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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凋零

    毫无预兆地,芮雪缘要开张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学姐不经意得知芮雪缘转行卖基金,直接提出要给她冲业绩,还拉上了自己的白富美闺蜜,两个人试试水,准备在芮雪缘这里先投六十万。

    芮雪缘向徐来汇报情况,徐来喜形于色,催着她次日就着手去签合同。芮雪缘心不在焉地应着,脑子里想的却是明晚的部门集体生日会:十月十一月过生日的同事特别多,所以罗晚意牵头,在十月底择良辰吉日,让大家借机好好热闹热闹。

    办公室两分,早会还得一起开,现在每天早上两边人马集合到A区会议室开会。刚才早会结束之前,罗晚意宣布了明晚办生日会的决议,当场统计人数:“这个月下个月过生日的小伙伴举个手。”

    连同芮雪缘和马向前,在场有五名同事举起了手。罗晚意把他们尽收眼底,刷刷几笔记在本上,说:“五个人,记住了,放下吧。”

    “还有安安。”

    大伙儿循声望去,说话的是窝在会议室角落里的阮秋明。能让阮秋明在会上开口的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他签了单做开单分享,二是讨论金融市场行情——他在洞悉市场动态方面堪称部门里的行家。

    罗晚意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笔写上了,顺口问道:“她这几天在哪,回来了吗?”

    阮秋明平静地回答:“这我不知道。”

    没有其他人插话,现场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直到边洛君哈哈一笑,指着阮秋明道:“我经常说,明哥就是个小灵通,甭管啥大事小情,他全知道,只要他想说了,随时都能抖出来。”

    同事们纷纷附和地笑了起来,罗晚意借机说一声“散会”,大家陆续离场,各干各事去也。

    汇报完签单计划,芮雪缘回到工位,仍然想着那句“还有安安”。鬼使神差地,她拿起手机给李安安发消息:安安姐,你是不是快过生日啦?

    李安安迟迟没有回复,等到中午,消息回了过来:我生日在十月初,已经过啦。

    芮雪缘又回:明晚部门集体生日会,你过来玩嘛?

    芮雪缘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部门活动前总忍不住想要联系李安安,可能是受到阮秋明的感染,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安安也抱有隐秘的期待。

    罗晚意特别强调过,生日过早不过晚。李安安生日过了,那她还会来吗?

    李安安的回应简单直接:来。

    芮雪缘的心情随着这一个字微微激荡,她迅速在屏幕上敲出:可太好了,明天见!

    总部大厦旁边,私家高端温泉,一圈皮肤松弛的男男女女围泡池边,嬉笑闲谈。池中水雾袅袅,暖香袭人,有一婀娜倩影,不同旁人,肤如脂玉,若隐若现,长发微鬈,湿在胸前,纤纤玉指捏着一个防水袋,里面的手机不时震动。她低头看着屏幕,潮润的假睫毛垂得安静,嘴角弯起柔软的弧线,手指一动,发出去几个字:

    宝儿,明天见!

    隔着雾气,有男人大着嗓门喊:“安安丫头,游远了在哪儿呢?叔叔找不见了……”

    李安安闻声息屏,清清嗓子,娇声喊回去:“这里呢叔叔,我过您那边去!”

    水花四溅,再平静时,秋莲已不在水中央。

    到了饭点,楼下食堂全是熟悉的面孔。罗晚意的婆婆最近都在老家,中午不能给小两口做饭送饭了,所以徐罗两人也下来吃午饭。从货梯到食堂门口,徐来和马向前走在前面,聚精会神地讨论双方团队上个季度的业绩情况,芮雪缘跟着罗晚意,两人并排走在后面。

    芮雪缘垂头想心事,视野左方的安全通道门口蓦然出现一双笔直的黑西裤大长腿。她一惊,抬望眼,来者正是阮秋明。

    “哥哥!”芮雪缘脱口而出,“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吗,哥哥竟然下来吃饭?”

    “芮雪缘同学,您这真是活脱脱的见什么忘友啊,”边洛君上前一步,假意挡在阮芮两人之间,“眼里就只有你家哥哥,我这么一大活人儿也站这儿呢,敢情是被您当空气了?”

    芮雪缘赧然一笑,抑制不住雀跃的心情,跳过去挽起边洛君的臂膀,哄道:“好洛洛,别生气呀……哎,今天这到底什么情况?莫非他早会听得太入神,没来得及点外卖?”

    边洛君傲娇地别过头去,说道:“自己的哥哥自己去问!”

    芮雪缘听话地转向阮秋明,才意识到阮秋明全程一声没吭:他深埋着头,好像牢牢盯着自己的鞋尖,整个人几乎要缩到边洛君身后去。

    芮雪缘以为是自己的过度反应吓到了阮秋明,正欲温言缓和气氛,却见边洛君恍然大悟一般地瑟缩了一下,拼命朝她使眼色。

    芮雪缘后知后觉地一回头,才想起来罗晚意一直站在这里。罗晚意刚才也一句话都没有说,所以才让人忘了她的存在。

    徐来和马向前早就进去排队打饭了,喧闹的食堂门口,此时的四个人却十分安静。罗晚意位于阮秋明对面几步远的地方,她微抬着头,眼睛眨也不眨,直视阮秋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阮秋明不敢接这目光。

    芮雪缘心里咯噔一下。

    又过了几秒钟,感觉像一个时辰那样漫长,罗晚意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划拉了一下,说:“徐来给我发消息呢,他都打好饭了,我进去找他,你们聊。”

    只一瞬,罗晚意的身影就消失在人墙里,边洛君连忙说:“快快快,还愣着干啥,咱们排队去!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芮雪缘看阮秋明一眼,后者迈开步子,三人接上了长长的队尾。

    打好了饭,边洛君经过审慎考察,专门挑了一个离罗晚意他们十万八千里远的桌,让阮芮二人先坐,她折回去拿一点餐巾纸,回来的时候说:“我跟那儿过,刚好看到意姐给徐哥喂菜呢,好家伙,这狗粮撒马哥一脸。”

    “马哥怕什么狗粮,”阮秋明终于恢复了语言功能,“又不是没有老婆。”

    “也是,”边洛君重重地坐下,“我就寻思,现在的九零后,是不是没结婚的想结婚,结了婚的想离婚。”

    阮秋明笑了一下:“那你找机会去采访采访咱部门这几个已婚九零后代表。”

    “要采访,也是先采访明哥您这种九零边缘的大龄单身青年代表,”边洛君狡黠地眨眼,“明哥,眼看着离三十也没两年儿了,从实招来,结婚这事儿,着不着急?”

    “我自己没啥着急的,主要是家里人催。”阮秋明回答得还很认真,“但我跟家里人说过了,催也没用,我喜欢的女人,如果愿意嫁,我自然会娶;不喜欢的,我宁愿再单身几十年,也不凑合。”

    “可如果你喜欢的女人不喜欢你,你还会坚持追吗?”芮雪缘攻入了谈话,“不考虑一下喜欢你的人吗?”

    “你知道吗,我是射手座,”阮秋明慢条斯理地说,“射手座只喜欢不喜欢自己的人。”

    边洛君被这话噎住了,忍不住呛咳了一回,说:“明哥,您这自虐倾向也太狠了吧,那你到底要怎样儿呢?是不是只要对方不结婚,你就不放弃啊?”

    “嗯,是呀,”阮秋明干脆地答,“而且结了婚还能离婚呢。”

    边洛君翻着白眼不想说话了,芮雪缘接上:“喜欢也是会变的,或许你认为自己一眼就爱上了一个人,但在经年累月的生活里,你会不会发现自己渐渐爱上了另外一个……”

    “不会,”阮秋明斩钉截铁地打断了芮雪缘的话,“对于我来说,我喜欢谁,从来都是始于最初的一眼。第一眼没感觉,以后都没有可能性,所以,不要做无谓的努力。”

    无谓的努力。

    芮雪缘头皮发麻,握筷子的手有些颤抖。边洛君发现了,又像是没完全发现,她只是很快接上话茬:“哎明哥明哥,你说说呗,哪种女人才能入您的法眼啊?”

    阮秋明并未踟蹰,因为答案一直都在心中:“对我来说有吸引力的,须得温柔与刚毅并存,用她的清醒独立驾驭我,那是在人生道路上能引导我的女人。”

    这不就是李安安的白描吗?

    芮雪缘不得不承认,她自愧不如。

    “原来明哥喜欢大女主啊,”边洛君叹道,“这样的女人您找见了没有?”

    “其实现实生活中,能够完全拴住我心的女人应该不存在吧,”阮秋明话锋一转,“我谈过太多次恋爱了,还有过那么多暧昧对象,长则一两年,短的一星期都不到,各式各样,没有一个是我主动追的,到头来,也并没有我特别想留住的,最后往往就是我不上心,让她们失望,她们就把我甩了。没意思啊,没意思得很,所以我现在压根不想再谈了。”

    正所谓,玉盘珍羞司空见惯,停杯投箸心间茫然。

    “那你到底还有喜欢的女人吗?”芮雪缘突然只想知道答案。

    “什么喜欢不喜欢啊,”阮秋明玩世不恭的劲儿又上来了,“我都是一次性同时追十个的。”

    边洛君一口气扒完盘里的饭,朗声道:“明哥,尽管我年纪比你小,没资格说这话,但作为朋友,我还是想劝一句:别钻牛角尖儿了,遇见合适的就结婚吧!”

    “谢谢边哥,费心了!”阮秋明拾掇起浪子的外壳,真诚地说,“但是对于我来说,没有合适不合适,只有喜欢不喜欢。”

    二十八岁怎样,三十岁了又怎样,昆山玉碎闻绝响,也好过瓦上霜凝枯坐愁。

    这顿饭吃得没什么大问题,却也算不上气氛融洽。吃完饭上得楼去,三人分头,各回各的地盘。时间不早了,好多同事已经原地午休,阮秋明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工位,正要坐下,却见罗晚意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阮秋明迟疑着点头致意,而罗晚意直接近身,附在他肩头耳语:“秋明你来,我有事跟你说。”

    阮秋明心道不妙,方才食堂门口的沉默对峙余音未绝。彼时阮秋明不曾直面那目光,但他的每一寸皮肤都感到了灼烧:罗晚意的目光于他而言,无异于凌厉的眼刀。

    阮秋明知道躲不过了,乖乖跟着罗晚意走,走到大楼的背风处,罗晚意停下了脚步。她没有立即开口,只是抱着双臂,若有所思地凝望楼边的灌木。

    阮秋明也只能默不作声,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其实罗晚意就是那种女人,生活中柔,事业上刚,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受任何人左右,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同时她也不依附于任何人,她对另一半表现出的眷恋仅仅是一种聪明的示弱。与其说是徐来庇佑着她,不如说是她成就着徐来:职场上徐来在前冲锋,但明眼人都知道,运筹帷幄的却是罗晚意。

    比如现在,为了“团队建设”问题来找阮秋明的不是徐来,而是罗晚意。

    如此堪称范本楷模的女人放在阮秋明面前,却从来没有让他动过心,甚至连欣赏也没有。人就是复杂奇怪的动物,明明自己立好了条条框框,见到了与之合规的人,却又完全不想往里面嵌套。

    也许这就是个简单的先来后到的问题,毕竟阮秋明作为新人入职的时候,徐罗二人就已经公开确定关系了,别的男人怀中的花,阮秋明向来是视若无物的。

    自然而然地,阮秋明的注意力就落在了李安安身上。李安安和罗晚意看起来明明是天差地别的两个女人,本质上却没来由得相似,就好像是同一个人。

    初见李安安,是罗晚意领着他去的,没有什么隆重的介绍,罗晚意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是李安安,程总安排她做你师父,从今天起,你有什么问题就找她。”

    那是一个黄昏,从落地窗看出去,红霞漫天。李安安刚跑完一天的业务回来,逆光而立,稍稍歪头,受着罗晚意的引见,堂而皇之地上下打量阮秋明。刚出校门没多久的阮秋明齐刘海,POLO衫,牛仔裤,白球鞋,被李安安盯得局促,目光躲闪,却依然倔强地迎面回看。

    两年前的李安安还不算发迹,尚无如许名车名表名包名鞋,但妆容已然浓重,肩披满天油彩之时,五官看不分明,只有流畅的下颌勾勒出显眼的弧度。漆黑大波浪,白玉珠耳坠,黑正装外套裹着黑低胸蕾丝,黑短裙下黑丝袜,绵延进乌黑锃亮的尖头恨天高。

    阮秋明一路匆匆扫过去,原始的欲望就已经不由自主地疯狂叫嚣起来。

    女人对男人的征服,永远始于感官冲击。

    “老大又给我安排一个徒弟,我这都带不过来了,”李安安假意嗔怪着,对阮秋明送了两道秋波,举起手机发语音,“儿子,跑业务回来了没?通知下去,哥几个都叫上,你们又来新师弟了,今晚上老地方团建。”

    “秋明。”

    罗晚意轻轻一声唤,拉回了阮秋明飘飞的思绪。他的双眼还没聚焦,怔怔地笼住眼前罗晚意模糊的身影。

    快两年半了,和她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吗?他们一起度过很多日夜,经历很多故事,把业务一点点跑起来,罗晚意嫁为人妻了,李安安身价翻番了,阮秋明……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从心所欲的愣头青了。

    “秋明,打扰你午休,想必你也猜到了,我是想跟你谈一下雪缘的事。”罗晚意终于开启了正题。

    “嗯,晚意师姐请讲。”阮秋明认为此时少说话才是明智之举。

    “我也不绕弯子了,你我都心知肚明,”罗晚意语调波澜不惊,“小姑娘早就迷恋上你了。”

    “迷恋……”阮秋明忍不住咀嚼这两个字。

    不是爱,也不是喜欢,是迷恋吗?

    迷恋是什么?听罗晚意这意思,大概是色令智昏。

    “我想说的重点是,你俩根本不是一类人,一点都不合适。”罗晚意果然直说,“而且很显然你并不中意她,所以,作为雪缘的……嫂子,也作为你的师姐,我希望你能够摆出明确的态度,让小姑娘能及时止损。”

    阮秋明缓缓把目光落在了罗晚意脸上,默默把她毫无商量余地的神情尽收眼底。

    “秋明,她还小,刚出校门,没见过风浪,也猜不透人心,你暧昧不明,她会误以为你对她并非全无想法。”罗晚意继续说,“她现在对你着迷,都是出于一时的新奇,假以时日,以她的能力,她一定会开拓更广阔的天地,到了那时,她就不可避免地往前走了。现在你要是不果决,浪费彼此的时间有什么意义呢?”

    不远处传来呼啸的风声,尽管吹不到这边,阮秋明还是微微战栗了一下。

    罗晚意自觉该说的话已经点到为止,她双手笼在衣袖里,等待阮秋明的回应。

    良久,阮秋明开口了:“晚意师姐,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天冷,别在外面受冻了,快回去吧。”

    罗晚意点点头,感到确实是冷,紧走几步要进大厦,发现阮秋明没跟上来,便又停下来问:“你不一起回吗?”

    阮秋明说:“你先上去就好,我溜达一会,到点上班了就回去。”

    罗晚意默许,转身跑走。阮秋明用力搓了搓发烫的脸颊,信步走向大厦的迎风面。

    工位上的芮雪缘刚睡醒,正揉着惺忪的睡眼。中午睡得不好,乱梦交织,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她梦里带点冰凉,不断重复:不要做无谓的努力。

    手机屏幕亮了,是微信消息。她只瞄上一眼,睡意尽数退散。

    是“神仙哥哥”。

    芮雪缘连忙点开来看,对话框里有两行字:

    你别给我接水写纸条了,我也不看,随便扔也不太好,还要用碎纸机。麻烦。

    芮雪缘盯着这几十个字来回看了几遍,面无表情,指尖滑出一个“收到”。

    午饭时的交谈已经让回旋余地所剩无几,接着又是一桶冷水兜头而下,饶是芮雪缘固有百折不挠之心,这时也大有支离破碎之势。

    芮雪缘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扔到一边。她现在没有时间多想,因为签单的准备工作她就要做起来了。

    那边阮秋明也回去了,他走上工位,第一件事就是拉开抽屉,取出最里面那一叠纸条,大概有七八张。然后,他往碎纸机走去。

    碎纸机是李安安买的,就放在她工位旁边的角落公用。两个同事站在李安安空置的工位上,边碎写错的合同边闲聊。

    阮秋明脚步迟疑了,手指一松,纸条中夹着的名片滑落出来,躺在他的鞋边。

    夏明永驻。

    阮秋明又把手中的纸条攥紧了,他俯身单膝跪地,拈起了那张名片,翻过来,看反面附着了一缕尘灰。他折回工位,抽一张纸,把名片细细揩净,蹭到字迹,好像还些许晕染开来。

    两名同事已经用完碎纸机,离开了李安安的工位。阮秋明把名片塞回整沓纸条,指节无意识地笃笃叩在桌面上。

    最后,他把纸条连同名片在他双肩包的内袋里封好,走过去拆出碎纸机里的容器,把装满的纸屑倒了个干净。

    次日,芮雪缘按计划连签两单,一举打响了私募基金销售新人的第一枪。

    部门微信群都沸腾了,程万里发上去的表情包写着:全中国为你点赞。

    芮雪缘穿梭于两边办公室,领取合同,归还POS机,见到她的同事纷纷上前道贺,还拍着她的肩膀,说要沾沾喜气。

    阮秋明没出去跑业务,闷头坐在工位上,安静如雪。说来也巧,他刚下定决心对芮雪缘出言不逊,人家就时来运转了。

    芮雪缘从他身边往来数次,嘴上回着热情的同事,心里算着剩下的时间。

    离生日会召开越来越近了。

    部门活动只要有程万里在,必定少不了唱歌的环节。芮雪缘早有准备,她想借着自己生日的机会唱一首江南小情歌,至于唱给谁,不言自明。

    可现如今曲中人出走奔逃,她还唱吗?

    芮雪缘只经历了一瞬间的动摇,就拿定了主意:

    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态度改变自己的决定?毕竟,单恋本就是一个人自己的事。

    日影西斜,生日会开始。由于部门人员扩充,活动首次搬到B区大会议室举行。大家依次落座,程万里钦定几位寿星坐在首席,最后进来的是李安安。

    一身黑的李安安拣马向前旁边的座位坐了,阮秋明一瞬间晃了神。

    他不会记错,这是当年他第一次见李安安时她的样子。李安安现在的行头,动辄便是上万,生日会这样隆重的场合,她不穿普拉达迪奥香奈儿,而是换回那一身平价衣裙,难道是在缅怀逝去的时光?

    那时他们一无所有,除了青春。

    阮秋明宁愿相信自己是想多了。寿星们已经上台,接受大伙儿的祝福。今天最大的寿星是马向前,他众星捧月地站在C位,脸上是弥勒佛一般的笑容。一左一右分别是李安安和芮雪缘,巧的是芮雪缘也着黑色正装:条纹上衣,纯色长裤。

    芮雪缘身上隐隐约约有李安安当年的影子,不是外在的青春容颜,而是内里的一往无前。

    奈何芳华留不住,所幸总有后来人。

    吹蜡烛之前,台上寿星围着蛋糕,阖眸许愿。灯关了,也没人看手机,屋里唯一的光源就是生日蜡烛,氛围感瞬间拉满。

    李芮二人比肩而立,一水儿双手合十,姿势无比虔诚。末席的阮秋明在周遭的昏暗光线庇佑下,得以肆无忌惮地堪堪遥望她俩。近视让他难辨两人眉目,只是越看越觉乎仿若一人。

    她们轻轻翕动的双唇在默念什么愿望呢?

    蜡烛熄灭,各位寿星在掌声中落座。程万里宣布:“下一个环节开始!今天谁来开场,寿星快出代表。”

    “寿星!寿星!”边洛君连连吆喝带节奏,顺手把灯开了,“歌后!芮雪缘!”

    大家都喊了起来,芮雪缘笑道:“歌后不敢当呀,大伙儿抬举我,我恭敬不如从命,把我预备的歌唱一唱。”

    程万里也笑:“小芮每回唱歌都属于是新歌发布会,这次又要带来什么新歌啦?”

    “这次倒不是新歌,”芮雪缘上台试了试话筒,“这首歌我几年前就开始唱了,歌词描绘的是四月江南。如今秋深,我唱春景,想带大家回溯一下温煦清浅好时光。”

    灵巧的吉他指弹前奏过后,芮雪缘开嗓:

    你谈最近杭州雨青青漫漫,拥得玫瑰小路乍暖又还寒。

    乍一听只是悠扬,雨意迷蒙。直到副歌部分,芮雪缘口齿清晰,字字珠玑:

    与你在平凡的夜说爱,写粗糙的诗表白,一只青簪绕一碗烛台。

    阮秋明听得真切,头几乎要抵到桌上。他的耳廓烧了起来,热度一路往下,在他的周身辐射开去。

    台前的罗晚意无声地叹了口气,眉梢眼角带起些无奈的爱怜之意。

    那边李安安打开了两部手机的手电筒,一手一个,挥舞起来。同事们被她带动,也都开启了应援模式。边洛君一跃而起,“啪”地把灯关上了。

    暗夜中,星子般的二十多枚光点摇曳汇集起来,一如璀璨夺目的星河流转。

    借着星光,阮秋明在人群中悄悄抬起头来,他看到光芒簇拥之下的那个女孩,如此热烈,灿烂辉煌。

    阮秋明突然很受震动,鬼使神差地打开手电筒,高举起手臂,加入了跃动的洪流。

    难道这就是九五后与九零后的差别?前者敢想敢做的程度,已让后者无所遁形。

    每一次说爱,每一句表白,诉朝暮情思,望朱楼婉转,无惧春风不还。

    与其说是唱给你,不如说是唱给自己,唱给因为你爱着这份际遇的自己。

    雪缘星眸熠熠,烙印秋明额间,好似一点朱砂。

    一霎清雨探一夜阑珊,姣好天光共卿卿且看。

    李安安听得痴了,手机几乎要顺着手腕滑下。浮华世间,梧桐细雨,谁还能余留几多款款深情?

    一曲终了,掌声骤起,久未平息。阮秋明奋力鼓了一阵掌,回过神来,推开椅子,猫腰顺着墙根跑出门去。

    会议室的门在芮雪缘眼前关上了。芮雪缘脚步沉重地挪到墙边开灯,灯亮的那一瞬间,她心中的火焰陡然黯淡萎靡下去,直至熄灭,几乎殆尽。

    她想,这是多么决绝的心意,没有半分回头的余地。

    她勉力定神,调整好表情。身边又有人影掠过,李安安也溜了出去。

    阮秋明背靠外面走廊的墙壁,双手插在裤兜里,微仰头,双眼失焦地在天花板上游移。哒哒的高跟鞋音由远及近,李安安从他面前匆匆而过,走出好几步去,阮秋明才看到她,压低了声音唤:“李安安!”

    李安安转身,手里握着烟盒。“阮秋明,你藏这里干嘛?”

    “我……”阮秋明这会儿心思盘根错节,无力回怼,只是幽幽地问,“你中途离场又是干嘛?”

    “出去抽根烟啊,不然我直接坐桌子边抽?”李安安亮了一下打火机,借着火光打量他,“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失魂落魄的,想必是唱到你心里去了,不如你就从了吧!”

    “今天没劲跟你掰扯。”阮秋明抵着墙,缓缓滑了下去,蹲在地上,机械性地拉扯自己的发丝。

    李安安把打火机揣回兜里,静默片刻,弯下腰温柔地问:“怎么啦,谁为难你了?”

    阮秋明掀起眼帘,呆滞地与李安安对望。会议室里的欢声笑语穿墙而出,萦绕在两人耳畔。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阮秋明实在没有开口的气力。

    李安安脑海里还漂浮着光晕里芮雪缘唱歌的样子,她晃晃脑袋,把长发捋到一边,顺势偏头看向落地窗。今日十五,外面想必是明月高悬,朗朗晴空,但是高大连片的树木层层叠叠,把月影切割得支离破碎,等到残影粉饰这二楼走廊的地板,便也零落凋敝得不剩什么了。

    “不想说就不说了,开心点,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李安安伸手想揉揉阮秋明的鬈发,却又迟疑着把手缩了回来,“小美女唱歌多好听呀,你听里面多热闹,没什么事就回场子里去吧,我出去抽根烟,也马上回来。”

    阮秋明依旧没有声音,只是对着那一地月光出神。李安安见状不再理会他,快步走进了秋夜的冷风。

    她点烟,好几次都没点上。她突发奇想,如果莫比乌斯环上站着三个人,他们到底会去往何方。一时间她钦羡以至于嫉妒,为什么阮秋明就可以得到这么炽烈坦荡的爱恋?

    而他还对这样纯粹燃烧的心熟视无睹。

    李安安不是看不出阮秋明的纠结,相反,她甚至对阮秋明的处境感同身受,尽管她对于罗晚意的横插一杠毫不知情。

    下一步走向如何,实在难以捉摸,因为三个局中人都义无反顾偏执狷狂地选择了到不了的远方。而再难解的死局,也终究要有人破局而出,把这歇斯底里又隐忍不发的夙愿和宿命付之一炬,或涅槃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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