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假第一天，余照挥手将眼前飞舞的猫毛赶走，看盛寻不厌其烦地扫地拖地，草莓就在他的扫把旁边亦步亦趋，竖着的尾巴像天线。
扫把一动，它就两只前脚跟着一起跳，看着也有点喵神不太正常的感觉。
“草莓掉毛好严重啊。”她感慨。
盛寻笑笑，这么一小会儿他就从阳台扫到了客厅，余照连忙挣扎着坐起来，“你快来扫扫沙发，重灾区。”
“好，等一下，你不用动。”
扫沙发的小刷子上全都是团成团的猫毛，余照见状随口说，“买个扫地机吧。”
“扫地机....”他跟着复述，“我之前还真的关注了一下，但现在还没那么智能，再加上....”他尴尬地清清嗓子，“好几千，没舍得买。”
“嘁，小气鬼。”好吧，其实她也舍不得买。“看来猫只适合勤快的人养，这带来的家务量实在是太可怕了。”
盛寻收拾完家务，换了身衣服回来躺着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两个人窝在窄小的沙发里无所事事，余照摸摸他衣领，又摸摸喉结，手欠地轻轻戳了戳，随后恶作剧得逞地笑起来。
“你们班多少个人呀？”
盛寻回答的时候，她的手指就挪到他因为发声而震动的声带处，感受震动。
“四十三个，”他补充，“三十九个男生，四个女生。”
“好可怕，你们这四个女生都没法逃课吧，因为太显眼了。我们班也差不多，六个男生。”
“嗯，我听我同学说，我们班这样的都可以算作是和尚庙了。”
“小和尚。”余照打趣。
他把余照搂紧点，“我俗得很，满身都是尘世牵挂，目光短浅，只看得见我眼前。”
看着看着，他低下头来想要亲亲余照，被她使劲往后仰着头躲开。
“干嘛？”盛寻一脸的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能这样的谴责表情，余照笑嘻嘻上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肉，“不许每天只想这种事儿。”
“你这大学也上了一个月了，感觉怎么样？”
“跟高中确实不一样，”草莓蹦到两个人脚边，盛寻立刻紧张兮兮坐起来，怕重达十斤的小胖子砸到余照的脚，伸手把不安分的草莓抓住，让它陷进两个人的中间。
“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还在学习，但没有高中那种需要拼命的感觉了。”盛寻胳膊越过草莓，重新揽住她。“只不过，不管是我同学，还是我室友，都是实实在在的19岁，我看他们都觉得像小孩儿，平时真就打闹不到一起去，现在我身边，只觉得黄矛是同龄人。”
“你们俩还挺投缘的。”余照在他的锁骨上划线。
“是啊，没想到，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想不到，说不定我上辈子在电子厂也见过黄矛呢，只是我们互相不认识，擦肩而过。”
“有可能。”余照低下头，发现草莓的圆眼睛都昏昏欲睡地眯成了一条缝，忍俊不禁地示意盛寻看它。
盛寻慢慢说，“最开始，我没想着要创业。我想的是来汇江上学，趁着房价还不算飞得太高，买两三个房子，以后可以收房租，这几年珍惜时间跟你谈恋爱，是不是很小市民的想法？”
“那后来呢，为什么突发奇想想创业了？”
他嘴角勾起，“你说呢？我知道他们尽力给我选最合适的路，他们不知道你我之间那么多的过去，所以不理解我也是正常的。我就想，不上学了那我来汇江就得干点什么吧？不然到咱爸咱妈面前，说叔叔阿姨你们好，我现在是无业游民，那我立刻被打出来。”
“你还挺会联想的。”余照努努嘴，“我想让你去上学，没有唯学历论的意思。不是非要你是名校生才行，上辈子你是个初中学历我爸妈不是也接受你吗？因为他们都觉得你人品不错，人的品质更重要。”
“我明白。”
“只是我们碰巧生活在了一个学历是敲门砖的时代，如果我们出生在可以完全无视这些的家庭里，那另当别论。现在很多事情，学历就是一个限制的门槛，一个准入的门槛，不管你会不会喜欢门后的世界，我都希望你有能进去看看的能力，有能安身立命的知识技术。”
“余老师说得对，被拦在门外和进去体验以后选择走出来，心境是不一样的。”
“普通人有奇遇，得到青睐，逆袭摇身一变得到世俗上的成功这种事儿，还是太少了，咱们还是得一步一个脚印。”
余照仰头看天花板，撇弃正经，胡言乱语。“什么时候叔叔阿姨才能甩给我一张五百万现金支票，跟我说，离开我儿子，那我就....”她表演欲上头，捧起拳头。“在下这就告辞。”
“五百万就能买我了？”盛寻不满意。
“五百万还不多吗？”余照嘟囔，“你家现在能随便动用的资金都没五百万吧？”
“没有，我看我爸妈的钱都去理财或者置业了，手里没有能随便动的大额存款。”
“能随随便便立刻拿出千万的家庭得是什么程度的富豪啊，不敢想，有钱的程度真是想象不到。”余照微微翻身背对他，指挥。
“帮我捏捏肩膀行吗？我肩膀疼。”
那双手覆上她的肩膀，捏了几下，触到了她瘦弱的肩胛骨顿时不敢发力，改成了用掌根去揉，余照的肩膀立刻一阵酸痛，蹙紧了眉。
“这个力道行吗？”
“嗯，可以再使点劲儿。”几秒后，“小伙子多大了？”
她的背后一声轻笑，再开口时满是谦恭。“再过一个月，周岁19，虚岁20。姐，我是5号，下次你来还找我呗，我能多挣点。”
她笑得乱颤，直接演不下去了，盛寻反倒还沉浸在角色里，骄傲地说。
“我还会搓澡呢，姐。”
午后，盛寻将窗户敞开，余照坐在沙发上闭眼，感受吹拂到脸上的微风，略微干燥的，清凉的气息。
“我觉得有点无聊。”
“那咱们玩点什么吧？”盛寻手指翻飞回复完消息，将手机塞回兜里随口说。
“家里就你和我，还有一只猫，玩什么？”
“嗯.....捉迷藏？”
“盛寻！你有没有良心啊？我现在。”她伸手掌示意自己裹成粽子的脚，“你要跟我玩捉迷藏？”
“逗你的，逗你的。”盛寻笑着凑过来，“这样，等会儿我推你出去散散心，咱们找个超市逛一逛，正好买你的头发精油。”
现在家里也备了她的常用品，都是盛寻按照记忆买的，买不到同款就买类似，余照在浴室对着一架子的护肤品洗浴用品很是感兴趣，挨个拿起来瞧瞧。
难为直男了，不知道买什么类型的清洁面膜，干脆买了好几罐。
狗腿子盛寻给她吹完头发才恍然想起，“忘了给你买护发的精油。”
“一次两次不用也不影响什么。”余照将头发攥到手心里，“还是有点湿。”
摁开电吹风开关的同时，手慢慢顺着柔韧的发丝往下抚，他念念叨叨，“这么好看的头发可得好好养着。”
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等他们出门去超市，黄矛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余照隐约间听到了黄矛的大呼小叫，“快来吧，这都打冒烟了....咱们得有人跟着去处理这事儿，我马上就出门，这边忙不过来了啊....快来。”
电话挂断，两个人面面相觑。
“黄矛说，店里两个喝多了的大哥打起来了，砸了我们两个显示器还有一个桌子。”
“那你快去吧。”余照恹恹放下了自己的包。
盛寻瞧瞧整装待发的他们俩，建议道。“一起去吧？黄矛已经去派出所追着要赔偿了，咱们去跟小白小黄一起看店，你在前台看电视剧。”
他们到的时候，网吧依旧充斥着沉浸在游戏里的火热氛围，根本没受到打架事件的影响，不管身旁发生什么，坚定的游戏勇士们是不会有丝毫动摇的。
盛寻把余照安置在前台，温声嘱咐，“累了就跟我说，咱们回家睡觉。”
“好。”
小黄眉飞色舞地倚在柜台上跟余照复述事情的经过，“那两个大哥不认识，挨着坐的，结果左边大哥起来上厕所没站稳，咵嚓！就坐在右边大哥怀里了，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抱怨，最开始互相指着鼻子骂，骂着骂着就打起来了，然后左边大哥伸手就拎起显示器往那大哥身上砸，后边的线都拽断了，老狠了。右边大哥立刻不甘示弱，也砸显示器，还砸桌子，把我们吓完了，就黄矛哥敢去拦着......”
盛寻看完了战况废墟，一声不吭走回前台，在余照身边落座，看她玩你画我猜。
“33号机续十块钱。”
“好。”他挪回自己眼前的屏幕。
注意到顾客又转身去冰柜里拿了饮料，他再次开口，“3块。”
找好零钱，正巧看到余照正点着鼠标往上拍鞋印，忍不住好奇问，“为什么拍他？”
“他不画，他直接写答案，讨厌鬼。”
余照单手拄着脸，另一只手握鼠标，脸颊上的肉被手掌推出一个圆润的弧度，侧脸柔软可爱。
他喜爱地歪头瞧瞧，看她一丝不苟全神贯注地去画“雨靴”，画完了人穿着靴子的画面，还要画一汪积水，不着痕迹地轻微摇晃脑袋，于是盛寻也隔着空气体会到了愉悦的感觉，凑上去用唇碰碰她的脸颊。
十一的第一天，是他乐于见到的座位爆满，盛寻被声音吸引扭头，看自己面前一张拍上来的身份证，以及，半个额头。
装修时选了半圆形的高柜台，很厚，包住了网管用的两台电脑以及其它机器，站在外面的顾客很难看到里面的电脑屏幕，也使得坐在里面时，伸手收钱需要微微抬起胳膊。
盛寻纳闷地站起来，看柜台外抱着胳膊的小学生。
那孩子仰起头，搂一下书包带。“看我干嘛？开台机器。”
“小孩儿，你几年级了？”
“不是有身份证就行吗？”他把自己刚才拍的身份证往盛寻的方向推推，身份证上，圆脸的中年男人神态严肃，直直盯着镜头。
“你叫刘建国啊？今年42岁？”
“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啥？”小孩眼睛都瞪圆了，“有身份证就行呗。”
注意到旁边的余照似乎想站起来，他连忙低头去扶余照，顺口说。“不行啊，你未成年不能进网吧这种地方，把你爸身份证收回去吧。”
“哎！我同学都能进，为啥我不能进？”小孩怒了。
“你同学来的不是这儿吧？我们这不让小孩进。”
余照撑着他胳膊站起来，伸手拍拍他胳膊示意自己说，她一脸的很感兴趣，忍着笑意，如同过年时见到亲戚家小孩的调皮长辈。
“刘山山。”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我不止知道你名字，我还知道你爸的电话，你要是再偷你爸身份证出来上网，我就打电话告诉他。”
小孩儿愁眉苦脸的，不愿相信，小声嘟囔。“真的假的。”
余照老神在在，“你爸开了个加工厂，叫汇江诚信制造有限公司，是不是？”
盛寻听到这，再看小孩儿的表情也微妙起来。
小孩儿灰溜溜将身份证塞回书包里，打开门时，怨念地瞧了眼目送他出门的两个人，余照还继续叮嘱，“刘山山，少玩游戏，好好学习，知不知道？”
小孩儿伸舌头做个鬼脸，跑了。
盛寻扶着余照缓慢坐下，忍不住笑，“这不就是以前总在你对面，带着耳麦边听摇滚边写买菜目录的那小孩儿吗？”
“嗯，”余照补充，“活脱脱的鬼火少年，他00年的，小孩儿从小就跳得厉害，厂长提起来就捂着心口哎呀哎呀的，照镜子说自己脸色发紫，可好笑了。”
晚饭是盛寻打包买回来的，正巧跟忙着讨债一天的黄矛在门口撞了个正着。
“吃饭了吗？一起？”
“我不了，”他挥挥手，“正好你在这，我就回家睡一觉，这两人哪，等他们醒酒等好几个点，我是真服了。”
盛寻笑着将桌面的东西浅浅收拾一下，将打包的外卖放在上面，递给余照几张印着花花绿绿钻石的刮刮乐。
“怎么突然有这兴趣爱好？”余照高兴地在收银的机器里摸两个硬币，摩拳擦掌，目光热切地看向最上方标注的【最高奖金30万】。
盛寻抿抿嘴，“刚才我等餐的时候，旁边桌的人一直在刮，我觉得有意思，给你也买几张。”
余照嘿嘿一笑，边刮边讲。“刮刮乐中大奖的概率很低的，一本里要是出了稍微大额的奖项，其它几十张根本不必看了，偶尔.....没中。”
“又没中。”
连着好几张，唯一中奖的中了10块，然而刮刮乐的面值也是10块，等于回本。
最后一张了，余照将暴富的希望塞进盛寻手里。
眼神炽热看他的手指下显现出来的一个个图案，盛寻刮着刮着，小小嘶了一声，空气静止。
“吃饭吧。”
两个人默契地该扔的扔，该留的留。过了几分钟，余照突然开口，“你手气不好，以后远离彩票事业。”
“好。”
他有点委屈地嘟出一点圆润下唇，凑近余照商量着。“等会儿我送你回家，送完你我再回来看店，大概一两点吧，我就回去，你别等我，先睡。”
“嗯。”
“我看你刚才就有点困了，”他怜爱地摸摸余照的脸颊，手几乎能覆盖住她的半边脸。“在这只能坐着无聊坏了。”
悠闲长假也给汇江染上了几分闲散舒适，盛寻伸手把窗户关严，隔住了外面广场舞的欢乐背景音，看抱着草莓在被窝里昏昏欲睡的余照，草莓发出了小小的呼噜声，余照埋头蹭蹭，笑着讲。
“像个小发动机。”
随即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来，盛寻连忙俯身拢住她的细瘦手指，感受她温热的手心。
“早点回来。”
“嗯。”
如果用什么来形容十一小长假的自己，余照会说，快躺废了。
她的脚依旧不能受力，盛寻用保鲜膜将她不能沾水的腿层层包好，把她的胳膊勾到脖子边，抱到浴室凳子上安放。
余照披着柔软的粉色浴巾打小报告，“草莓跟进来了。”
盛寻回过身去，将橘色毛团捞起来放在浴室门口，伸脚堵住它还想往里跑的路线，“小孩儿离远点，别掺和大人的事儿。”
“嘁，”余照一身冷笑，“你现在除了能帮我搓澡还能干嘛？说得那么....让人多想。”
盛寻回过身瞧她，笑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满眼都是恶作剧，“也可以做别的，我都行。”
“我不行！你别犯浑啊，我脚还疼着呢。”余照搂紧点浴巾，长卷发柔顺地披散着，一脸正直。
“逗你的，看把你吓的。”
他关上门走近，顺手拽掉了自己的T恤扔在洗手台上，摘下花洒在手心里试温度，直到觉得合适，才轻轻拉起余照的手臂。
“这个温度行吗？”
“烫。”
看余照被热气蒸得皮肤越来越粉，他笑着问，“圆圆，我在你心里是变态吗？你都伤成这样了我还能有其他想法？”
“不是变态也差不多吧。”余照咕咕哝哝，随即想起来了发愁的事儿。
“明天怎么办？我请不下来假，可我们上课的教室在四楼，我一想到我拄拐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爬我就崩溃。”
“不会的。”他示意余照闭眼睛，将她的脸托起来一点，用水沾湿她的头发。“明天我去陪你上课。”
“那你自己的课呢？”
“我们周一没什么课。”
话是这么说，第二天早晨，余照在急匆匆上课的人流里，发觉最应该带的物品是口罩。
学校不允许学生的车开进校园，因此她是坐在轮椅上，从学校小门被盛寻一路推进去的，路上遇到的目光都没有恶意，但里面的好奇和打趣就足够让她耳根发红了。
更尴尬的是教学楼外侧的台阶没有轮椅能爬的缓坡，盛寻只能先把她抱到楼梯口由她自己扶着栏杆站一会儿，旁观无数赶着上课的同学身手矫健爬楼梯。
他回去取轮椅，再把余照抱到四楼楼梯口，一路上真的很社死。
到了教室感觉自己的脸皮都被刷薄一层。
小伙伴满脸的嬉笑，她佯装愤怒地拍她一下，给她介绍身边的盛寻。
“是我....嗯...是我男朋友。”
“害羞什么呀？”小伙伴坏笑撞撞她胳膊，趁着没上课隔着她跟盛寻瞎聊，跟查户口似的，没几句叫什么、家住哪儿、哪个学校学什么全套出来了，十分满足八卦欲。
放学的时候余照吸取了教训，非要坐着等人走光了再下楼，毕竟她被抱着真的压力很大，她的小鸭睡裤压力也很大。
结束了乱七八糟的一天，余照回家看课程表，周二上午没有专业课，都是大课。
“明天上午我要请假，你呢，你有没有课？”
他打开自己的手机滑了滑，“正好，我上午有课下午没有。”
“真的假的？”
“真的，等会儿我去你们寝室楼下取你的东西，让你小伙伴帮你拿书和衣服出来，你都没换洗的了。”
余照只好将疑心作罢，但周三，盛寻依旧一声不吭地要推她出门。
“盛寻，把你的课程表软件打开给我瞧瞧。”
“啊？”
被发现了他也不再装没课，只是蹲在她面前，认真说。“我去不去上课都行的，我们点名没那么严。”
“我要下个月中旬才拆石膏，你这一个多月都不上课了吗？平时分都不要了？”
“可我不放心你自己去上课，你拄不好拐。”
“那也不能就这样一直不上课吧？”余照抱起胳膊，“不行。”
很快她就用商量的语气，伸手捋了下盛寻的刘海，“这样吧，以后我不请假的日子里，咱们就早起半个小时，你把我送到教学楼，就去上你的课。中午放学，我在教室里坐着，等你来接我，行吗？”
“行。”听到这，他才浮出笑意，被余照嗔怪地拍了下肩膀。
周五上午，盛寻出门前，贴着她的耳朵念叨，说茶几上摆着的是今天上午的任务。
她慢吞吞出来，掰开保鲜盒盖子，里面是粒粒分明，晶莹剔透如红宝石般的石榴，因为自作主张哥觉得她最近不爱吃水果，于是自作主张地开始了每天的水果定量投喂。
“不吃水果怎么行啊？”他昨晚带着一次性手套扒了半晌，念念叨叨，“你说你现在这身体素质，吃得也不多，也不爱喝水，连水果都懒得吃，不吃水果怎么能有营养啊？”
活脱脱像个碎碎念老年人。
旁边的盒子里是切成小块的哈密瓜，她往嘴里塞了一块，两个保鲜盒在冰箱里冷藏了一整晚，哈密瓜鲜甜爽口，忍不住又叉起一块塞进嘴里。
看到草莓感兴趣地蹦上来，她一边伸手拦猫，一边拿起手机搜索。
【猫可以吃石榴吗？】看到弹出来的不可以三个字，她手指往下滑，少量吃的话也要把石榴籽剔掉，于是遗憾地朝草莓摇摇头。
【猫可以吃哈密瓜吗？】
这个也是少量吃可以，于是余照捏起一小块瓜放在草莓嘴边，它低头闻了闻，甩尾巴走了，徒留瓜寂寞地躺在桌面上。
所以它根本不是想吃，只是好奇来闻闻味道的吗？
但是很快，草莓嗖地跳回她的身边，贴着她伏低身体，望着家里的门，如临大敌。
响起一阵急促又不耐烦的敲门声，闷响甚至有点震耳，每次听到这样不耐烦的咚咚声，她都觉得自己被敲出一股无名火。
余照疑惑地看看草莓，她腿脚不方便，没法去猫眼处看看门外是谁，也不可能是认识的人，也不可能是有钥匙的盛寻，她干脆选择装死，沉默着又叉了块哈密瓜，伸手去顺草莓的脊背，想让它别那么紧张。
“有事儿？”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随后是粗犷的男声，“啊...我找我朋友，叫曹爽，是住这不？”
“认错门了，你敲的是我家。”
“哎呦不好意思啊对不住，我这就打电话问问他，说住这儿来着.....”声音越来越淡，随后家门口才传来一阵钥匙的清脆碰撞音。
盛寻进来的时候脸色凝重，仔细确认门锁了才走到余照的身边，瞟一眼她刚吃了一半的哈密瓜以及旁边看似一点未动的石榴。
“谁呀？”
他摇摇头，“没见过，不像好人。”洗完了手再回来，抢了一口余照的瓜，边嚼边担忧说，“在咱们家门口也安个监控吧。”
这突如其来的小事儿就奇怪地再无后续，盛寻现在行动力满格，第二天就把监控安好了。
她在前台无聊玩植物大战僵尸，偶尔抬头接盛寻投喂的零食时，不经意间和小白对视了好几次。
小白换了班也不回去休息，而是在大厅的第一排位置找空机器开游戏直播已经是常态，大家都知道，也没人不看眼色地去打扰，说起来这件事儿唯一感慨的就是，到底是年轻啊，上完班还能继续精力旺盛打游戏。
他神色复杂地将眼睛垂了下去，逃避开余照的视线。
余照不由得歪着点身体小声问，“小白是不是有话想说啊？他一直看你。”
“是吗？”盛寻专注剥松子的手顿一下，在小白站起来上厕所时，他摘下手套快步追了上去。
“他说没事儿。”
“哦。”
僵尸啃食了她的坚果墙，眼看着最后的防线守不住，她立刻重新开局，边种太阳边随口问，“哎，小白在哪儿直播啊？”
“我只知道他那个游戏id叫白神，直播不露脸，只有手。”
“啊？”
余照立刻游戏都不玩了，拽他衣领。
“你来....凑近点，我跟你说，我室友是他粉丝，据说小白现在人气涨得可快了，榜一砸钱二十万。”
“这么多？”盛寻抿抿嘴，第一反应是，“这么挣钱怎么还当网管啊，要是我就全职直播打游戏了，那岂不是挣得更多吗？”
“俗人。”
余照戳戳他的脸，“说不定直播打游戏对他来说就是个爱好，不管什么爱好变成职业都会折磨人的，这就是想得开的人呗，不把它当主业。再说真收二十万的礼物，到手能不能有一半啊？平台不得扣除一部分吗？”
“但是好挣钱。”盛寻逗她，“我现在开始学打游戏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快去吧。”余照敷衍地说着，手握鼠标重新开一局。
盛寻把脸搭在她肩膀上，看她种豌豆射手，“你室友不是小□□丝吗？你不准备搭个线。”
“干嘛？”她小声说，“小白不露脸就是不想被现实世界的人认出来，我跟我室友说了，那岂不是直接给他泄露出去了？怪不好的，再说....”
她咳嗽两声，“我要喝水....也不是追星，追星还能要个签名，这要啥啊？电子签名？”
盛寻笑点低似的，闷在她肩膀上笑了半天，才扬起脸来，“为什么你说什么我都觉得很好笑呢？”
“哼，那证明我也入错行了，如果说话就能逗笑别人，我该去说脱口秀。”
“别逗我了....在这种个炸弹。”
“讨厌，观棋不语，别指挥。”虽嘴上嫌弃着，她还是将炸弹埋进了空处。
十月在平静中悄悄流逝，盛寻的生日临近，她头疼得不得了。
实在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好，在被窝里翻个身，趴着瞧他。
万籁无声的寂静夜里，他的脸庞线条模糊朦胧，拥着被子睡得香。爱意浓烈的此刻，温情流淌的此刻，她后知后觉，她的余生，再次与眼前之人绑在一起。无论什么，都不会再分开他们，因为爱在他们的灵魂上刻下了烙印。
盛寻吞了下口水，无意识地伸手摸索，触到了余照的腰。
明明未清醒，却条件反射地搂住她，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拖拖，凑近她接着睡，余照干脆俯身听他的有力心跳，轻轻叫他名字。
“嗯？”他眼睛都睁不开，嗓子还是沙哑干涩的，忍不住清清嗓子，“怎么了？想喝水？”
“不是。”
她摸摸盛寻体温熨贴的脖子，“你缺什么吗？我给你。”
“嘿嘿，”他傻笑一声，将余照搂紧点，睡眼惺忪。“什么都不缺，我什么都不缺。”
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我只要你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就够了。”
余照缓慢闭上眼的同时，有了关于他生日礼物的灵感。
2012年11月4日。
姜远压低帽沿，在副驾闭眼假寐，开着车的姜思归瞧见，温声询问，“困了？睡一会儿吧。”
他减缓车速，将自己的外套扔在姜远腿上，示意他用自己的外套取暖。
脸上的关切不似作假，任谁看了都是关心儿子的慈父。
姜远睁开眼睛，瞧尤带着香水味的皮衣，眼神里一点温度也没有，但还是伸手拉上来，遮住自己的下巴。余光见姜思归一直瞟他，他勾起嘴角。
“谢谢你，爸。”
“瞧你这孩子，跟你自己爸还客气？你妈没了，我就更有义务照顾你了，是不是？咱俩就是天底下最亲的人。”
“是，爸。”姜远开怀笑起来。
“冉冉，你咋样？冷不冷？冷的话我把空调打开。”姜思归看后视镜里的薛冉冉，她也客套礼貌地回复，“我不冷，叔叔。”
姜思归长叹一口气感慨，“你说这日子多好，你们俩都放心跟我干，啊，咱们一起挣大钱，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业了，我也岁数大了，也一点点干不动了，以后你们吃肉我喝汤就行。”
“爸，没事儿，我养你。”
“哈哈，”姜思归笑着问薛冉冉，“冉冉，你看养儿子就是强吧？能给你养老呢，以后哇，等你们俩再大点，你们就结婚，你给我也生个大孙子，是不是？咱们一家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姜远笑了一下没讲话，薛冉冉将脸埋在围巾里，看样子似乎是害羞了。
姜思归见状高兴起来，“还得是有点感情基础哈，小远演你男朋友真是演得太好了，比我这个假爸强多了，那架势，连我都害怕。”
“是啊，叔叔。”薛冉冉笑弯眼睛。
“小远，我看你也得考个驾照，你考完了爸这车给你开。”
姜远伸手指敲敲自己的脑袋，“考不了，我不能考。”
“哎呦，那我还真不懂，这咋有点毛病驾照都不让考啊？”
伴随着姜思归义愤填膺的怒骂声，满身灰尘的黑色轿车行驶在破败的村间小路上，他在颠簸的土路上咒骂，“这他妈什么破地方......”
“冉冉，你确定这人有钱？别被诓了。”
“叔叔你放心吧，我们俩视频过，”她认真说，“这附近都是山，有好几座山头都是他的，满山的樱桃树呢，一到吃樱桃的季节能卖百万都不止。我自己聊的我自己心里还没数吗？而且，他可迷我了，没见面都给我一直打钱，这见了面可了不得。”
山脚下，薛冉冉戴着一条红围巾，在小院的铁门外热情挥挥手，很快就打开门钻了进去。
姜思归摁下车窗，指尖夹着烟，注视着小院的方向。
烟雾从他的嘴角渗出来，他张嘴吐出一大口，在玻璃窗外磕磕烟灰，舔自己的牙缝，“小远，虽是那么说吧，一起挣钱。但是呢，咱们俩是一家人，薛冉冉再怎么来说也是外人，你可得防着她点。”
“为什么这么说？”姜远将帽子摘了，揉揉被压的头发，发丝瞬间蓬松不少。
“她都开始自己去聊天钓鱼了，你说她没别的心思？我不信。”
“不能吧？我看薛冉冉没这心眼。”
“嘁，小丫头片子，当谁不知道她打什么算盘，小远，别高估人性。”他老神在在，眯起眼睛。“要是你，一单挣一万块，你是喜欢自己挣一万，还是跟别人分完了挣五千？”
“挣一万吧。”
“是吧？”
父子两个久久无话，姜思归突然好奇问，“你原来的女朋友呢？”
姜远顿了半晌，笑着问。“你说哪个啊？”
“就那个....你过生日跟你一起咖啡店吃蛋糕的，挺秀气的小女孩。”
“哦，她啊。”姜远拍拍自己的牛仔裤，“不是我女朋友，我们都不联系了。”
“她干啥呢？要是行的话你把她也叫来呗？咱们现在就缺漂亮女孩。”
姜远的右脸颊抽搐几下，很快就用释怀的语气笑起来，“爸，她还在上大学呢，怎么可能跟你诈骗来。”
“大学生更好哇，那叫啥？高知女性，多让人有征服欲。”
“哼哼，”他鼻腔里嗤笑两声，“你别想了，人家以后也能挣钱，可不差你这五千八千的。”
“那真是可惜了。”
姜远垂眼看看手机，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走吧，到点了。”
父子两个下车，姜远从后备箱拎起自己的工具包，快步跟上姜思归的步伐。
他对自己的昂贵皮鞋踩在尘土上相当不满意，天气冷，缩着脖子骂骂咧咧地推开院门，在铁门的吱嘎声里骂道，“这他妈的，什么有钱人，院子里都长杂草了也不拔，懒鬼吧。”
随着屋门打开，隐隐约约的，还能听见薛冉冉推拒的声音，姜远把手伸进自己的工具包，拽出锤子来。
父子两个蹑手蹑脚放轻脚步，靠近薛冉冉在的屋门。
姜远攥紧锤子的木把，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那时舅舅跟他说，“不要总是恨，心里的恨太多了，你就过不好现在的日子。”
可怎么能不恨呢？他现在不止有源于自己心底的那份恨，还背负着别人的。
薛冉冉的。
因为倒霉遇见他，而连带着倒霉的薛冉冉的。
姜思归无声地示意他们俩直接破门而入，姜远点点头，下一秒就凶相毕露将锤子狠狠凿在姜思归的后脑，这一击他使了全力，虎口都被震得发麻。
姜思归摇晃几下，直愣愣地前栽几步，撞开了眼前的破旧木门，直到无力地把自己怼在绛红掉漆的木柜上，他才瘫软地在原地抽搐着，不可置信地瞪姜远，喉咙里吐出不成调的话来。
姜远大步跨进去，薛冉冉独自一人站在墙角，握紧自己的围巾。
背负别人命运是痛苦的。
他扬起手来，在姜思归的前脑狠狠一敲，看到他彻底如烂泥瘫在地上，才微微吐出一口气。
在自己的工具包里摸绳子，将姜远捆了个结结实实。
薛冉冉脸色发白，手指抖着要来帮忙，姜远伸手将她隔绝在几米外，这个小屋子，如今无形被划分成了两个世界，那种无形被叫作道德的底线。
“你别过来，一点也别碰到他，”他的脸颊肉因为手在发力打结，狠狠颤抖，“按计划来，你现在就走，坐回县里的大巴，今天你没来过，如果没什么问题了，后面我会联系你，你不要联系我。”
“姜远.....”她的眼泪流下来，“我...害怕....”
“怕什么？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就算以后被发现你在场，又怎么样？你走的时候，这人还没死呢。”
“可是....”
“别废话了，快点走。”
她的脚步声远去，姜远抬起脸来，看镜子里的自己。
苍白的，狠戾的，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想到这，他狠狠踹了被捆成木乃伊的姜思归一脚，“你还想打余照的主意？做梦。”
姜思归再清醒一些时，已经月上中天了。
皎洁的月亮映在他眼里，他怔愣半晌，才明白自己的处境。
整个人只有头能动，于是忍着头疼到处看，旁边一撮又一撮的土扬在他的脸上，让他瞬间就吓尿了裤子。
“小远哪，你这是干嘛呀？最近咱们俩不是挺好的吗？”他一边被土呛得咳嗽不止，一边痛哭流涕，“你这是....你挖坑干嘛啊？”
但毫无回应，只有铁锹伸进泥土里的闷响，他立刻嚎起来，“小远！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忏悔，我后悔，我对不起你妈，我真的知道错了.....”
土坑边，姜远将铁锹插进土堆里，蹲在他面前，轻声问。
“你后悔啦？”
“是，是是...我后悔，我太后悔了，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我不是人...我错了。”他涕泗横流地不断忏悔。
姜远的声音很轻，但只要出声，姜思归就不敢再哭着求饶，而是憋住声音听他如鬼魅的低语。
“可是，你该后悔的时候，为什么不后悔呢？现在后悔，也太晚了....”
“小远！小远...你给爸一个机会，求你了，爸以后肯定好好做人，我...我给你当牛做马...”
“真的？”姜远从自己兜里掏出属于姜思归的新款手机，“你网银的登录密码是多少？”
“不说？那就不用开口了。”
“别别，我说我说，密码是.....”
姜远挑眉，“支付密码呢？”
银霜撒在这片黑漆漆的树林里，每棵树的影子都是一条沉默伫立的鬼影。姜远耐着性子给自己转账五百，还真的成功了，他满意勾唇一笑。
“真能转，你没骗我。”
“当然啦当然啦，儿子，我现在不会骗你的，你放了我吧，求你了，你说我也不容易是不是？这样，”他挪蹭着，像个大蚕蛹，万分期待。
“你把我卡里的钱都转走，你留我条命....儿子啊..我是你亲爸，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啊？我真知道错了。”
姜远将他的手机揣回兜里，像是没听清，微微歪头。
“知道错了？”
他仰头闭上眼睛，如同吟诗。
“卷走家里的钱，抛弃我妈，你为什么不知道错了？”
“那么多年，杳无音信，不顾妻儿死活，你为什么不知道错了？”
“遇见我，只想利用我，却还口口声声说，这是对亲儿子的优待，你为什么不知道错了？”
“还有骗薛冉冉的时候....”
“她说自己成年就不再做这行了，是你劝她的吧？说生日当天最后捞一笔大的就收手，结果呢？你按计划进去了吗？你故意的吧？你故意害她的。”
“她哭着大喊你的名字，你都没进去救她，是不是？”他的声音嘶哑起来。“你跟她说，与其这样了，破罐子破摔，以后接着干吧？”
“爸错了，我真错了。”
“可是姜思归！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让她破罐子破摔！我现在还记得..我第一次见薛冉冉的时候，她怯生生来问我歌叫什么名字，你再看看她现在，她也跟我一样了！”
他痛苦地拍自己心口，颤抖着重复。
“跟我一样了！这里都是恨，全都因为你。”
他用胳膊抹过脸颊，摆出一副不再多说的样子，站起身来，将姜思归踹进他挖了好几个小时的深坑里。
祈求变成了咒骂。
他沉默着往里埋土，在恶毒的咒骂里轻轻说，“姜思归，父子一场，我送你一程。”
埋土比挖土要快得多，他的虎口被磨出水泡，但他浑然不觉，边麻木地填着，边继续说。
“姜思归，你我之间的恩怨从今天开始，就了了。你欠薛冉冉的，我会尽量替你还，至于你欠我妈的....”他哽咽一声，“你欠我妈的，这辈子也还不起，来世做牛做马....不，不对。”
“来世，你们别再遇见，别脏了我妈的眼，她可是一辈子都干干净净的。”
“如果，必须遇见的话，你就做她脚下踩死的苍蝇，做她拍死的蚊子，做蟑螂...反正，这是你应得的。”
树叶沙沙作响，他捧着脸坐在填好的土堆上，心里一片安宁。曾经他最渴望的，是有人能救赎他的痛苦，如今他醒悟，人生一程，终究是一场自我救赎，无人能代他消解怨恨。
前尘归尘，往事已了，爱恨都随今日的夜风逝去了。
余照浑身冷汗地惊醒，在黑夜里不住喘气，清醒回归几分，才发现是心脏被一只手压住了。
心脏被压住容易做噩梦的，怪不得。
她愤怒地把那只手推下去。
床边的闹钟，已是凌晨，5号了。于是她气消一点，决定放过寿星，明早再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