    进站之前,她回头去看人群里的盛寻,漂亮的柳叶眼湿润,满眼都是舍不得。

    她不再看他,狠狠心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盛寻的亮黑手机壳跑马灯闪耀,他抽着鼻子接起来,视线都是朦胧的。

    “盛寻?”是余照轻柔的声音,“你别怕,只要你需要我,我永远都会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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