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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荷遥举

    芮雪缘新租的房子离公司很近,让她可以躲过打工人最有仪式感的日常:地铁通勤。每天早上她走不多远就会经过路边的地铁口,过马路再走一走就到公司了。

    周六的上午,街景一派祥和,没有了赶着上班的奔忙身影,路人的脚步显得分外悠闲。芮雪缘仍是走在上班路上,地铁口的报刊亭飘出烤肠和包子的香味。芮雪缘站在路口等红灯,她早饭都是随便在屋里吃两口糕点,这会并不饿。食物的香气缭绕过来,让她顺便想起了昨天的职场闲聊。

    “小阮,我天天看着你都想说,太瘦了,一阵风都得给你刮跑了!”马向前直拍大腿,“我看你饭量也不小,吃饭都吃到哪儿去了?!”

    “马哥,我也愁啊!”阮秋明无奈地搓着眼睛,“我多想壮实一点扛打一点,就是吸收不好,我特别想找法子调一调。”

    “我看你是脾胃不和,”马向前煞有介事地说,“平常喝粥吗?早上喝点儿小米粥,有用着呢!你小子别天天踩点行不行,早上留些时间好好吃饭喝粥,我还不信喂不起来了。”

    回想到这里,芮雪缘的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挪到了报刊亭前面。她探头张望一番,唤道:“老板,小米粥还有热的吗?来一份。”

    不过,这天直到小米粥在桌子上放凉,该喝的人也没有露面。

    “安安,你坐后边儿来,副驾驶多晒啊,待会儿都给我们小脸儿晒黑了!”男人大嗓门,咋咋呼呼像在拉风箱,边说着,边从驾驶座后面倾身去拉李安安的衣袖。

    “张叔叔,您跟刘叔叔在后边好生坐着,宽敞,我跟小阮在前面换手开车也方便些。”李安安侧过来,边系安全带边嫣然一笑。

    “哪儿能呢?我们安安这么苗条,后面再坐俩你也不嫌挤啊!”张老板把副驾驶的安全带抽了回去,“赶紧着赶紧着,而且那荷花儿池也不远,这小伙子一个人开过去就得了,还换什么换?”

    驾驶座上的阮秋明绷着脸,顺着后视镜看后面那油头粉面的胖男人,握方向盘的手指指节发白。

    后座另一边枯瘦的男人只是倚着靠背,闭目养神。

    李安安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了一下,打开车门上后面去了。张老板忙不迭地下车,推着她的腰身把她送到中间,喜形于色地说:“这就对了,老刘老刘,你再往里边儿捎捎,哎,对。”

    阮秋明踩下了油门。

    时节已近中秋,晴的时候云淡天高,白日里的气温给人一种盛夏犹在的错觉,但若是去看花,便可恍然知秋。邻省有一处颇负盛名的荷花池,夏季红莲映日,荷叶接天,引来游人如织,入了秋季,荷塘风貌不胜往昔,然余韵尚存,此时赏玩,便是另一种风情。

    李安安这次和阮秋明联合报备了客户活动,一行四人乘着她的宝马驱车而来,路途确实不算太远,到池边时离晌午还有几个钟头。李安安租了一篷画舫,带着三个男人穿梭于花叶之间,人在画中游。

    “二位叔叔家大业大,这么些年足迹遍布世界各地,家门口的荷花池自然不算稀罕。”李安安倚着船舷,面向两位老板,水面上习习微风托起她花瓣一般盛开的粉色蕾丝裙边,“张叔叔是我的贵宾,刘叔叔是小阮的贵宾,适逢中秋前夕,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就想着代表公司,请二位叔叔出来溜达溜达散散心,还请不要见弃。”

    “安安哪里话?”张老板摆着蒲扇似的大手,脸上的褶子层层叠叠,笑得肥肉乱颤,“只要是我们安安开口,管他什么地方啊,想上刀山下火海玩儿,我老张都陪着!”刘老板在旁边干笑一声,李安安纤指掩口,眉眼弯弯,道:“张叔叔说笑了,就会拿我打趣呢!”

    这荷花池秋日颇有野趣的一项活动便是准许游客自己动手,把水里的螃蟹、龙虾、各类肥鱼捞个尽兴,按斤称了付钱,在船上就着湖光煮了,大快朵颐。刘老板对此兴致勃勃,方才一路上臊眉耷眼的,这会突然活过来了,跃跃欲试,一手拉阮秋明,一手撒网,等不及要大显身手。张老板则兴致缺缺,懒于挪动他巨硕的躯体,又嫌船边太阳晒人,瘫在船中央,像个秤砣一样把船稳着,倒也不是没用。

    画舫船头小二撑篙,刘老板和阮秋明附在船沿布网。李安安见这会张老板仰面眯眼,小曲哼得怡然自得,就抽开身,来到船边看景。

    “小明儿,你会吗?”李安安坐卧船舷,双臂伏在栏杆,侧首而枕,看阮秋明卷起的衬衫袖子下面细瘦遒劲的腕骨,“看你抓鱼真新鲜,你从小被家里人护着吧,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平常被你吆来喝去一趟趟往车库搬东西的人,”阮秋明配合着刘老板的动作,并未回头,“敢情不是我。”

    李安安忍俊不禁,指尖够到水面,随着船行轻划碧波。莲叶田田,覆将过来,在李安安背上投下摇曳风影。阮秋明直起腰来,擦掉额角渗出的汗珠,目光拂过李安安散落肩背的秀发,投向迎面的花叶婆娑。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李安安呓语般吟哦,眸子和着水汽蒙了雾,有些失焦,整个人似是渐入化境。

    刘老板跑到船的另一边去蹲守,这边船缘只剩李阮二人。阮秋明俯下身来,双臂撑栏,探身出去。李安安好像醒过来,说:“你够什么呢,等会船翻了!”

    阮秋明浑不在意,只是说:“你平时怎么总能有诗文张口就来?”

    “我有文化呗,哪像你,别说是‘之乎者也’了,话都不爱说几句,”李安安笑着撩水,“我触景生情。”

    “生什么情?”

    李安安讶异地看他一眼,道:“这位秋明同学,今天话有点多哎!”

    阮秋明抿了抿唇,不再言语,浅色的耳廓泛起两轮薄红。他屏息凝神,看那红莲随着小二摇撸愈发近了,莲瓣缀着水珠晶莹,已过了盛放的花期,透着灰白。他伸出手臂,指尖抚上那花瓣,又缓缓下移,握住莲茎,两指稍稍用力。

    “安安,快过来快过来,你趴那船边儿干什么,当心掉下水,”毫无预兆地,张老板又嚷嚷开了,“捞鱼这种粗活儿,尽着大老爷们儿和小白脸儿去干就行了,小姑娘家家儿的快来好生坐着!”

    阮秋明膝盖磕上船舷,手上动作不稳,那枝眼看就是他囊中之物的秋荷一摇三晃地错开船身,仍是亭亭立在了原处。李安安没答话,起身往船中央走。

    扬沙摧荷去,惟余采莲人。

    那边张老板还在扯着嗓子喊:“哎呀云散了云散了,这会儿光线多好!小白……哎不是,那个,小伙子,过来给我和安安拍几张合影。”

    阮秋明眼睛像要烧起来。

    李安安已经坐到了张老板身边,连忙挡在张老板和阮秋明之间,说:“张叔叔,我们自拍就好啦,现在手机自拍美颜功能可强大了,照出来别提多好看!来来来,我拍给您看,我还带自拍杆了,保准视角宽阔,景美人更美。”

    张老板于是凑过去,贴着李安安的肩一个劲儿地看前置摄像头。阮秋明从他们身旁越过,到另一边去帮刘老板收网。

    他们这一个白日收获颇丰,等到渔网全部拉上来,画舫的吃水都深了不止一级。李安安就地煮了一些鲜鱼虾蟹,众人在船上吃了,剩下的带上岸来,李安安在池边定了民宿,晚上那顿烹饪的花样就更为繁多了。

    待到晚间酒足饭饱,已是月上柳梢头。李安安绝对称得上是当今年轻一代里边为数不多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典范,由她掌勺,在设备齐全的情况下,煎炒烹炸无所不能。两位老板借着茅台的酒力,推杯换盏,总算也称兄道弟熟络起来,互相交流自己大半辈子的商业传奇,阮秋明插不上话,全程给李安安打下手,两人配合倒也相当默契。

    喝上几轮之后,张老板大有找不着北之势。刘老板还算清醒,看着天色甚晚,起身告辞,要上楼去安排好的房间歇息。

    “李小姐安排的游湖捕鱼别出心裁,又亲自下厨,对待客户诚意满满,老夫甚为心悦,”从不说漂亮话的刘老板来了这么几句,可见是真的对李安安的能干刮目相看,“日后李小姐若是想要另寻平台一展身手,欢迎来敝公司,大门为你敞开。”

    李安安受宠却面无惊色,笑靥涟涟,应道:“承蒙刘叔叔厚爱,安安受之有愧。这次也是小阮留心引见,让我有幸得见刘叔叔这般不同凡响的人物。刘叔叔有什么业务上的需求尽管跟小阮提,你们联系密切,我以后才可以有机会跟您多多学习呢!”

    公司为了防止同事之间恶性竞争,规定“客户终身制”,任何客户只要和一名业务员成交一次,其他业务员便不得染指。李安安死守这条江湖规矩,不是自己的客户绝不直接来往。

    刘老板经验老道,听出了李安安话外帮衬阮秋明之意,点点头,跟李阮二人一一握了手,才上得楼去。这厢张老板已经开始指天画地壮怀激烈,手上酒盅都拿不稳了。李安安快步过去,把张老板的酒杯接过来,对着他耳边略微高声说:“张叔叔,时候不早了,我先送您上楼休息,我们养好精神明天再安排活动。”

    张老板醉眼迷蒙,伸手够李安安的腰,嘴里嘟囔着:“酒瓶,直接酒瓶给我……”

    “张总,”阮秋明上前来,把李安安隔到身后,“我扶你上楼休息,李安安去厨房给你备醒酒汤。”

    “你谁啊,你起开,”张老板胡乱挥着手,搡阮秋明,“安安我的大宝贝儿,陪叔叔上去,叔叔有好东西给你呀!”

    阮秋明清瘦的身形此时纹丝不动,他不由分说地架起张老板浑圆的左臂,咬牙道:“张总这边请。”张老板奋力挣扎,眼看右拳就要落到阮秋明鼻梁上,阮秋明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李安安连忙抱住张老板的右臂,赔笑道:“张叔叔,张叔叔,您别着急,我陪您上去就是。”

    阮秋明忍无可忍地厉声道:“李安安!”

    李安安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从不大声讲话的阮秋明,压低声音:“别喊,你喊什么喊。”再看烂醉如泥的张老板,李安安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又对张老板说:“张叔叔,我们领导刚才打电话交待工作,我跟小阮出去说两句话交接一下,您先在这里稍坐片刻,我马上回来陪您上去。”

    张老板面上依然不悦,但也不再挣动,吃力地说:“快去……快回。”然后重新瘫在了座椅里。

    阮秋明向门口冲过去,好像一分钟都不能再待在这个乌烟瘴气之地。李安安小声叹气,紧随其后,踏进露华浓重的秋夜。

    抬头是朗朗晴空,皎皎明月。

    阮秋明面向荷花池,背对李安安。他本来一丝不苟束在正装长裤里的白衬衫衣角这会儿垂在身侧,湖风袭来,衣袂翻飞。李安安默默立在后面,眼中满池的高低倩影错落有致,而沐浴在月光下的男人,有如神祇。

    李安安低下头,高跟鞋尖划拉着地上的碎石,语调淡淡:“这种场面我见多了,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应付得来。”

    “你怎么应付?”阮秋明强压着汹涌的心火,声音都喑哑着发颤,“进他房间你就是羊入虎口,你还能完好无损地走出来?”

    “这么多次,”李安安向前几步,与阮秋明比肩而立,“我不都好端端地出来了吗?”

    阮秋明猛地转身,李安安也抬头,四目相对之间,李安安瞧见阮秋明的双眼亮得吓人,似有火光舔舐。

    而火光明灭之隙,又有水光涌动。

    “李安安,一定要这样吗?!”阮秋明双手战栗,无处安放,“你是女业务员你就一定要这样吗?为什么罗晚意就可以不用委身客户,她业绩也一样做得很好,你为什么就陷在里面出不来呢?”

    “罗晚意有干妈护着,徐来疼着,她有渠道,我呢?”李安安直逼阮秋明的眉宇,“再说了,她在客户面前低声下气的样子,你只是没有看到而已。我干妈自己家的经都够难念了,无暇处处顾我,我自己好不容易摸熟这一套路子,不做全套怎么促单啊?这一天陪下来玩也玩了吃也吃了,到了最后关头不让他老爷子舒坦了,我不是功亏一篑吗?你看好了,今晚我上去,二百五十万的单子就能拿下来了!”

    “你为了这点业绩至于吗?”

    “这是一点业绩吗?这一单签下来我拿五万提成啊,车表鞋不花钱吗,房租不交吗,客户关系不打点吗?”李安安强硬地仰着头,鼻尖直抵阮秋明的下颌,“就你清高,你对挣钱无所谓,你把客户约出来大老远一趟一趟的不签单就是玩。你是男业务员又如何,陪你那些老阿姨打牌打到半夜的时候就不觉得不合适了,挨个一路送回家就不叫献殷勤了,她们给你冲业绩你就坦然受之了对吧?”

    “这能一样吗……”阮秋明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心虚地垂下眼帘,睫毛簌簌抖动,如秋蛾折翼。

    “对,不一样,”李安安一字一顿地说,“就因为我是女人。”

    阮秋明遽然伸出双臂,面前的女人浑身带刺,一举一动都扎在他心口上,但他还是想不管不顾地拥她入怀,哪怕抱紧之后每一根刺都会洞穿四肢百骸,他也想用自己单薄的胸膛予她片刻安然。

    然而李安安迅速后撤,只有鬓边飘扬的发丝从阮秋明指尖掠过。李安安转身往民宿走去,头也不回地说:“你快回房休息吧,我这边不劳你费心了。你该签的单也赶快签,刘老板约出来一次不容易。”

    语气平静,毫无波澜。

    阮秋明怔怔地看着李安安的身影消失在装潢考究的大门后面,民宿隔音很好,两扇门扉重重合上,夜空下徒留一片寂静。

    月至中天,滢滢月光渐次铺满整个荷塘,清丽动人,却又将将透出苍白之意,恰似此时阮秋明颓唐的唇色。阮秋明向着水边紧走两步,湖面上风起得盛了,直扑他的面门,吹得眼眶生涩。满池残荷影影绰绰,遥相呼应,阮秋明不避风,眼睛眨也不眨地定格这帧画面。

    一颗露珠从荷叶上滚落,悄无声息滑入水中,没了踪影。阮秋明感到一边面颊依稀爬过湿润的痕迹,从嘴角到舌尖,一股咸涩的气息弥散开来。

    民宿楼上亮着的唯一一扇窗户也黑了下来,似此星辰非昨夜,怎奈窗外风露徒劳,白衣犹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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