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往山上走，雪愈发大、风愈加急，飞雪绵绵地落着，回旋往复。
奇怪的是，雾气也变得更浓了，任寒风席卷，怎么也吹不散，伊薇特只能勉勉强强看清脚前的几步路。
山势虽然险峻，周身却似乎有清风缭绕，拥着她前行。
爬山！居然！一点也不累！
这就是做梦的福利吗？爱了爱了。
山顶上是一座祭坛，一座建在悬崖上的祭坛，风格粗犷，线条简明，黑色的岩石上布满利刃划痕、陈旧血渍，几面浮雕也被风雪雨露消磨得难以辨识，显然很有一些年头了。
台阶两边是几具石棺，采用与祭坛相同的黑色岩石，不仅没有埋入地底，还是矗立在地上的，与祭坛紧密相连。
此时，石棺里空空荡荡，只剩下几扇棺盖，孤零零地、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上。
伊薇特没什么害怕的情绪，凑近了细看，发现棺盖上还刻着大量陌生的文字。
或许是得益于穿越者大礼包，她居然也看得懂。
大致意思是说，里面埋葬的是几位兽人的勇士，愿他们生前光辉，死后也永葆荣耀。
至于后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她只是一扫而过，知道是歌颂死者功绩的诗歌，便没有再细看下去。
而这种竖置冥棺的做法，原来也是兽人的一种传统风俗，让勇士手中紧握武器，站着死去，这样即使到了冥土，他们也依然会是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战士。
伊薇特先是惊叹，死了也绝不躺平，这是什么样的战斗精神？
考虑到这些勇士尸骨如今的去向，多半是成了山下的白骨之海里的一小滴水，她转念一想，于是换了个惊叹对象——死人也要拉出来免费打工，死灵法师们又是什么样的白嫖精神？
祭坛中心本来矗立着一座神像，说来也让人意外，兽人尊奉的神灵并非什么肉食猛兽，而是一头美丽的白鹿，它姿态温和，微低着头，几乎说得上温顺了。
伊薇特猜测，这白鹿神必然有许多信徒，才能将祭坛修建得如此宏伟，边上挂满雪的黑松林少说也有百年往上，可放在这白鹿神像面前，竟然会显出了几分低矮。
哪怕如今的它颓然倒在脚边，也叫人下意识生出畏惧。
啊，没错，祭坛很好、信徒很虔诚，当然是给神像安排了最优战略点位，让那双温柔慈悲的鹿眼可以俯视原野，一切尽收眼底。
——于是就被人毫不客气地放倒了神像，抢走了c位！
这人坐在悬崖边上，面朝着翻腾不休的云海雾潮，沉沉雪雾阻碍了视线，只隐约看得见一道挺拔的脊背，好像整个世界的重量压下来，也不会有一寸弯折。
明明做出的是渎神之举，可此时他静静坐在祭坛前，却自然而然，有种言语难以尽述的、理所当然的气势。
天使同样有种安静的气质，但那更轻柔、更飘忽，像一朵白而绵软的云、振翅欲飞的鸟。
他却给人以某种强烈的质感，就好像哪怕等到世界倾圮的那一日，元素之风令大陆碎裂成片、摧帆狂潮折断了所有的高峰，也是万物分崩离析的那一日，他依然不会有一分动摇。
原来雪山上等着她的并不是什么亡灵克星、白骨杀手，而是这位死者之君啊。
可恶，居然比本院长还会装！
和印象里的Q版骨头小手办差得有点多啊，院长觉得你急需标注“原图与实物不符”！
伊薇特心生好奇，下意识想绕过去，看看他的脸。
这一动，她才迟钝地发现，她好像完全操控不了这具身体。
她心里一惊。
是梦里的设定突然发生变化了吗？突然玩起了一二三木头人不许动？
亦或者……其实她一直没法操控这具身体？
只是，在梦境的前半段，“真正操控着这具身体的人”，和她有着一模一样的行走习惯，每一个抬手、每一个落步，都与她完美契合在了一起？
伊薇特想要怎么做的同时，这个人就怎么做了。
——两支完全相同的乐曲，如果放在一起演奏，当然找不出一个杂音。
但是，人类可不同于简单的乐音，能做到完全的吻合，能让她一丝不对劲也没感觉到……只有一种可能吧？
然后她就听见了熟悉的嗓音。
比“伊薇特”的声线要低哑一点、冷淡一点，哪怕只是自然地和人说着话，天然却给人一种轻慢感。
——是她穿越前原本的声音！
伊薇特想起系统透露过的信息，它说，两百多年前，她的灵魂曾经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但那一次没有系统帮忙寻找合适的宿体，是“这个世界用四种元素为她塑造了一具躯体”。
对哦，哪怕院长是个黑袍怪，法师袍底下，应该也是有个人形的吧？
而那个时候，潜意识以为自己只是在打游戏的她，最可能用的，当然是穿越前自己的形象了！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这不是个自由自在的梦境啊。
而是……一段被她遗忘了的久远回忆。
跨越了两百多年的光阴，雪山神坛上的一段对话在她耳边响起。
“唔，兽人的骨头不好用吗？你看起来不开心呢。”
那个人似乎回答了什么，但话语就如同散在风中、融在雾里，模模糊糊，很不清晰。
她又听见自己说：“很快就能完成收尾工作了吧。”
“接下来就直接转战回南境。这一次，就不必给莱特多尼亚留什么面子了，把那些拖我们后腿的家伙，彻彻底底地清扫出去。”
“不要不高兴啊，小伊。”冷酷地下达完了命令，回忆中的自己又弯起了嘴角，语气轻盈地仿佛在跳一支舞，“给自己放个烟花吧。”
话音落地，流离的光彩倏然在天幕上绽放。
那一弯凄冷红月，被沛然浩荡的魔力流彻底遮蔽。
蒙着不祥血光的夜空，也变作极光乱舞，漫天白雪都为此灿烂美丽。
——明明说的是“给自己放个烟花吧”，她却抢先出了手。
虽然看不见，但伊薇特直觉那个人是笑了一下。
紧接着，阿尔诺伊德也举起了一只手，轻描淡写地向天上一指。
重重阴云倏然散却了，群星的光辉重新洒落，月亮似乎离得很近，触手可及。
而更遥远的天幕上，似乎也有法师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兴致勃勃地参与进这个游戏，在漆黑夜空上涂涂抹抹，增添光彩。
伊薇特心想，真美，真像一场烟火盛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