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

    多年来,姜思归各地流窜搞诈骗,压根没准备过安稳的生活,所以他的名下也没有房产,只有个租的房子,还有一辆不知道开了几年随时可以卖废铁的二手车。

    近一个月,姜远每天睁开眼睛就用姜思归的网银给自己转账,然后起床洗漱,在出门右拐路口的小超市买肉松面包,边啃面包边找atm取两万块钱。

    如今,房间的角落里两小摞钱已经有五十万了。

    他翻箱倒柜找了个印着花花绿绿广告的布袋子,浮灰飘到脸上有点痒,于是面无表情用手背蹭蹭脸,将五十万用黑塑料袋缠好塞进去。

    【十点,老地方见。】

    姜思归的存款一共六十万,他陆陆续续都转给了自己,留十万给舅舅,其余的全都给眼前的薛冉冉。

    “留着自己花吧。”他吹了口热茶,觉得自己嗅觉也不灵敏了,根本闻不到茶香气。

    薛冉冉慢慢伸手,环抱着布袋子往自己的方向拖。

    看她犹豫,姜远隔着袅袅的水汽继续说。“放心,这钱都是慢慢转到我的卡上,然后提现金出来的,没人会知道在你手里,你存钱的时候分开存吧。”

    “他...他真的....”薛冉冉问这话的时候手臂紧紧贴住了自己身体两侧,毫无安全感。

    “嗯。”

    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姜远,眼皮都在颤抖,“我真后悔。”

    姜远仰头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再次续杯。“后悔了以后就别再做傻事。”

    她噙着泪水声音低哑,“我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咱们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姜远释然,“我才是真的选错了,我有个朋友,那时建议我大义灭亲举报你们,能让你及时止损,但我没忍心,现在想想,都是命吧。”

    他放下杯子,补充道:“都是命把咱们往这推的。”

    “行了,以后,你就把这段忘了吧,好好过日子。”他戴上自己的鸭舌帽,揉揉冷峻苍白的脸,回身看薛冉冉。

    “以后有困难,你也可以找我,如果我还在,我会尽我所能帮你。”

    红围巾的女孩潸然泪下,他将女孩留在身后暖气蒸腾的茶馆里,打开门听到属于十二月的冷冽风声。

    寒风呼啸里,他想,他们之间的孽缘终于结束了,沉默埋在今天的风雪里。

    至于未来至于惩罚,那都交给时间来决定,于是他面不改色迈进寒冬,没有再看暖意融融的茶馆,那里已不属于他可惜栖息的地方了。

    冬季如期到来,租的房子暖气老旧起不到什么作用,寒风会从窗户的缝隙侵袭,室内的温度着实不高,尤其到了后半夜,被子如果不盖住脸,会觉得鼻尖冰凉,就连胳膊都会被冻得发麻。

    余照推开卧室门,盛寻正美滋滋地铺被子,往里面塞热水袋,只给她留下一个忙碌的背影。

    她轻轻咳嗽一下,路过盛寻掀开厚厚的双人被钻进去。

    “夫妻就应该盖双人被嘛,”盛寻摸了摸被子上的花纹,眼睛都弯起来。“之前咱们俩分被子睡我总觉得难受。”

    余照伸手将被子拉高盖住自己,这是她作为生日礼物送给盛寻的,收到的那天,这人喜悦溢于言表,抱着还没拆石膏的她转得头晕。

    “是么,那以后咱们俩岁数大了,你敢提分被子或者分床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你把我扫地出门。”

    他也跟着钻进来,摸索热水袋递给余照,自己从背后拥着她,一身薄睡衣将他的体温都传递过来,在北国冷冽风雪里尽职尽责环绕她当个暖炉。

    “这一层的暖气都不行,303会不会很冷?”

    他埋在余照的颈侧,低低说,“我给他们买了单人的电热毯....本来想等你脚彻底好了,就每天带你运动,至少跑跑步强身健体,但现在天气太冷,路面结冰,你还是多注意点,别....”

    “别乌鸦嘴。”

    “不说了,运动的事儿等春天再开始吧。”

    “我室友今天说一起去吃饭,我没去。”

    跟盛寻分享着日常,落在脖子上柔软的吻,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接着说。“她网恋了一个男朋友,你们学校的,说想要两边的寝室一起去吃饭,互相认识认识,我拒绝了。”

    “诶?”他突然抬起头来。“我室友也这么邀请我。”

    两个人对视几秒,余照突然问,“你室友不会是每天背着一个企鹅书包吧?”

    盛寻笑起来,“这是什么缘分呀?你室友和我室友网恋都能在一起。”

    所以说,他们背地里说的格格不入哥就是盛寻,这人怎么跟四字成语的缘分这么深,自作主张,格格不入。

    她翻个身摸摸盛寻的下巴,心想,背地里宣扬他是吃软饭的,他室友可不像什么好东西。

    “以后不跟他们玩。”

    “好,本来我也跟他们聊不到一起去,他们聊动漫,聊游戏,聊数码产品,我都不太懂。最近都没回去待过,自己的东西都搬空了。”

    “嗯。”

    “他说女朋友寝室有好看的女生可以认识,说的原来是你,早知道是你我就不拒绝了。”

    “我哪儿算得上漂亮,”余照捏他的脸玩。

    “谁说的?”盛寻反驳。“你最漂亮。”

    他想起那年余照跟顾江帆在病房里吐露的心迹,着急讲,“你在我心里,不止漂亮,还超级超级有趣,我只有跟你待在一起,才觉得自己像个活人,从来不会觉得无聊,这就是你的魔力,说废话都说不完。”

    他亲亲余照的脸颊,“以后不许说自己无趣,你最有意思了。”

    “好好好。”她敷衍地缩脖子想躲开后续热烈的吻,被温热的手掌贴着脖子揽回去了,忍不住在唇齿间抱怨。

    “你最好控制一下,这样下去你要刹不住车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呼吸滚烫地吹了下余照耳边的碎发,明知故问。

    “刹不住车怎么办?”

    余照将手掌举到他脸前,颇有一副“看见这个巴掌了吗?说过分的话就扇你脸上”的架势,“吊销驾驶证,扣十二分。”

    “那你扣吧,我不在意。”他说着整个人就覆上来,把余照吓得连忙推他肩膀,嘴里哎呀个没完。

    他笑得乱颤,捧起她的脸,用拇指揉搓余照颊边的碎发,看她眼睛里同样的渴望。

    “我知道你怕什么,别怕。大学这几年,你就按计划考证上课,我不会拖你后腿。”

    他的睡衣单排扣,单手解的时候,余照立刻将脸扭开,涨红得像是被蒸熟了。

    他嘴角笑出小括号,撑着的手再次揉揉她的头发,开口保证,“我会守好底线,不会越线的....”

    随后胳膊发力拽住被子扯到自己头顶,任被子型的怪物吞掉两个人,那句轻飘飘的“我帮帮你”消散在余照的颈边。

    “你把我睡衣扣子拽掉了!!”余照土拨鼠尖叫。

    天气太冷,网吧的生意较之前的火爆程度回落一些。秋季是旺季,每个月的净利润能有十万左右,最近只有六七万了。

    余照被热乎乎暖气蒸得犯困,从柜台里掏出补水喷雾,围着自己的头环绕式喷洒,像是在给自己浇水,清醒些了才再次举起单词书。

    正巧盛寻下楼,看她这样笑得见牙不见眼,边大步往回走边学她仰脸摇头晃脑的样子逗她。

    门口铃铛叮铃作响,余照连忙抽了张纸巾去擦脸上的水渍。没想到,进来的一道黑影尖叫一声:

    “小白!!”

    就.....就张开胳膊扑向了盛寻,余照愣住了,看盛寻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一脸慌张地伸手挡在自己身前保持距离,连退好几步。

    进来的人还在大声诉说着“她与小白”第一次见面的惊喜,忽略掉不断重复你认错人了的盛寻。

    余照将疑惑的目光挪到真小白身上,他脸色铁青,面前的电脑显示着系统桌面,显然是刚才手忙脚乱把直播关掉了。

    她立刻走出去拽起小白的胳膊,将不情不愿弓背哈腰的小白拎到两个人面前。

    “女士,你认错人了,这才是你找的小白,我身后这个是我的小黑。”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加重在了“我的”两个字上。

    盛寻伸手把余照往后抱了抱,建议道。“你们有什么事儿找地方私下说吧。”

    穿着一身靓丽貂毛皮草[1]的女人目光在面前三个人的脸上流转,看到盛寻对余照的十足保护姿态,才不可置信地看小白,下巴回缩。

    “你是白神?”

    “是...”声音轻得谁撕开泡面盖子都能盖过去。

    寻人的女人伸手指盛寻,怒气冲冲向小白质问,“可你给我发的照片,都是他的啊!”

    十分钟后,在女人怒气冲天,小白痛哭流涕的状态下,大家听清了原委。

    属实是魔幻事件了,黄矛的表情像是吃了过期食品,哽在喉咙里不知道该不该吐槽,十分精彩。

    众所周知,小白是一个不露脸只露出手,证明没有代打的技术流主播,且因打游戏时情绪稳定,从不跟人对喷,吸引了一波对他观感很好的粉丝。

    再加上他的手很好看,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起,他也许拥有一张同样好看的脸。

    最初在这直播平台,他只是个热度不高的小游戏主播。

    全勤那点微薄收入权当做生活里的小奖金,说句难听的,还没因为熬夜喝饮料花的那份钱多。

    就是这个时候,林珊珊进入了他荒凉的直播间,还是不小心点进来的。

    她家境富裕,自己收入也很好,从没在钱这个问题上发愁过,遇到这样的小主播总是会随手打赏一点,只为了听到那句“谢谢老板”。

    而小白的注意力全部贯注在游戏上,直到游戏结束,才后知后觉自己收到了付费礼物,连忙磕磕巴巴地道谢。

    “谢谢,谢谢。”

    林珊珊顿时对他产生了怜爱心理,多么真实、不做作的人啊,不油腔滑调,且对游戏一腔热爱,很是诚恳。

    于是她毫不犹豫点了关注。

    就此,每天风雨无阻直播的小白,都有林珊珊的付费礼物陪伴。

    她砸钱的厚度与直播间的热度一起水涨船高,吸引了很多观众,他开始有了固定的粉丝群,小有热度,那时林珊珊只知道白神跟自己是同城的。

    她到处撒钱,有主播私聊她,加了私人的联系方式,问她能否打赏的时候不送礼物,而是私下转账,避开平台45%的巨额抽成。她一下子就联想到了白神,遂把这一套用在了他的身上。

    加好友伊始,白神没有对她谄媚求打赏,只是很惶恐地说着不必私下转账,关注他打游戏就好。

    她不知道怎么被触动了心里柔软的弦,开始对镜头外的他产生兴趣。

    于是她问:【方便看看你长什么样吗?】

    小白:【我很丑。】

    林珊珊:【没关系的,我就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样。】

    在她的不断劝慰下,小白发过来一张画质模糊的照片,举着猫的男孩在台灯下笑容灿烂,甜蜜满分。

    她觉得自己被完全击中了喜好,这发展不就是小说里粉丝和游戏大神爱情的开始吗?她向来洒脱,自认一个敢爱敢恨。

    林珊珊:【这还丑啊?你很好看啊,但为什么这么糊?】

    小白:【我不爱拍照片,这是我以前的。】

    后来就算她追问现在的照片,小白发过来的也永远是第三视角的。

    他说:【我不好意思自拍,所以让我同事给我抓拍的,自然一些。】

    听到这,余照和盛寻神色复杂地对视一眼,听林珊珊继续说。

    她对此深信不疑,并想要有进一步的了解,比如一起吃个饭,但提起这个话题,小白总是支支吾吾。到了12月,她在小白身上花了不下四十万。

    小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鼻涕流到下巴。

    “我就是虚荣心发作了,老板长得好看,本来想着发他照片我也有面子,谁能想到后来就收不住了。”

    他弯下腰向林珊珊,“珊姐,我错了,我不该骗你。”

    又原地大转弯扭向盛寻,“老板,我真的不是想用你照片骗钱,我就是脑子一热。”

    林珊珊捂着额头又放下,嫌弃地直挥手,“行了,别在这哭哭啼啼的,我也不多说,你想让我不追究也行,我在你直播间的粉丝成就点数是.....”

    她打开手机,“429336,那付费的礼物超过40万吧?我不多要,你还我30万。”

    “姐,可是平台抽成啊。”小白抹了把脸,顾不上哭了。“我是骗你了,可你得讲理吧?我拢共也没收你30万,你让我还30万?”

    “那我这40万是不是因为你花的?”

    看小白哑口无言,林珊珊拍拍手,“看样子我们这钱是谈不拢了,既然这样我带他去警察局说,你们没意见吧?”

    小白被林珊珊拽得鞋脱落到后脚跟。

    盛寻跟着下楼,看他这颓丧的样子于心不忍,“小白现在热度不错,要是还你钱的话,给他点时间播几个月就回来了,你们还是好好协商。”

    林珊珊锐利的眼神落在盛寻脸上,“重点是这人骗我感情,钱都是次要的,我就是咽不下骗我这口气。”

    她踩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往外走,关门前,她停顿一下。“你没你十几岁长得好看了。”

    说完就关上了门。

    余照立刻哄小孩一样去捂盛寻的耳朵,向他摇头。“不听不听。”

    他根本不在意,笑嘻嘻地看余照,“快亲我一下安抚我受伤的心灵。”

    缺了小白,盛寻和黄矛轮流补空位,忙碌不少。

    今年寒冬,学校的寒假来得比以往都早,余照考完了四级又连着考试周,每天在家里捂着毛毯抱着小猫炉啃书,看困了就把书往茶几上一放,蜷在沙发上看草莓也露出尖牙打哈欠,无比好笑。

    漫长的冬季会让人忽略时间的存在,盛寻送她回家的这天,鹅毛大雪寂静无声,成为了她长卷发丝上点缀的白色星星。

    他探了下空调出风口,才搓搓冻红的手,握住方向盘。

    “你过年回不回家?”余照给自己系安全带。

    “回,”雨刮器来回摇摆,将车前的积雪扫走,给车上的人扫出一个清晰世界,很快,星星点点的雪再次落上,融成一颗颗盐粒般的小点。

    “我准备二十九回家,初五回来。”

    “啊??”余照侧头瞧他,“那才待几天啊?好不容易回家多待一阵啊。”

    “回来看店。”他笑着瞄她一眼,眼睛里都是舍不得,“我倒想问你,你寒假里什么时候能赏光见见我。”

    “我这不因为骨折好久没回家了吗?所以....所以说。”

    “嗯,好。”盛寻不忍心看她为难,接上话打断,“我最近想,也该去见见咱爸咱妈了。”

    “啊?太早了吧?”

    “早吗?先不说让他们接受我就得一段时间,他们同意了我才能光明正大来找你啊,不然以后你回家,我来见你,咱们俩都跟怕遇见猫的老鼠一样,得偷偷摸摸的。”

    余照被这说法逗笑了,打趣他,“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多有氛围啊,多刺激。”

    “我不想这样,”盛寻努努嘴,“我就希望咱们俩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如果哪天身份证上加一行配偶栏,那我以后每次自我介绍都给别人看我身份证。”

    余照笑疯了,“哥,你脑子好像有点....”

    “反正我希望咱们一辈子在一起。”

    “嗯,”余照幼稚地轻轻应答一声,“这样吧,我回家了就跟我爸妈通个气,看看年前什么时候他们有时间,你就来见见。”

    然而,他们的情侣关系不用余照告知父母,就以一种令人尴尬的方式被抓包了。

    不敢送余照到楼下,所以他们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余照解开安全带扭头看他,想想一个假期都不能见面,闹着玩似的单手捏着盛寻的脸,看他被自己捏得脸颊肉都鼓起来,凑上去轻轻盖个章就后退。

    “太敷衍了!”盛寻抗议。

    于是她笑着搂住迫不及待凑过来的盛寻,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变幻角度咬她唇瓣,柔软的舌尖拉着她共舞,鼻尖亲昵地贴在一起磨蹭,呼吸相闻,在车载空调的热气里气喘吁吁。

    他嘟囔,“衣服太厚了..不然我想把你抱到我座位来....”

    余照眯着眼睛粗喘,“那我今天还能回家吗?”

    热烈的氛围几乎把他们俩吞没了,沉浸在唇舌纠缠的美妙里,把余照亲得体温盖过了厚重衣服外的热气,快要融化了。

    咚咚。

    她这一侧的车窗被人敲了两下。

    余照惊得手指握拳抵在盛寻肩膀上,他们抱在一起,在她的视角里只能看到盛寻惊愕抬头后慌张的脸,她心里隐隐有了预感,跟着回头,看到了她爸正弯腰往里看。

    车窗贴了防窥膜,看车里的人没动静,她爸再次伸出手来,准备再敲一下。

    余照连忙把盛寻推开,打开车门钻下去,这才注意到原来不止余飞跃一个人,她妈妈正提着菜一脸严肃地站在车前。

    想来父母就是在车前看到的他们俩,余照尴尬得头皮发麻。

    另一边盛寻比她还局促,手忙脚乱下了车给父母两个人打招呼,不住搓手。“叔叔阿姨,好久不见了我是盛寻.....”

    瞧见林美珍拎着菜,盛寻连忙走近想要替她拿着,林美珍将菜换了个手,冷硬道。

    “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

    她瞪了余照一眼,“愣着干什么?回家。”

    说完不等余下的三个人就自己往回走,盛寻连忙追着解释,“叔叔阿姨,对不起,我今天是来送余照回家的,所以我....我空着手来的,真是...我没想到这么巧能遇见,过两天你们有时间了我肯定正式来拜访....”

    林美珍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

    余飞跃客气又疏离地摆摆手,也是一张严肃脸,表情放在拒绝推销的场景下同样适用。“不用不用,你别来。”

    说着话就到了单元门口,盛寻不好意思跟着上去,显然也没人邀请他上去,于是他难为情地踩脚下的雪。

    “圆圆,跟上来。”

    余照一边应和父母,一边拉住快合上的单元门,小声安抚。“你先回去,这儿有我呢,走吧,没事儿。”

    进了门,林美珍将手里的菜肉分开,冰箱冷冻室冻得结实,她第一下没抽出来,于是烦躁地又狠狠拽了一下,尖锐的冰与冰之间摩擦音,她一言不发将买来的肉塞在里面。

    拿起菜后站起身打开冷藏,又想起来这是今天要吃的,根本没必要放在冰箱里,于是黑着脸放回原处,走进卧室换居家服去了。

    余飞跃换完鞋,伸手点了点余照,跟她小时候犯错时的警告一模一样。

    意味着:【你完了你等着吧。】

    余照心虚地脱下羽绒服,口渴的感觉涌上来,让她动作迅速地去小方桌上翻杯子给自己倒茶。

    换完衣服的林美珍对她视而不见,径直进了厨房。

    父母两个在厨房忙碌,爸爸剁肉馅,妈妈摘芹菜菜叶,看样子是知道她今天回家,所以包饺子的。余照端着杯子看视她如空气的两人,忍不住清清嗓子。

    “嘁。”

    也不知道那根芹菜有多可恶,林美珍烦了,干脆不摘叶子,整根扔进垃圾桶里。

    余照垂眼看厨房的白瓷砖,深吸一口气。“我们在一起了。”

    无人应答。

    “我说,我们在一起了。”

    “没人是聋子!”林美珍立刻火气大得要命,“我们也不瞎,你们俩在车里我们都看见了,那难舍难分的架势,知道的是你要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出国了呢。”

    余照瞧瞧剁饺子馅节奏立刻急促的爸爸,“咱们能不能心平气和说话?”

    “不能,你要跟我们说不到一起去,你找那心平气和的人说话去呗?”林美珍一甩头。

    “我不想吵架,”余照深吸气,“我们这次会好好在一起的,也会一直在一起。”

    林美珍发出怪异的冷哼,“那还跟我们说干嘛?哪天你结婚,要是有心,前一天通知我们就行。”

    “妈,你能不能别阴阳怪气?”

    “哦,我阴阳怪气。”林美珍手里的芹菜像是鞭子,她愤怒抽打一下水池边缘,“要不是拜他所赐,我现在还在清河呢,我不用背着二十年房贷,我也不用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重新扎根儿,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余照理亏,没有出声。

    这几乎是打开了林美珍的话匣,她的埋怨喷涌而出。

    “要不是他,我也不至于紧紧巴巴过日子,过几天我大外甥结婚,我想换个金项链戴着我都舍不得钱,还有你爸,天天上班坐公交坐多长时间?弯弯绕绕地回家,哪有以前舒坦?我们夫妻俩一天连吃饭都吃不到一个时间去。”

    讲到这,余飞跃也是深有同感的一声长叹。

    余照被说得愧疚感爆棚,瞪大眼睛倔强看地面,不让自己流出眼泪来,“但我们这次是认真的,我知道,过去咱们被影响了,这种事儿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

    “你保证有什么用?”余飞跃反驳,“别说你妈,我看见盛寻也头疼,好不容易家里缓过来点,他又蹦出来了,这是催债来的。”

    “别这样说,又不是他放的火,他也不想啊。”

    余飞跃将肉馅倒进不锈钢小盆里,倒调料调味,“你说谁家家长愿意看你们俩这样纠纠缠缠的?我们就希望你能找个老实孩子谈恋爱,有没有钱不重要,让人心里踏实就行。实在找不到称心的,你不结婚跟我们待在一起一辈子我们也愿意养。”

    “可我就是喜欢他,我只想跟他在一起。”

    在父母的眼里,两个人适不适合结婚的众多衡量因素中,喜欢是最次要的。

    余飞跃给她夹饺子,语重心长,“你这么点小岁数,怎么就认准了他了?爱情这东西多虚幻哪,我跟你妈一起过半辈子,我也不敢说我懂爱情,在我看来,夫妻俩合适就行。你自己说,你们俩合适吗?”

    余照将头发扎好,气呼呼夹起饺子塞嘴里。“合适。”

    林美珍翻了个白眼。

    “人家千万的身家,什么条件?你家这买五十万的房子得贷二十年的家庭,又是什么条件?你说你们合适?”

    “抛开这些不谈,”余照认真看父母,“我们两个人合适。”

    “问题是婚姻能抛下这些不谈吗?”余飞跃问,“家庭条件差太多了就不会幸福,再说他家那么远,几千公里,你人生地不熟的,以后你跟他结婚,受欺负了我们都没法帮你。”

    “我们以后就在汇江定居。”

    余飞跃像是听到笑话,“盛寻跟你说的?他爸妈能舍得让他自己在这?那是人家好不容易找回家的宝贝儿子。”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们俩以后就生活在汇江,不会离开你们的。至于家里的问题,他家里的条件确实好,但我们以后也能挣钱,我们不靠他家里吃饭,所以不会看他们脸色。”

    “听你说这话都觉得你幼稚,”林美珍反驳,“他现在保证得再好有什么用?男的发誓还不是跟喝水一样简单,把你骗结婚就带你回家,你信不信?”

    “盛寻不会这样的。”余照闭闭眼,“他做什么,你们才能认可他?”

    “是盛寻就不行!”林美珍下定论,“你因为他闹过自杀吧?现在疤还在。着火那次,你知道消防的人跟我说什么吗?说你!你把他推到墙边,用自己挡着火...我听见的时候都觉得你疯了。”

    “所以他在我心里很重要。”余照直视妈妈的眼睛,“我知道你们一时难以接受,但我想求你们,求你们给他个机会。”

    “那我也认真的告诉你,我们不会同意的。”林美珍继续说,“生你养你二十多年,不是让你为别人豁命的。”

    看余照僵硬的脸色,林美珍赌气讲,“反正你们俩爱得死去活来的,这么多年也没散,在意我跟你爸的态度干什么?我们的意见不重要,你就为爱远离家庭呗。”

    余飞跃笑着顺顺妻子的后背,也说余照,“是,不用在意爸妈,该干嘛干嘛呗。”

    “爸!你怎么也阴阳怪气起来了!!”余照抓狂。“我也表达一下我的态度,还有盛寻的,你们要是不同意,那我们不会走结婚的那一步,我们会一直等着,等你们同意。”

    林美珍给自己倒了点陈醋,“那你做好谈一辈子恋爱的打算吧,对了,藏着点啊,今天那样的有点过分了,虽说是大雪天吧,路上也不是一个人没有....”

    余照气呼呼把筷子一放,大步回到自己床上卷起被子,给父母一个倔强的背影。

    2013年2月2号,距离过年还有9天。

    欢欢喜喜置办年货的日子,余照两手拎满水果,跟在妈妈身后,在人潮拥挤的市场找卖干果的摊位。

    “妈,买核桃干嘛呀?咱们家又没人爱吃。”

    林美珍斜睨她一眼,“我研究研究怎么了?你该吃点核桃,补补你那满满都是恋爱的脑子。”

    余照皱皱鼻子,随即想起来新鲜出炉的四级成绩,跟妈妈分享。“妈,我英语四级的成绩下来了,585分。”

    “哼,那是高还是低呀?”

    林美珍左顾右盼地看摊位。

    “425是合格线,超过这个分数都算是及格,越高成绩越好呗。”

    妈妈作为一个阴阳怪气大师,瞄她一眼,从唇缝里挤出来。“真是辛苦你动脑子学习了,那晚上咱们加个菜吧,吃什么?”

    “嘿嘿,妈。”余照避开迎面过来的人,凑近点林美珍,“这不要过年了嘛,今晚让盛寻来咱们家吃个饭呗,就吃饭,只吃饭,我保证。”

    林美珍怒目,“不行,来咱们家吃什么饭?吃哪门子的饭?你趁早给我歇了这个心思。”

    “那...那待一会儿总行吧?”

    “你别赛脸,余照。”

    余照气得不讲话了。

    东南路市场是大型的集市,平日里就人流量爆棚,到了这置办年货的日子,简直是人头攒动,堵得水泄不通,余照从出口挤出来连呼吸都顺畅了。

    她深吸一口气,跟在妈妈身后走去公交站,在看到公交站前胸贴后背的盛况时,痛苦哀嚎了一下,“妈,我真拎不动了,手指头的筋都要断了,咱们打车回家吧?”

    令人尴尬的是,呼啸而过的出租车里面都载着乘客,没有一辆驻足她们身边。

    余照将手里的水果放在发愁的林美珍脚边,自己找个隐蔽位置。

    “喂?在哪儿呢?”

    今天提前说了要让盛寻来家里拜访的,所以他早早就来了附近等候。

    “我跟妈在东南路呢,打不到车,你快来,就最近的公交站。”

    余照面不改色回妈妈身边拎起水果,看到路对面一辆眼熟的白色车挑头转向,立刻说,“妈,拿上东西。”

    林美珍还没反应过来,盛寻已经下车来接她手里的菜了,她还要拒绝,余照连忙说,“这么多人在这等车哪,别拉拉扯扯的。”

    将东西放在后座,她揉揉勒出深痕的手掌,催促林美珍,“快上车吧,后面来公交了,咱们挡路。”

    林美珍扭头瞧瞧确实开过来的公交,黑着脸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三个人谁都不说话,盛寻瞄一眼后视镜,扬起笑脸。

    “阿姨,今天真够冷的。”

    林美珍扭头看窗外,当作没听见,气氛也是同样的冷。到了楼下,余照借着自己拿不动干果的由头,把盛寻推进了楼道。

    林美珍的容忍程度在到达家门口时达到了极限,她迟迟不掏钥匙,抱胳膊盯着盛寻瞧。

    盛寻抿抿嘴,“啊,阿姨,你们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我给您跟叔叔准备了一份礼物,我就放这了。”

    他将礼盒放在余照腿边,林美珍立刻想弯腰捡起来让他带走,但狭窄楼道里除了三个人还有一堆散落的采购战利品,没地方能下脚,何况还有个乐见其成的余照从中作梗,导致把礼物还回去失败。

    他笑眯眯跟林美珍道别,“阿姨,提前祝您新年快乐。”说完看余照一眼就下楼去了,余照注意到这人今天还做了头发造型,想到他自己在家对着镜子打扮的样子就忍不住闷笑。

    林美珍白偷笑的余照一眼,“快把那礼物扔了,我可不要。”

    除夕夜,嘈杂人声在钟声响起后悄然无声,唯余晚钟沉寂悠扬,在夜色里不断回荡。

    盛寻嘴边泛起淡淡白雾,看手机里的余照。

    她将手机立在桌子上,抱着草莓剪指甲,一边哄着“最后一个了..好乖..最后一个..”一边伸手快速咔嚓咔嚓,草莓被夸得晕头转向,只知道圆眼睛盯着余照看,软绵绵伸着爪子任她摆布。

    他眼角眉梢都流淌出暖意来,拍拍荀铮肩膀示意自己往后走,直到没人处才出声。

    “行啊,我还没进过家门呢,草莓倒是先进去了。”

    余照抬头,随手扎的丸子头碎发炸起来,凌乱可爱。

    “你羡慕?”

    “嗯。”

    “可我们草莓就是一只可爱小胖猫啊,是不是?”余照将指甲剪收起来,抱起草莓亲昵蹭蹭脸颊,笑容灿烂。“小猫只负责吃饭睡觉好好玩,不会有烦恼。”

    “你把草莓带到家里会不会影响爸妈?”

    “没事儿,只住几天,等你回来就把它接回去。过年放烟花它自己在家害怕怎么办?再说,它这么可爱,谁会讨厌它啊。”

    说到这,余照抬眼看看屏幕外,神神秘秘凑近点,“刚才妈还小声问我呢,问草莓能不能吃饺子,高高兴兴给它做了不加调料的肉馅,现在还跟我们吃的分开煮,那叫一个心细。”

    盛寻捂胸口,“我好嫉妒,我连门都不让进,它都能吃特制年夜饭了。”

    余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摇摇脑袋。“那你怪谁。”

    “刚才我许了新年愿望。”盛寻的表情里流露出“你一定会好奇,快问快问”的意味,余照愣是不上钩,澄明的眼睛盯着他不说话,寂静几秒,他败下阵来,美滋滋复述。

    “我的新年愿望是,希望我的老婆平安健康,每天都快乐。我的老婆财源滚滚,什么考试都不在话下,还有爸妈能让我进家门。”

    “这么长?”

    “这么长。”他认真点头,“我诚心实意地许愿了。”

    “那祝你成功啊。”

    余照摸摸草莓开花的山竹脚,挑拨离间,“草莓,你爸一点祝福都没给你哎,他把你忘了。你看姥姥姥爷多喜欢你呀,你就留在我家吧?”

    盛寻咳嗽两下,逗她玩,“爸妈要是愿意拿你换,那草莓留下也行,等我回家就把它那一堆瓶瓶罐罐都送去。”

    “看看,”余照阴阳怪气,“这就是男人,说不要你就不要你了,狠心绝情到这种程度,要把你打包送走。”

    草莓压根不听两个人调侃的话,从余照的腿上跳下去,好奇地扒着厨房玻璃门闻油香。

    挂断视频之前,余照拿起手机,只露出自己的柔美杏仁眼。

    “盛寻,新年快乐,我等你回家。”

    “好。”他重重点头。

    年夜饭,哥哥跟四个祖辈分享精彩奇妙的大学生活,盛寻筷子不停,听到哥哥说到有意思的桥段也跟着眯起眼睛笑笑。

    主打一个哥哥娓娓而谈,他埋头苦吃。

    谢淑梅瞧瞧他,将手边的盘子往他眼前挪,“吃排骨,听说你爱吃糖醋的,偏甜一点,我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吃。还有那边的荷兰豆炒虾仁,都是给你准备的。”

    能明确他喜好的只有余照,于是他歪向妈妈,小声问。“你问圆圆啦?”

    “瞧把你紧张的,我就问问她你爱吃什么,也没说别的。”

    “哦。”他夹块排骨进碗里。

    “你们俩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他眨眨眼,“什么..什么程度?”

    谢淑梅责备地看他一眼,“你表白了么?你们现在情侣关系确定了吗?”

    “嗯。”他欣喜又腼腆地抿抿嘴,看到妈妈瞬间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态。

    “你呀,我真是怕了你,发疯谁也拦不住。自从有了小余好友,我跟你爸也能睡个好觉,有事儿就求她帮忙,那叫一个百试百灵。”

    盛寻笑笑,“没那么夸张吧?”

    “一点都不夸张,那天你爸就说,小余就像是你的投诉热线似的,对你有点不满意跟小余投诉就行,你立刻就能改。”

    大年初七,草莓跳到沙发上打起滚来,猫毛乱飞。

    盛寻放下手里的东西,亲昵地在背后拥着余照与她一起洗手,两个人的手指纠纠缠缠,他干脆将水关掉,搂起余照的腰,直接把她抱进尚未开灯的卧室里,扑倒在床上。

    她的一切都好柔软,他伸手摸余照滚烫的脸颊,看她舒展的脖颈,带着同样燥热温度的身体紧紧与他贴在一起,手指沿着她的脊背向上滑,余照放任地闭上眼睛。

    他笑着咬自己下唇,凑近她的耳朵。

    “圆圆,要再加点力度吗?”

    她咽着口水,“胡说什么?”

    “我可不是胡说,这是我总结的经验。”

    他碰碰余照温热柔软的唇瓣,听她喉咙里撒娇般的小小哼唧声。

    “我都记着呢,你这种时候的小习惯。”

    “如果仰脖子,就是喜欢,这个时候亲你,你就会发出软乎乎的声音,特别好听。”

    “如果扭着脸,就是不舒服,需要停下来或者慢一点。”

    “你别胡说。”余照将盛寻作乱的手捏出去,被解开的内衣带子从领口窜出来,她有点恼羞成怒地往回塞。

    “没说完呢,如果你露出一点缺氧和迷茫的表情,那我就得尽全力....”

    “闭嘴,你不许再说了。”

    “好,不说了。”他讨好地将余照捂他脸的手拿下来,再次贴近嘟囔,可可怜怜地求。

    “求求你了,再亲亲我,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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