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生死地

    伊薇特从梦中醒来,就听见了夹杂电流声的喊叫。

    “滋滋…………宿……滋啦……宿主……你滋句话呀!”

    伊薇特:“?”

    这是什么小寡妇奔丧的凄惨语调。

    系·小寡妇·统大喜:“宿主?你能听见我说话了?我叫了你一千遍你也没反应!”

    它说,伊薇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完成了洗漱穿衣,每一个动作都很自然,完全不像被控制了的样子,偏偏不言不语,也不搭理系统。

    系统开始还以为她是故意,直到她一路走出宿舍,来到了一片完全陌生的树林。

    当事人表示怀疑:“我还有梦游的毛病?”

    系统在伊薇特脑子里投放了一副小地图,最上方标了个红色的三角:“你在这里。”

    伊薇特一字一顿读出上面的标注:“死灵系的禁地。”

    ——哪个正经人梦游能游到禁地,还一点也没有被发现的?

    系统得出结论,必然是有人在背后搞事。

    “我做了个梦。”

    系统等她的下文。

    伊薇特想了想,道:“内容记不清了。”

    这是句真话,但又不完全诚恳。

    哪怕是回忆,终究以梦境为载体,醒来的一瞬间就开始遗忘,只剩薄薄的一层印象。

    另外……做了个梦,最后连回忆杀另一个主角的脸也没看清,就算是不慕虚名的院长我,也会感觉有点丢人的好伐。

    怎么会傻到说出来供系统嘲笑?

    伊薇特:“你不如看看我的蓝条?我感觉我已经举世无敌了。”

    “flag还是不要乱立的好……”

    虽然对这种触及因果律的立旗行为十分不赞同,系统到底还是依她所言,去检查了一下她的法力池。

    一看吓一跳,确实扩张了许多啊,“伊薇特”天生的法力池其实算最小的那一批了,几天前连个清醒术的法力也消化不了,险些魔力暴动,现在却远远超过了法师学徒的平均水平,就算是正常的法师也很难有这个量。

    只是……

    系统尖叫:“怎么增加的法力全都是死灵系的啊!”

    法力池蒙着灰沉沉的死气,这种法力一用出来不就是在大声宣告“我系死灵法师,介里有大家没砍过的船新坏蛋,大家快一起来砍我啊!”

    也正是系统和伊薇特曾经讨论时极力想避免的一种情况。

    伊薇特本人倒是豁达许多,反过来安抚它:“这也是控制不了的事情嘛。”

    仔细算起来,她的收获还是很大的,除了身体里逐渐充盈的魔力,还多了许多零散的记忆,像连不成曲调的破碎音节,或者是洒在地上的拼图片块。

    作为回忆来说,它乱七八糟,还有待梳理,但单以知识来论,胜在十分丰富。

    高深如灵魂学理论,危险如精神力交锋实战技巧,甚至细节到保养骨头架子的三十二个注意点、夜魇马铠的七种精选润滑油配方、石像鬼伪装迷彩图样大全……

    什么都有。

    伊薇特觉得自己可以去应聘死灵法术活体收藏库之类的岗位了。

    毕竟,圣战打完了,深渊跑路了,死灵系也在倒闭边缘徘徊了,提供不了什么其他的就业岗位,实在莫得前景。

    短促交流几句后,伊薇特开始观察自己的处境,这是一片很大的枫叶林,与梦境里甚至有一点相似处——森白的雾气缓缓涌动,随着时间推移,浓雾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深沉。

    一人一统满头雾水,正你一句我一句地分享信息时,一个小小的黑点,出现在了浓雾深处。

    系统的声音骤然变响:“警告!警告!检测到危险度上升!”

    伊薇特:?

    随着那黑点越来越近,她也看清楚了,那是很轻盈的一只小黑猫,行走之间,猫爪踏在干脆易折的落叶上,一丝声响也没有发出。

    见她注意到自己,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举起前爪,“咪咪”地叫了一声。

    伊薇特棒读:“哇,好危险哦,小猫咪跳起来可以挠我膝盖吧?”

    爱狗统士则默默批判来猫:做作,太做作了!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笨蛋也知道,这只神秘出现的猫,肯定有问题。

    何况这也不是它第一次出现在伊薇特面前了。

    事实上,伊薇特比系统更清楚,正是见到它之后,自己才做起了那个古怪的梦。

    她心里有底,倒不像系统那样如临大敌,

    见小黑猫径直走到自己身边,伊薇特于是微一弯腰,摊开掌心,让它跳上来。

    彼此接触的瞬间,她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名词——血肉诅咒。

    血肉诅咒,死灵系高阶法术,主要是给人上虚弱debuff的,但凡是有血有肉的活物,都逃不过它的法术效果。

    这个法术的评级在五环到六环之间,特别之处在于,它还有一种进阶效果。

    ——当被施术的对象并非“血肉生灵”时,血肉诅咒可以临时赋予它该种特性,予金铁盾盔以致命弱点,令土石城墙也变得柔软。

    简单理解,就是削防减攻,把敌人拉到较低的水平线,然后凭借丰富的虐菜经验打败他。

    但是,在某个当世顶尖的死灵法师手里,它已经被玩出不得了的花样。

    到了这里,伊薇特也差不多判断出来了,眼前乖乖待在她怀里的这只小猫,应该就是堂堂死灵系首席大法师阿尔诺伊德

    ……的一个灵魂碎片。

    本体应该是还在沉睡,冥冥中感应到了什么,于是顺着直觉分裂出了一块碎片。

    不过,哪怕是碎片,也用诅咒法术做下了一件说出来可以惊动整个死灵法术界的大事。

    ——看见了吗,好萌一只猫,假的。

    将魔力转化成血、骨、肉,从虚无中赋予了实体。

    眼前的可爱小黑猫,不是猫它妈生的,而是将高阶死灵法术“血肉诅咒”运用到极致后的创造。

    没想到,在魔力造餐术出现之前,更早被发明的居然是魔力造猫术。

    想到这里,伊薇特叹了口气。

    哪怕是对亡灵法术一无所知的人,也会知道一个公认的事实——每一个亡灵,都是由生者转化而来的。

    亚缇那大陆上最大的两个奇迹,一个是“灵魂”,另一个则是“生命力”。

    灵魂是文明的发源,没有灵魂,就不会有个人意志,更不会有辉煌璀璨的文明。

    而生命力则是生者与死者的差别所在——

    活人靠生命力驱动身体,而亡灵的生命之火早已熄灭,只能燃烧灵魂作为替代,存世越久,灵魂消耗得越多,神智也会逐渐受损,终究有一日要归于寂灭。

    这么说吧,人死一死是很容易的,但要死后仍能保有一个较为完整的灵魂,转化成存在理智的高阶亡灵,那就是从地到天的难度。

    精神力强度如何、意志够不够坚定、死前有没有难以忘怀的执念……这些都是影响亡灵转化的重要因素。

    但死灵之君是不同的。

    他是伊薇特的造物,但这位造物主当时还只是初涉灵魂学领域的萌新,一顿操作猛如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把一个崭新的、空白的灵魂带到了这个世上。

    但也仅仅止步于此,伊薇特给了他灵魂,却没能为他点燃生命之火。

    阿尔诺伊德生来就是个亡灵。

    生者终究会死,许多死灵法师终其一生,只想找到把自己转化为巫妖的方法,从此享有漫长的不死,成为不死生物后又舍不得活着的滋味,故而更加仇恨生者。

    而他从来没有活过,也就没有产生过对“生命”的渴求与怀念。

    等到他在死灵学派上的造诣越来越高,作为一个顶尖的死灵法师,活人的所有需求、所有反应,他全都可以模拟。

    一旦触摸到了这种境界,谁还会去追逐生死的差别呢?

    就像手里的黑团子,看起来是只猫,叫起来是只猫,摸起来也是一只猫。

    说得残忍点,就算把它解剖了,内里也是一只猫会有的结构。

    它拥有正常猫咪会有的血肉,可本质上依然是亡灵,纯粹以灵魂的力量支撑着肉身的行动,无需饮食,也不用睡眠,听起来好像还多了优势。

    但阿尔诺伊德毕竟没当过活人,也没当过活猫,这个分裂出来的碎片还有点呆呆的,在伪装真猫这件事上出现疏漏也是有可能的。

    伊薇特与它对视,幽幽道:“真正的猫应该是有体温的吧?”

    猫猫可爱歪头,好像什么也听不懂。

    可伊薇特却能感觉到,手中冰凉绵软的黑团子急剧升温,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有一点烫手的地步,让她不得不开口叫停。

    好急切的一只猫,生怕今天不能被捡走的样子。

    她心里好笑,故意问:“小猫咪,你是想跟我走吗?”

    “咪~”

    伊薇特又说:“可是我在这个世界已经有过一只宠物了,你觉得他会不会介意啊?”

    在莱特多尼亚王国的通用语中,“他”、“她”、“它”是三种不同的发音,很容易辨别。

    ——伊薇特承认自己就是恶趣味发作了,想逗逗猫。

    毛茸茸的长尾巴以闪电般的速度缠住了她的手腕,它像是生气了一般,呲牙哈气,作势在她手上咬了一口。

    别说是伤痕,连一点痛楚也没有,反而像是轻柔的舔舐。

    伊薇特于是伸手挠它的下巴:“好吧好吧,但我可没养过别的小猫,也没钱给你买豪华猫粮,你能自己养活自己吗?”

    手中的深渊猫猫头明显没有聪明到能听出其中的调笑意思,一个劲往她手上蹭,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神气一仰首,意思是说“这有什么难的”。

    这边一片主宠情深,系统却被扫描结果吓了一跳,看着数据里不断拔高的危险度:“你这猫有问题啊!”

    伊薇特无不欣慰地回应:“真高兴你这么快就发现了。”

    系统:“我的意思是,你这猫里面的那个谁,很有问题啊!”

    冰冷无情的机械音取代了它那慌张的语气。

    “检测到关键要素,正在执行预设定,推演系统自动运行……”

    “进度80%……进度100%……”

    “加载完毕。”

    “世界线展开中,正在登录……”冷冰冰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无生死地】。”

    古怪的晕眩感迅速笼罩了整个人,甚至来不及询问,在意识清醒的最后一秒,伊薇特怒斥:“我看不是猫有问题,是你有问题!”

    系统抛出了个“无生死地”这么个让人不明所以,可听起来就很危险的词。

    就算伊薇特很愿意相信她的小猫咪,但也忍不住浅浅怀疑了一下,以为再睁眼时会看见什么亡灵军团摧城拔寨、千里之内荒无人烟的惨剧。

    但没有。

    入目所见,是极致的安宁。

    风和日丽,太阳照得暖融融的。

    人的降落地是小溪岸边。

    两岸新冒芽的绿草铺成青翠软毯,中间架起一座小石桥,刚好容得下两人并行,桥下是潺潺的溪水,清澈得可以看见底部的砂石,不时有大小鱼儿摆尾游动,活泼可爱。

    桥对岸就是村落,炊烟袅袅,天上还有风筝。

    伊薇特漫步走进去,村民见了她这个陌生人也不惊讶,而是友好地点头示意,言行举止生动自然。

    虽然系统的机械音播报了几句,可是语焉不详,伊薇特也搞不清现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偏偏这不靠谱的始作俑者自己消失了。

    伊薇特在心里呼唤了几次,也没有得到回应,她于是谨慎地在村子里逛了几圈。

    ——也不像是有什么“村里的女人总会莫名失踪”、“每到夜晚壮年男人都会变身狼人对月长啸”、“看似天真的孩童其实有另一副面孔(物理)”的诡异事件。

    相反,它是那种长久的和平、自给自足才能养出来的小村落。

    她心里疑问三连:肿么了?咋回事?啥情况?

    薇都做好了受到尸山血海精神攻击的准备了,结果你就给我来这出啊?

    跟着主人出发去耕种的公牛路过她身侧,悠闲地甩着尾巴。

    散养的红冠鸡来回踱步,无所畏惧的模样。

    村头的土狗……狗居然没朝着她吠?

    极度的不合理!

    要知道,就连路上碰到的机械狗也会故障短路似的朝她汪两声啊!

    伊薇特侧耳倾听,吱吱呀呀的锯木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还有水车转动的声响。

    并不是错觉,这里确实少了一种声音,也是最重要的那一种声音。

    她心里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村落里的马匹主要作耕马用,只有村头的哨所还牵着一匹战马。

    还没等那个孤零零的哨兵反应过来,黑发少女就解开了栓绳,抢过高大的森林马,翻身骑上,飞奔而出。

    伊薇特发现,她的意志似乎可以左右这个幻境的时间,体感仅仅是几个眨眼的时间,马儿就已经飞驰过长路,跑到了最近的一座城门前。

    城池自然要比小村热闹许多,喷泉边上的集市、开门揽客的店铺、来往巡逻的卫兵。

    还有手握弦琴的吟游诗人,笑容意气风发,席地而坐,开始自己的表演,乐声流畅优美,连原本在道边拍皮球的几个孩童也停下脚步,靠在了路边的石墩子上,听得如痴如醉。

    只是在伊薇特看来,这一切就好像在上演一出荒诞的默剧。

    无论是边弹边唱的英俊诗人,还是卖力吆喝的热情摊主,都不过是张了个嘴型,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她跟在某个巡逻的卫兵身后,脚步最终停在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动手之前,伊薇特双掌合十,在心里说了声抱歉。

    虚伪的一声抱歉念完,她果断靠近,一脚踢中卫兵的膝弯,那是铁甲与长靴的保护不到的薄弱之处,骤然受到击打,令他整个人失去了平衡,靠上肢勉强支撑才没有趴倒在地。

    趁卫兵还没反应过来,伊薇特拔出了对方腰间的长剑。

    几乎是剑出鞘的铮然声响传进耳朵的同一瞬间,她就已经一剑斜出,找准了某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恰好穿过盔甲的一丝空隙,刺入了年轻男性的胸口。

    这一串动作做完,也仅仅过了两三秒的时间。

    伊薇特利落地抽出剑柄,卫兵胸膛仍在规律地起伏,呼吸一丝也没有乱,也没有鲜血喷溅,那沉沉的红只是慢慢地、缓缓地流淌出来,洇湿了盔甲的内衬。

    果然如她所料,但猜想被证实无法带来哪怕一分一毫的喜悦。

    她随手一掷,将长剑丢回鞘中,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假如伊薇特是个聋子就算了,可惜她不是,在小村落里还好,一到人多的地方,这个幻境就露出了明显的漏洞。

    拨动琴弦的动听乐声,击打铁砧时丁零当啷的声响,羽箭命中靶子的咻咻声……这里唯独少了活物的声音,缺了鸟鸣、缺了狗吠,更没有人声。

    ——亡灵是无法说话的。

    广为流传的解释有两种,其一是声带脆弱而精密,一旦破坏就难以修复,也就是说死过一次就永远缺少了这个功能。

    另一种说法则是,死者的语言是邪恶的,生者无法听见。

    这两种解释其实各有道理,但都不是真相,事实上,低阶亡灵,大部分是白骨骷髅、战场炮灰,既没有足以交流的神智,也没有可供发言的声带,可谓软件与硬件皆失,而高阶亡灵可以在灵魂中进行更难以撒谎、更加坦诚的沟通,自然用不到张口说话。

    被伊薇特当胸刺了一剑的卫兵,血流了短暂时间就止住了,他当然没有一头栽倒、当场去世——死的人是无法再死一次的——只是僵在原地,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怔愣地看着她。

    越来越多的城民聚集到她的周边,围成了几个大圈,都隔着段距离,没一个靠近,而是用如出一辙的木然神情远远凝望她。

    伊薇特仔细去感知他们的灵魂,疑充斥着惑、迷茫……就像一串运转顺畅的代码,突然遇到了一个远超预料的bug,于是呆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没有人流露敌意,也没有人展现出攻击的姿态,仿佛他们的灵魂,或者说他们的代码中天然不存在这种东西。

    只是无声无息地看着这个陌生的活人、悍然闯入的异数。

    骇人的寂静中,伊薇特闭上了眼睛,穿越以来,她的精神力第一次大规模地向外延伸,肆无忌惮地舒展开来,代替一双肉眼,看向了无穷远处。

    推演幻境还为她提供了惊人的增幅,令她本就蔚然可观的精神力进一步飞涨,直至触摸到某个无法突破的阈值。

    向远处、再向更远处,最后终于覆盖了整片大陆,甚至触摸到了所谓无尽摧帆之海的边界。

    不知过了多久,伊薇特睁开眼睛,轻轻吐出一小口气。

    也是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

    “无生死地”,取名倒是挺精准的啊。

    不叫“几乎无生死地”、“差不多无生死地”,果然是有理由的——这一整个世界,全都是亡灵,连一个活物也没有。

    外表与生者无异,行为举止一如寻常,可灵魂却被束缚于死灵法术的操控下,一举一动都是施法者设定好的,全然无有自由可言。

    她喃喃自语:“这回反派值是真的有点溢出了啊,小伊。”

    她之前还和系统乱侃,小骨头是不是太爱打仗,没有仗打才无聊到沉睡。

    看来是错得彻底。

    这里何止是没有战争,简直是一点纷争都没有。

    只有死者的秩序,是尽数由一人掌握的死者之国。

    雪山旧梦中,亡灵军团的行进分毫不乱,如同一支肃穆的交响曲。

    也许对阿尔诺伊德来说,那还不够,远远不够,他要谱写整个世界的乐曲,或者说,是将全世界都作为提线木偶,玩弄于股掌之中。

    伊薇特再次凝神,回想前两次残留的感觉,尝试去主动操控这个推演出的幻境。

    她一步也没有挪动,再睁开眼时,入目是高峻华美、洁白无瑕的外城墙。

    很好,顺利到达了心中所想的目的地。

    赤红荆棘魔法学院,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显然,法师们也无法幸免。

    伊薇特在心里冷笑,窝边草未必不好吃,也许他们还是第一波被转化为亡灵的呢。

    学院里人来人往,有几分眼熟、或者完全陌生的身影们,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按部就班地练习法术,她一眼都懒得去看,目标明确,顺着精神力的指引一路疾行。

    烈火如金,一池熔岩像过分浓稠的血液,缓缓流动、静静沸腾。

    没有王座上桀桀桀大笑的大魔王,也没有聚精会神、埋头研究的死灵法师。

    地底石室中,岩浆静涌,隐约可以看见深处,有一个模糊的、沉睡的影子。

    火光映亮了她雪白的脸颊,少女的眼眸中似乎也燃着烈焰。

    伊薇特有点想笑:这算什么呢?

    让所有人都来陪着玩过家家,自己却甩手不干了?

    想要掌控世界,好歹有个原因吧?

    蓬勃的野心,狂热的信仰,过分膨胀的控制欲……

    沉睡了两百年,一朝醒来便将世界化作死地,接着自己又回去沉眠,好像对自己的大作完全不屑一顾。

    感情还是个回笼觉。

    造诣之高空前绝伦的死灵法师,当世一切亡者共奉之君,圣战中迅速崛起的炽亮星辰……

    阿尔诺伊德。

    有这么闲着没事干吗?

    伊薇特陷入沉思。

    造物是很难骗人的。

    只要是认真地、费心地去创造什么,尤其是像阿尔诺伊德这样建立了一个恢弘无匹的全新秩序,必然会在其中倾注自己的思想,继而展现它、流露它。

    就拿伊薇特自己做例子,她曾经在荆棘之地缔造了属于自己的秩序,虽说两百年时光让学院出现了一点奇怪的变化(或者说是变异),比如,居然有人觉得兰泽洛托温柔可亲,再比如,居然有人觉得兰泽洛托心怀慈悲,再再比如,居然有人觉得兰泽洛托是一朵无辜纯洁的小白花……

    咳,总之,法师们生机勃勃的同时,也是野心勃勃,甚至多少说得上有些百无禁忌了。

    嗯,毕竟那时候的院长以为自己在打游戏嘛,肯定要比正常生活要肆无忌惮许多,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哪怕她已经消失了整整两百年,是真正统治时光的好几倍,可属于她个人的风格已经牢牢烙印进了这里,成为四季轮转、雪枫交替也不可磨灭的底色,人们每每遥望这片曾经荆棘遍生的土地,就能遥想当年的“法师之神”是何种风采。

    那么,阿尔诺伊德创造的所谓“无生死地”,又是什么样的呢?

    森冷无情的秩序?细微至毫厘的支配?精妙到巅峰的法术?

    不,不对。

    伊薇特摇摇头,在心里否定了上述形容。

    她回想起来,踏入那个小小村落时,她产生的第一印象,其实是宁和。

    极度的宁静与平和。

    在异世界,其实这是很稀有的东西。

    建立一个千年王国是困难的,但是相比“让大家脸上都能出现笑容”、“希望所有人都可以获得幸福”这类孩童呓语似的愿望,那就成了翻覆手之间的小把戏了。

    人们不必不定时就被领主征召打仗,回家时看见荒芜长草的农场、被贵族强行圈占的土地、饥饿死去的亲人。

    农民在土地上耕种,樵夫劈砍木柴,铁匠就忙活在自己的熔炉边上。

    人与人之间彼此友好,常常以微笑来交流,一丝敌意也看不见。

    孩童在街头追逐打闹,天上风筝呼啸翻飞。

    即使她从个人情感出发认为这种虚假的平和几乎是教人头皮发麻、心中作呕了。

    可是从理智的角度考虑,这无疑是一项伟业。

    举着几个布娃娃摆弄,这只是幼童的游戏。

    而摆弄一国的人,则被称为君主的统治。

    至于摆弄尘世上的一切灵魂,这恐怕是暴君中的暴君也做不出的事。

    透过看似祥和的景象,她仿佛能够触摸到操纵者那种冰凉的理智。

    一点、又一点,慢慢勾勒出思想的轮廓。

    已经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权力财富唾手可得,是无法打动心灵的。

    驱使他做出这种事情的,必然是精神层面上的追求。

    他在寻找什么,在追逐什么?

    想得到的又是什么?

    难不成还是和平吗?

    带着些许嘲弄意味,伊薇特这样想着。

    笑容却逐渐一点点僵住。

    等一等,不会真的有笨蛋出于这种目的,做出了这种事吧?

    谐感,它突然冒了出来啊!

    有生灵的地方,就会有纷争。

    不断地进取,也可以写作无尽的攫取,这是异世界当前水平所无法改变的。

    为了让世界从此和平,于是毁灭了世界?

    简直是当笑话说也会被人嫌冷的水平。

    伊薇特:糟糕,可是越想越合理怎么办?

    从未拥有过生命,能够一视同仁地看待生与死,却不明白生命的珍惜。

    以宠物的定位被创造出来,后来又成了她手里最锋锐的剑、最坚固的盾,从头到尾没有把自己当做独立的人来看待,自然也无法理解自由意志的高贵所在。

    在正常人看来,这一套操作简直是阴间中的阴间。

    而在阿尔诺伊德那里,这大概只是……为了达到目的,采用了合理而便捷的手段?

    至于什么扭曲意志的疯狂、蔑视生命的冷酷……

    以上或许只存在他人的想象之中吧?

    阿尔诺伊德或许从未考虑过这些东西——不是不在乎,而是他的思维里根本不存在、不包含,也就不会涉及。

    这就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jpg

    伊薇特把思路捋明白了,自觉戴上了痛苦面具:“感情是我当年没给教育好的错喽?”

    曾经的她潜意识只以为自己在玩游戏——玩个游戏而已,谁还会给npc做人生引导、思想教育啊?

    强度够不就行了吗?立绘美还不够吗?

    烈烈火光中,那个背影微微一动,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正要转过身来。

    伊薇特还没看清他的模样,就觉眼前一眩,整个世界充溢着雪亮的银光。

    “推演完毕,命运解离中,正在退出登录,正在清理世界线……”

    冰冷的机械音结束后,耳边响起系统得意洋洋的声音:“新功能体验得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我就说你的小伊有问题,你现在信了吧?”

    有用确实是有用……

    伊薇特捏紧拳头:可不知道为什么,好想揍它。

    捏……捏紧……捏不成?

    原来我手中还捧着一只一无所知的小猫咪呀。

    事情还未发生,猫猫小伊也只是个偷偷溜出来的灵魂碎片,当然不知道在另一条可能的世界线中,自己会做出何种惊世骇俗的决定。

    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绿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主人。

    完全看不出本体那清奇的逻辑、卡bug的深厚功力。

    走迷宫你哐哐把墙砸了,障碍跑你扑棱两下翅膀飞了,这么能耐你怎么不把世界毁……

    伊薇特:……

    好糟心,怎会如此?一个比一个更糟心!

    她反复安抚自己,不可以生气,不可以生气。

    这可是我刚刚养的猫啊,刚认领就弃养是不道德的。

    像我这样猫嫌狗憎的体质,能有一只猫不容易啊,说不定这一生也就这一次机会呢!

    还有……而且……而且坏事都是阿尔诺伊德干的,和小猫咪有什么关系呢!

    这样一想,念头瞬间通达了,伊薇特揉揉猫猫头,和颜悦色道:“小伊啊,我觉得,咱们要建立一个健康和谐的主宠关系,首先就从加强心理教育开始吧!你要建立正确的三观啊,你知道是指哪三观吗?”

    晨风中回荡着少女清脆的声音,不时夹杂一两声应答似的“喵”。

    “第一个,猫生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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