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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无疆

    新营业室暖气充足,下午时分若是太过安静,容易致人昏昏欲睡。芮雪缘今天倒是丝毫没有睡意,她对着手上的电话单子较劲,因为打了一溜下来,大半都是空号。斜对面的徐来作为领导,不用亲身下场打电话,坐着坐着,几乎要被困意淹没。

    “阿来哥哥,阿来哥哥!”

    有甜甜的声音在耳边唤。

    徐来心下微动,聚拢模糊的意识,转头就和李安安打了个照面。

    李安安双肘撑着徐来的椅背,倾身向前,浓密的假睫毛忽闪忽闪。

    徐来心虚地差点爬上桌子,他定了定神道:“安安来了,什么事你说。”

    “我想找哥哥借个人帮忙,”李安安手指绕着自己额边的卷发,“客户叔叔过生日,我带个小姑娘一起去,能快点回来。”

    “你这……”徐来十分迟疑。

    “哎呀阿来哥哥,这个道理你不懂吗?”李安安站直了,双臂抱在胸前,“我要是一个人去,免不了要被纠缠不休,带一个他没见过的小姑娘同去,他一时半刻不好轻举妄动,我们反而能双双脱身。”

    说实在的,徐来并不能理解这个逻辑,但觉得似乎也有一定道理。“那……你看带谁去,总之必须保证安全,天黑之前回来报到。”

    “得令,阿来哥哥放心!”李安安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雪儿,跟我走吧。”

    这场景几乎完美复刻了李安安第一次找徐来借芮雪缘的情形。芮雪缘见天降神兵,来解救她于充斥空号的电话单子水火之中,简直喜形于色,拔腿就跑,险些在门口走廊摔倒。

    李安安拽着芮雪缘进了货梯,说:“我提前给你发微信了,你没回,我就直接过来找徐来了。”

    “刚才没顾上看微信,”芮雪缘说,“我们去给人过生日?”

    “其实不是,”李安安压低了声音,“过生日的事我上午已经办完了,我叫你出来,是带你去我干妈家。我刚要是实话跟你领导说我带你找我干妈,他必定咬死了不放你出来。”

    “姥姥”的女儿,那位存在感极高的干妈贾阿姨。

    芮雪缘有些诧异。之前李安安的干妈来公司,芮雪缘也算认识了,但专程跟去家里,好像没有什么充分理由,毕竟是人家的客户,跟她并无太大关系。

    徐来若是不放行,情有可原。

    芮雪缘边想边上了李安安的车,李安安说:“有点远,这个时间段又堵,天黑之前肯定赶不回来,等会儿你拍点堵车照片,跟你领导说一声。但是不要告诉他我们具体去了哪里,回去他要是问你,你就说不认识路,反正去了客户叔叔家,还挺远的。”

    芮雪缘顺从地点头。不出李安安所料,他们很快堵在了高架桥上,一步一挪地龟速前进。李安安生无可恋地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支额,连着车载蓝牙跟她干妈通话:“宝贝妈妈,路上好堵啊堵死了……我估计到了都得五点吧……”

    副驾前面摆着国旗和党旗,旁边一个迷你黑色留声机伸着莲花状的喇叭,咿咿呀呀唱着歌。

    衰草连横向晚晴,半城柳色半声笛。

    芮雪缘透过副驾挡风玻璃,越过前方绵延的车流看向天空。如今随着城市生态的整治,雾霾这一市民的心头大患已然除去。冬日的晴空一眼湛蓝无边,若是在蓝天下一路向前,或许能去往人们一度认为到不了的远方。

    李安安幽幽开口,打断了芮雪缘的遐思:“之前开会程万里提过的姥姥,你还记得吧?”

    “啊,”芮雪缘看向李安安表情慵懒的侧脸,“记得。”

    “她也在家,我们一起过去看她,人多她高兴。”李安安淡淡地说道。

    芮雪缘没做声,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古怪老太太的肖像。

    “姥姥年轻的时候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会子年纪大了,矫揉造作更甚。”李安安半分客气话也不给,“不管是谁,跟她住在一起,迟早会被逼疯。她老伴前些年去世了,我干妈就把她接在身边,她三天两头地找茬,不是骂我干妈的老公就是骂我干妈,一刻也不肯消停,从我打电话认识干妈开始,就不断地在给他们调解矛盾。干妈不在国内的一年里,她没人撒气,只能冲着我骂骂咧咧,我有时候真想甩手不管了,可是看在干妈是我大客户的分上,我还是……我对我亲姥姥都没有过这般周到。”

    “安安姐真是受委屈了。”芮雪缘喟叹。

    车流蠕动的速度加快了,李安安看准时机,驶出匝道口。

    “没办法,老太太性格就这样,但她把我当孙女也是真心的。”李安安换挡加速,“家里的孙子孙女都出国定居了,三年五载不回家一趟,老人心里孤单,可盼着多见见年轻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日影西斜之际抵达了目的地。普普通通的老小区,不显山不露水,李安安找了个大树下边的停车位,下车打开后备箱,徒手搬出了她在公司常用的折叠手推车。

    芮雪缘凑过去看,后备箱里塞满了桶装水和各类果蔬礼盒。李安安说:“你站旁边等一下,你姐姐要卸货了。”

    公司的大桶水,身量不高的男同事搬起来都吃力,而纤腰细腿的李安安连扛三桶下来,晃都不晃一下,可谓是臂力惊人奇女子。

    李安安一会儿工夫把手推车堆满了,拉上手柄,让芮雪缘在后面扶着,两个人吭哧吭哧进楼道上电梯。

    一位邻家老妪跟在李芮后面上了电梯,眼瞅她们这么大阵仗,不禁问道:“嚯,你们这是搬家呐?”

    “不是的阿姨,”李安安乖巧地回答,“我们来看姥姥。”

    “带这么多东西来看姥姥啊,”老妪赞叹,“这年头儿像你们一样的好孩子真是少见。”

    老妪楼层低,很快下去了。电梯门关上,李安安无奈地笑:“她肯定在想,我怎么没有这样的孙女。”

    偌大的城市,多少长辈含辛茹苦,养完子女养孙辈,到头来只换得振翅高飞的背影。李安安这种孩子的到来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这些老人家庭的空缺,可他们这样做无非是“工作需要”,陪伴别人的家人左右,自己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又该由谁来陪呢?

    非一线城市的孩子们离乡入海,和超一线城市的孩子们远赴异国同理,都是随风飘远的风筝,哪一个也无法追回。

    李安安说:“我之所以一次带这么多东西,就是因为我不想常跑,能拿的都拿上,省得我过不了十天半月还得来。”

    出得电梯,李安安敲门,她干妈贾阿姨很快过来应门。门一开,满屋红烧肉的香味就溢了出来。贾阿姨居家未施粉黛,穿着朴素,是寻常中年妇女模样,一点也看不出是拿鲁班奖的高级工程师,和头两次芮雪缘在公司见到的阔太太也判若两人。贾阿姨先拥抱了李安安,一时间两人“宝贝”之声叮当乱响。然后,贾阿姨看到了站在后面的芮雪缘,说:“这个小宝贝儿是……”

    “宝贝妈妈,见过几次了呀,您给忘了?”李安安把芮雪缘拉到前面来,“给您搬过水斟过茶的,在单位总跟我一道的,我新妹妹。”

    “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就说看着好生眼熟,”贾阿姨牵过芮雪缘的手细细端详,“有些时日没见了,感觉怎么相貌愈发显小了。”

    芮雪缘心想,只是因为今天碰巧没化妆。

    别说芮雪缘,李安安今天打扮得都很“稚嫩”,当然,她是有意为之:规规整整的低马尾,脸上除了假睫毛什么都没捯饬,粉色高领毛衣,黑色长羽绒服,直筒牛仔裤,最下面一双短小马丁靴。

    “她年纪本来就小,小我两岁呢,”李安安说着开始拉车,“宝贝妈妈,家里还有什么空地,我把给您和姥姥带的水和果蔬摞好。”

    “哎呀宝贝安安,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来看干妈和姥姥不用带东西,还带这么多,你俩都累坏了吧!”贾阿姨嘴上一个劲儿地数落,身体却自觉地让开了道。

    人和车总算都进了屋,贾阿姨问:“还不知道你的新妹妹怎么称呼呐?”

    “雪儿,”李安安说,“她叫芮雪缘。”

    贾阿姨便扭头朝客厅那头喊:“妈,小安子带她雪儿妹妹过来看您啦!”

    客厅窗边的小凳上低低地坐着姥姥,芮雪缘主动过去跟她打招呼,她缓缓地扭过头来,眯缝着眼瞧了半晌,突然喜出望外地叫道:“哎哟喂,这是哪儿来的一个这么标致的小人儿啊,这大个子小模样,我在电视上见过你的。”

    说实在的,芮雪缘的长相颇具东方传统特色,小桥弯眉鹅蛋脸,樱桃小口桃花眼,素面朝天的时候,特别讨阿姨奶奶们的喜欢。

    姥姥让李芮二人坐沙发,自己挪过心爱的小板凳坐在茶几边,贾阿姨从厨房端来一钵子水煮花生,招呼道:“两个宝贝儿快吃,我刚用话梅煮的山东落花生,可香了,但你们要留着点儿肚子,晚上吃红烧肉。”

    一团和气。

    李安安说:“宝贝妈妈,晚饭我们肯定是来不及吃,跟您和姥姥聊聊天我们就得走,因为我晚上还要赶去上EMBA的课,在此之前得把雪儿送回公司,她领导盯时间盯得可紧了。”

    “这样啊,”贾阿姨说,“那还是按照你们的时间来。对了宝贝安安,你上次让干妈给你介绍的新客户,干妈跟他说好了,这个月先投三十万给你冲业绩,等年底款项到位了,再给你追加。”

    “哎呀宝贝妈妈您太好了太厉害了!”李安安喜形于色地扑上去抱着贾阿姨的颈子,几乎要亲上去,“要是没有干妈,我这个月业绩都不达标要交罚款呢,果然还是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呀!”

    贾阿姨也乐,姥姥耳背,听不清她们在嚷嚷什么,探着身子说:“小安子,带妹妹吃糕点,喝酸奶……”

    李安安不吃,嫌糕点太甜。芮雪缘觉得盛情难却,便囫囵地吃,姥姥热切询问她的家庭祖籍生辰八字,她凑近了一一回答。李安安那边跟贾阿姨聊完了业务和公司,接下来姥姥絮絮叨叨地给大家讲她最近的梦境,描述得神乎其神。

    “妈,没有谁半夜在您床边儿游荡,您这都出现幻觉了,安眠药真的不能再吃了。”贾阿姨头疼地揉着眉心。

    “要吃!”姥姥的反应斩钉截铁。

    “您又不是睡不着觉,干嘛老把安眠药当饭吃啊,”贾阿姨一迭声地抱怨,“安安宝贝,快劝劝你姥姥。”

    “啊,姥姥,您看您,对安眠药都形成药物依赖了,”李安安边说边不住地瞟墙上的挂钟,“您睡眠本来没问题,都是心理作用,现在还吃出幻觉了,不能再吃了。”

    “要吃!”姥姥非常倔强。

    “真是没办法,”贾阿姨摇头,“说什么都不听,就是要,不给就发脾气,砸东西。”

    芮雪缘有些不知所措,李安安却一脸司空见惯的淡定,开始穿羽绒服:“给她换成钙片,就水喝,她也不知道是啥。好了宝贝妈妈,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带雪儿走啦。”

    “哦哦好的,”贾阿姨站起来要送,“还是上课重要,天黑了,路上开车慢点儿。”

    “小安子,怎么不坐啦?留下来吃晚饭!”姥姥还在状况外。

    “姥姥,我晚上要去学校上课,赶时间,”李安安冲着姥姥的耳朵讲,“下次再来看您。”

    “唔,小安子上学堂儿,”姥姥这回听清楚了,喃喃道,“那快去吧,以后再来要带上妹妹。”

    李安安意味深长地看了芮雪缘一眼,脆生生地应道:“好嘞姥姥!”

    在姥姥的一再坚持要求下,李芮两人拎了一兜酸奶走了。贾阿姨一直把她们送到电梯里,挥手道:“都常来玩儿!”

    回到车里,暮色四合,晚高峰的红海在前方等待。

    车开出去,李安安说:“今天算是带你来认了个门。”

    认门。

    芮雪缘嘬了一口酸奶,没有回话。眼前的红色尾灯绵延数里,茫茫无尽,她们依然兼程行路,又不知何处是归途。

    边洛君生日当天,在小群里发通告,她请大家蹦迪,礼物一概不要,但群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来给捧个人场。

    群里的各位都满口答应下来,下班时兵分几路,驾轻就熟地躲过领导的耳目,去到全城最热闹的酒吧夜店根据地集合。

    离夜店开门还有好几个小时,边洛君先就近找了KTV安置大伙儿,结果一点人数,又少一人。

    “阮秋明,这玩意儿的是不是个老爷们儿?”边洛君的暴脾气已经压不住,“他是个养鸽子的?一回不放就浑身难受是吧,平常爽约也就算了,居然连我过生日都不给面子。”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边洛君已经抓起手机给阮秋明打电话。

    电话响了一阵,那边接了:“喂?”

    “阮秋明,我生日你都不来吗?”边洛君上来就一通质问,“答应的事儿到头来都被你吃了?”

    “边哥,哦不,边爷,”阮秋明倒是大方认怂,“实在对不住,我这临时被安排解决人生大事呢,客户家的孩子,没办法推却,等下周一上班我单独请你好好喝一顿……”

    “还人生大事,我信你个鬼!”边洛君直接挂了电话。

    阮秋明向来嘴里没个准话,但难得的是,这回他说的是真话。

    阮秋明对着暴力挂断的手机深呼吸了一下,抬脚回到火锅店。

    卡座一头的女孩涮完了一盘毛肚,扬手又要一盘,见阮秋明回来了,随口问:“接什么电话啊还要专门出去,暧昧对象?”

    “别乱说,”阮秋明坐下来,整整衣领,“我这么正派的人,怎么会有暧昧对象。”

    女孩不屑地“嘁”了一声,伸长手臂去挖虾滑。

    阮秋明心不在焉地低头搅着自己碟子里的小料。

    面前的女孩是阮秋明从业生涯里第一个客户的老公的妹妹的女儿。这名客户是阮秋明叔父的老交情,可以算作红颜知己,是三十年前一起出来闯荡的同乡故交。这位老阿姨也是有本事的人,颇具经商头脑,紧跟政策,在时代的风口上发了家;嫁给当地巨贾,强强联合,在祖国的中心站稳脚跟。上了年纪之后,她和丈夫退居二线,把产业全权交由家中独子打理,老两口乐得清闲。

    阮秋明读书晚,二十四五才念完本科,从家乡出来,原是投奔叔父,但叔父的生意阮秋明自觉做不来,于是没多长时间便离开叔父的庇护另谋出路,这才到了现在的公司。刚起步时,阮秋明没什么能直接变现的客户资源,叔父有意帮衬,就把这位阔绰老友介绍给了他。许是和叔父数十年的感情过硬,老阿姨见阮秋明第一面就好像见到了自己的第二个儿子,喜欢得不得了,当即拍板要每个月给阮秋明做一笔基金支持业绩,就这样一笔十万一笔二十万地做到了今天。

    既是把阮秋明当儿子看,老阿姨自然也操心他的“个人问题”。阮秋明难得空窗一年,老阿姨前前后后给他张罗了七八次相亲,可惜没一个成功牵手。相着相着,老阿姨家里几年毫无踪影的外甥女从加拿大回来了。和许多超一线城市本地孩子一样,小姑娘高中上的是国际学校,直通国外大学,不知怎的选了个数学专业,本科一读就是五年,最开始盘算好了拿枫叶卡定居,然后疫情席卷全球,异国他乡人人自危,小姑娘便放弃幻想,随大流回国了,反正临近毕业没什么课了,后续的毕业流程线上办理就好。回到祖国,就得按祖国的规矩办事,眼看着二十好几了,相亲应急响应立马启动。老阿姨对此灵感爆棚,喜上眉梢:一边是从小看大养尊处优的外甥女,一边是虽非儿子胜似儿子的帅小伙,他们不相配,谁还相配?

    阮秋明瞟对面的女孩,女孩吃虾滑吃得专心致志。娇小身材玲珑脸,雪肤金发齐头帘,贝齿乌瞳天鹅颈,芳名换作夏语冰。

    “你吃啊,你光在那儿搅和小料儿干啥?”留学五年也抹不掉乡音儿化的夏语冰终于发现阮秋明的神识涣散,“你厌倦吃饭吗?难怪这么瘦,你瘦得有点儿夸张。还是年纪大了容易走神儿?我舅妈说你比我大四岁,那你岂不是都奔三了,我明明跟她说过,这么老的我压根儿不考虑,因为像你们这种大叔,肯定是着急结婚啊,我可还没玩儿够呢……”

    夏千金是典型的长相好看,说话难听。

    阮秋明咬紧后槽牙,竭力遏制自己想怼她的欲望,默默深呼吸:这是客户的人,不能得罪,隐忍;她说啥就是啥,为了工作,淡定。

    那头夏语冰还在叨叨:

    “你看着倒是挺少年,长得漂亮又会打扮,但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会梳个油头儿?我们留学生里边儿这样子的海了去了。我舅妈说你一个外地来的,在这边儿几年打拼得小有成就,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啊?”

    “有业绩的时候两三万,没业绩的时候交罚款。”阮秋明面无表情地回答。

    “才两三万啊?”夏语冰惊得差点噎住,这还是在自动忽略后半句的前提下,“不是,两三万还不够我一个月零花钱的……你过得可真不容易,如果需要用钱,可以找我。”

    阮秋明几乎银牙咬碎。

    “不过有一说一,这家火锅还是一如既往得好吃,在外面就想这一口。”夏语冰舌尖舔舔上唇,露出一个餍足的浅笑。不得不承认,夏语冰单看皮囊,真是万千宅男梦中情人小萝莉的标准模样。

    她要是嘴上能积点德就好了,阮秋明心念百转。

    “喂,那个什么……不好意思,一时想不起来你叫啥了,我们今天就这样儿吧,我得赶紧回去上号儿打游戏了,改天我给舅妈回话。还有,你拎来的那什么……燕窝,怎么拎来的怎么拎走,哪儿有送小姑娘这个的?脑回路也是够清奇。”

    我也觉得,阮秋明心想,鞠阿姨把这东西塞我手里的时候我也觉得很清奇,清奇到不知道该打发给谁。

    夏语冰说话间站起来要走,阮秋明本想说一句“慢走不送”,话到嘴边又咽下,变成了“你一般打什么游戏”。

    夏语冰报了游戏名,阮秋明说:“这游戏我打七年了。”

    夏语冰停下穿外套的动作,一晚上第一次正眼瞧阮秋明:“那你是元老儿啊,这游戏上线儿才七年。”

    “嗯,第一批玩家。”阮秋明轻描淡写地说。

    夏语冰外套一半挂在身上就蹭过餐桌,往阮秋明身边一坐,说:“给我看看你的号儿。”

    阮秋明就上了号给她看。

    “我的天,等级这么高的吗?!”夏语冰眼睛都发绿光了,“大神啊!怎会如此,大神哥哥带带我,跟我组CP好不好嘛……”

    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画风突变,刁蛮公主瞬间拜倒在阮秋明的石榴……ID下。

    “大神哥哥我给你搜我的ID……就这个,‘不可虫’,带我,拜托了!”夏语冰激动着心,颤抖着手,“‘皮陈锦被’,是你,我记住了。”

    阮秋明背靠里边的墙,看刚才的小毒妇这会儿满口生花手舞足蹈。

    “哦对了,我家司机开车来接我,一会儿我其实约了几个小姐妹蹦迪,顺便先捎你回家吧,”夏语冰兴奋完毕,满意示好,“我看看今天周几……啊,今天我家出车应该出特斯拉,带你看看新款,你肯定没坐过。”

    “不了,谢谢,”阮秋明说,“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就好。”

    “哎呀,”夏语冰想了想,也没坚持,“好吧好吧,但你今后要开始带我打游戏,说定了啊!今天这顿饭我请了,权当拜师宴……”

    “账我已经结过了,”阮秋明说,“你快走吧。”

    夏语冰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她举起来看一眼,说:“嗨呀,司机到了,那我先走,你说话要算话……”

    话没说完,夏语冰人已经没影了,真真是动如脱兔,静……没有静的时候。

    阮秋明出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现在九五后的白富美都是这种清奇路数吗?阮秋明深知,大叔就要有大叔的觉悟,还是避而远之为上。

    于是阮秋明人生中的第……实在数不清是第多少次的相亲,再次宣告无疾而终。虽说好汉不提当年风流,但是阮秋明万人倾倒迷妹成群的光辉历史实在太过耀眼,令人无法忘却。少年时代傲视群雄的阮公子应该万万没有想过,若干年后他在婚恋市场的境遇竟会如此潦倒。

    阮秋明自嘲地笑笑,拎起外套,坐地铁打道回府去也。

    周一回来上班,所有人神色如常:边洛君一帮人丝毫不显通宵蹦迪的疲态,阮秋明也半点没有相亲失利的神伤。更默契的是,两边人互不过问。

    这才是正常的同事关系:私下里甭管怎么有声有色拉扯纠缠,上了职场,扑克脸都摆起来。

    说点正事,上级党委批复了公司成立独立党支部的申请,准备召开揭牌仪式。公司因为不是机关部委事业单位央企国企,所以没有几个党员,一直拉不起来党支部,直到芮雪缘这名预备党员的组织关系正式转入,才让公司党员够上了党支部人数门槛。

    这是继公司成立工会以来又一件贴近政府贴近党的大事,意味着公司未来业务的开展将在党和国家的直接领导下更加行稳致远。

    仪式召开在即,公司仅有的五名党员穿戴整齐,一水儿的纯黑正装。支部书记发令:“司徽都戴起来,佩在党徽下面。”

    司徽是公司logo金灿灿的三个字母,小巧精致,阳光下会泛光泽。芮雪缘想到司徽,随之浮现的就是深蓝的底色,如启明星晕开在破晓前的Blue Hour,那是阮秋明的左前襟,平整笔挺。

    自从天气转凉阮秋明穿上正装外套以来,司徽就不曾离开过他的胸膛。

    芮雪缘算算时间还来得及,赶忙一溜小跑去了原办公室,进门直接附在阮秋明耳边,一本正经地说:“哥哥,能不能借我戴一下司徽?等会儿党支部成立大会要求佩戴。”

    阮秋明没点头也没摇头,直接从胸前取司徽,边取边问了一句:“去前台领一个不就好了?”

    “不想去啦,反正我就戴一下,”芮雪缘耍赖,“结束了还给你。”

    阮秋明手上动作没停,把小小的司徽放在了芮雪缘手心里。

    这是阮秋明第一次出借自己唯一的司徽,他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整装待发的女孩,忽然感到分外安心。

    面对外人的时候,阮秋明总免不了要承受许多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苛责求全,好在回到公司,仍有身份对等的同事守望原地,为了一点小事来找你,只想找到你。外面的难处他们分别经历,公司的成长他们共同汇聚。

    就和自己相处,凝望内心深处。你不会孤独,这样吧,你能懂吗?

    阮秋明突然开始盼望党支部的成立,他想分享这种被需要的意义。

    芮雪缘紧紧握拳,疾走出门,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展开手掌,凝视这枚温热的司徽。

    金色有些斑驳了,边缘也有些磨损,那是时间的痕迹。

    芮雪缘郑重地把司徽佩戴在了左前襟上。

    如果司徽会说话,它一定有话要说:两年半之前,它第一次栖身在修长的手指间,辗转过不同的正装衣料,却始终紧贴年轻的心跳。它离地约莫一米六,视野还算开阔,聆听大大小小的会议,遍览街头巷尾的风景;但也有不开阔的时候,忍受摩肩接踵的地铁,搅和吞云吐雾的牌局。它听过心跳加速的狂喜,也听过心如死灰的沉寂,而沉寂过后,还是迎来一次又一次心火重燃的勇气。

    司徽在出厂的时候,也未曾预料日后斑斓的经历,就像现在,它暂时身在新的胸膛,头顶党徽,旁边是集团金融板块一把手总裁,见证一个新党支部的挂牌。

    它听到同样铿锵的心跳,便知晓,它还有机会与这些年轻人共赴更多荣光。年岁增长,青春的灵魂依然在路上,少年遥望,不知何为边疆,他们要去往的地方,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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