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乱世，老弱妇孺都是最容易被舍弃的。是该怨这天灾横祸，还是该怨世道险恶，人性黑暗，可这世道也是人闯出来的，归根到底不过是人趋利避害的本能罢了。

    但无论如何，对陆倾欢而言都没差，她不关心世道如何变化，也不关心世人如何生存，她都全盘接受，或者不是接受，她只是不回应而已。

    淡漠至极，木然至极。

    唐云齐心疼她的遭遇，更无法想象一个不过14岁的小姑娘如何经历这些而成长，他虽说也对自己的父母没有影响，但他自从拜入掌门门下，便受师父教诲，得同门爱护，凌霄宗掌门首徒的殊荣也没有使他自大，反而更加温润，坚韧。

    他从小受师父教诲，懂得天地生养万物，得失不足为虑，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懂得事事以百姓为先，纵使能力有所不及，众生皆苦，也对人怀有一颗包容之心。

    但是自小温和有礼的他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丝愤怒与无力感。

    对陆倾欢舅舅舅妈的做法感到愤怒，为天灾人祸的酿造而感到无力。

    “那你现在对你舅舅舅妈是什么样的感情呢？会恨他们吗？”

    “不恨。”陆倾欢把吃完的苹果核放在桌子上，“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我舅舅舅妈和街坊四邻从小就说我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因为爹爹和娘亲去世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当时我看着大家都在哭，我也想跟大家一样，但是哭不出来，我不知道他们的眼泪从哪里来的。”

    “我知道去世是什么，我知道他们永远的离开我了，但是我还是没有难过的情绪。我只是会想他们，虽然我已经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但我记得他们存在过以及他们对我的爱护。尤其是在我一个人被关在黑漆漆的柴房的时候，在他们不给我吃饭的时候，在肉铺的那个破笼子里的时候，我特别想他们。”陆倾欢看着唐云齐的眼睛，突然前所未有的认真的问道，“这样，我是一个无情之人吗。”

    “就因为我生不出那样许多复杂的感情，我便是个怪物吗。”

    直到此刻陆倾欢向他求证，唐云齐才反应过来他从第一眼起，就觉得这个小姑娘的不同在哪里。她太平淡了，一如初次相见的淡漠，在这几日的相处中，他已经发现了陆倾欢天性如此，喜怒哀乐的情绪很淡，大多时都是没有情绪起伏的，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除了与他相处时话多点之外，平时她能一个人在屋中呆一整天。对外物没有好奇之心，也没有厌恶之心，既不拒绝也不接受。

    大约是与她从小的经历有关，常年不见天日，不知如何与人相处，也不知如何表达情绪。

    是有些奇特，但不是怪物，也不是无情之人。

    大约只有很少的人能调动她的情绪。

    “你不是。”唐云齐很坚定的回答道，“虽然你不知道那些复杂的感情是什么，是如何形成的，但你清楚的知道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对你好的人，比如你爹爹娘亲，你会把他们记在心里，虽然你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是在你遭受折磨，身陷囹圄，性命垂危的时候，你还是会不自觉的想像你的爹爹娘亲靠近，这是爱和被爱的本能。对你不好的人，你也没有为此心生怨恨，终日活在仇恨之中。况且你还能做到将心比心。你的性情如此通透纯粹，心无杂念，没有被世界的污秽所浸染，怎么会是怪物、无情之人呢？”

    “可是……云齐……”陆倾欢欲言又止。

    “况且那些怪物都是青面獠牙，面目狰狞，怎么会生的像我们倾欢这般漂亮呢？”

    “那我为什么没有那么多感觉。就像饥荒来临之时，他们都在哭丧，哀嚎，为死去的亲人悲痛。在这绝望之境，至少还有一个发泄的出口，可是我却什么都不会。”

    “你很想拥有你说的这些感觉吗？”

    “想吗。”陆倾欢想了想，“我不知道自己想还是不想，只是觉得像我这样无悲无痛，无心无情的生活应该是没有趣味的。”

    “你教我识字吧。”陆倾欢突发奇想，“说不定，我知道的东西多了，我便有了情感了，也跟大家一样了。”

    “好。”唐云齐笑答，“那我便教你识字。”

    唐云齐起身拿来笔墨纸砚，将陆倾欢刚刚吃完的果核扔掉，擦干净桌子，然后将宣纸打开平铺在桌子上。

    “你想先学什么？”

    “先学云齐的名字吧。”陆倾欢回答的很快，像是早就想好了。

    “我以为你会先学你的名字。”唐云齐像是有点意外，但眼里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先后又有何区别？”

    “嗯。”唐云齐轻声附和，“没有区别。”说罢便提笔，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唐云齐三个三个大字便赫然映在纸上。

    “原来，云齐的名字就是这样写的呀。”陆倾欢拿起来，细细地看着，虽是不懂但还是连连点着头，“虽然我没有见过别人的字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这好看还是不好看，但云齐写的字肯定是最好看的。”

    陆倾欢的纯真话语一下子让唐云齐脸红了个透彻，“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写的字就是最好看的？”

    “云齐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都这么好，那他所有的一切当然都是最好的。”

    虽是她一贯的没有起伏的冷清的音调，却不知怎么莫名的戳中唐云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好了。”唐云齐又打开一张宣纸平铺开来，“现在是我教你学。”

    “好。”陆倾欢把手中已经写好的唐云齐的名字小心翼翼的叠好，放在一边，确保不会被墨水浸染，然后才回到桌边。

    “你看好了。”

    唐云齐耐心的教她握笔的姿势，然后他写一笔，陆倾欢跟着写一笔，虽然写的极慢，但陆倾欢还是手抖个不停，把握不好下笔的方法和力度。

    陆倾欢重重的把笔搁在一旁，“原来写字这么难啊。”，她又跑到一旁去跟唐云齐的字比较，相比之下，她的字简直像蚯蚓跳舞，歪歪扭扭，甚是滑稽。

    “云齐……是你的名字太难了，还是写字太难了。”

    唐云齐轻笑一声，“刚开始学，这都是很正常的，我的字也是我师父一笔一画教出来的。”

    “你的师父是怎么教你的？”陆倾欢还在纠结的看着她的成品，她其实纠结的不是她的丑字，而是她居然把云齐的名字写的这样丑，她不能忍受。

    早知道她应该先学她自己的名字，这样以后写好了就能直接漂漂亮亮的把云齐的名字写出来了。

    “我当时还小，师父便握着我的手临摹……之后写的不工整便挨一板子，然后我就不敢不认真学了。”

    “原来如此。”陆倾欢直接把后面挨板子的事情忽略不听，把手伸到唐云齐面前，“云齐，那你也这样教我吧。云齐的师父的做法，总是不会错的。”

    “不可，男女授受不亲。”唐云齐连忙躲开陆倾欢伸过来的手。

    “可是我在柴房的门缝就看到我舅妈和来我们家送鱼干的王二叔拉拉扯扯的，他们也没有男女授受不亲啊。”陆倾欢回答的很是理直气壮。

    “那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我们不可像他们一样。”

    “可是……”陆倾欢是真的很想把他的名字写好看，很想快点学会，“救命之恩，恩同再造，你就如同我再生父母。”陆倾欢又拿出她之前的理由堵他，“既然是再生父母，那便没有关系了。”

    说罢，便连忙走到他身边，拿起他的手覆在她手上，像是怕他又躲掉一般，便又把自己另一只手又放在上面，强制的把他拉过来。

    “好了，我们开始把。”

    唐云齐终于无法，他站在陆倾欢身后，她身上的清香一丝一丝的钻入唐云齐的鼻尖，那香气却如腮红一般，也染红了唐云齐的脸颊。

    随着毛笔的缓慢移动，窗外的微风吹进，陆倾欢的发丝也不时的蹭到唐云齐的脸颊。唐云齐这才注意到，她个子还挺高，大约有一米七吧。

    几次之后，陆倾欢终于满意，虽然这幅字到底不是她的手笔，但是没关系，她已经有点感觉了。

    “倾欢，我可能不能在这里待太长时间了。”

    陆倾欢的注意力从宣纸上拉回来，又放到唐云齐身上，“怎么了。”

    “凌霄宗最近有些事情，师父身体不好，他让我替他多看着点。”

    “好。”陆倾欢没有异议，“你去吧。”

    “厨房的吃食应该够五六日了，等到了日子我会给你送来的，你不必担心吃食。女孩子的梳妆之物的话，这里大概是没有，得进城去买，你且等上几日。无聊的话你可以出去走一走，这里的人都很好的。不过你孤身一人在这里，还是要多加小心。知道了吗？”唐云齐嘱咐道，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我抽空会多来看你的。”

    “知道了。”陆倾欢认认真真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