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足够深沉，笼罩住大地和梦乡后，孟婆安躺在床上，感受到熟悉的梦。
今天的梦看起来格外愤怒，他不再轻声细语呼唤，像是被人抛在码头的情郎那样，直入主题。
“你还好吗，女孩？”
“哦天呐，可惜我不太好。”
力道越来越重，眼皮也是，吻密密麻麻落下来，但很奇怪的是，她感到熟悉。
她怎么会为这种……而熟悉？
可是梦里的人已经等不了她任何反应了。
他像是一只暴怒的小兽，拱来拱去也没个方向，埋首啃咬着脖颈和脸颊，却不敢再多了，喘着气在她耳边，委委屈屈:“我到底哪里不如别人了？”
“你之前不是说你最爱我了嘛……你忘了吗，嗯？”
我忘了吗？
孟婆醒来以后，脑子里仍旧昏昏沉沉想着，想，我忘了吗？
我忘记什么了，能让他追到梦里来？
她一边往身上换黑色长裙，一边还默默觉得，秦广王当时的猜测不无道理——她好像还真欠了情债。
不过她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他能够入梦，而她又到底忘记了什么，以至于现在只能任人宰割。
领子竖起来之后，孟婆戴上墨镜，走出房间，还没等到转角就先迎来了阿波罗。
这位嫌疑人看起来相当镇定，甚至还扬起微笑对她说了句:“早安，孟。”
“早安，阿波罗先生。”
思索再三，她开口问。
“请问你昨晚睡得好吗？我感觉这边好像有些蚊子，总是闹个不停。”
阿波罗挑着眉，回她:“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这实在是太糟糕了，如果可以的话，也许我能跟你换个房间。”
他看起来十分正经，可是眼中全是促狭与兴味。
高大的欧洲男人穿着严谨的套装，身上几乎一寸都没露出来，嘴角不像昨日那样紧绷着，如殷红色的月亮一般，松弛着，透露出他的愉悦心情。
孟婆不喜欢这样与人交流，她不自在，便告辞了。
还没等回过身，阿波罗就叫住她，在她回头的时候笑了笑:“亲爱的孟，愿你今晚美梦常在。”
“……多谢。”
扰她清梦的自私鬼！
不过今天的早餐总算是合她口味，这家小旅馆中只有一对夫妻和一个女孩，他们做了一桌子甜点和一大盆果酱，只有零星一些烤肉供给需要的人。
嗜甜的两位女士感到十分满意。
芙妮小姐昨晚睡得不算好，她跟孟婆分手之后就去喝了三大瓶酒，喝完据说在楼下扯着裙子跳舞，还一边高歌着，叫整个场子都分外热闹。
只是今早起来后，她难免尴尬到脸颊通红。
“天呐孟，你不知道我昨晚有多么疯狂！”她捂着脸小声与她说，“我的老天，每每想到我昨夜居然如此不淑女……啊！”
“淑女可没有蜂蜜牛奶喝。”
孟婆将解酒的蜂蜜牛奶递过去，笑眯眯看着她。
见不到活人的日子对她来说不算漫长，但这种鲜活可爱的小女孩自然更让人心情舒畅。
尤其现在这位小女孩正十分烦恼，虽然这样想不太好，但孟婆不得不认为，她的烦恼似乎散去了一点。
“我们今天会去到哪里呢？”小女孩揉着脑袋问。
孟婆想想，如果要离开的话，他们也该去到更北方一点了。
“也许我们要去尝尝北方或者是西边美食，你喜欢吃英格兰那边的餐点，或者是法餐吗？”
旅行的起点是米兰，他们在这一片逗留了很久，如今应该往原路去，然后看更远的风光。
“法餐？那些十几二十盘才能吃饱的昂贵料理吗？”
“亲爱的，很显然我们可以吃到的并非那些，也许我们可以吃些能让人饱腹的东西。”
芙妮看起来并没有相信，也许是过去吃法餐的经历实在不算很好，她现在甚至有点打不起来精神，棕色头发和眼皮一起耷拉着，肩膀松松垮垮，一双手没有握住任何东西，只是静静发呆。
她坐在原地唉声叹气，看着自己的双手，又能想到自己明亮的双眼如今沾染不该拥有的烦恼——她真是一个可怜的小女孩！
委屈的女孩钻到孟婆怀里，抱住心中的同龄姐姐寻求一点安慰，闷闷问:“孟，你今年多大了呀？”
四千多岁的孟婆沉默了一瞬。
“你为什么想起问这个问题呢？”
她仍然埋着，一开始甚至不说话，只是后来才作声:“我想起来我的姐姐，她曾经也喜欢穿一身黑，只是后来离开了。”
孟婆见惯了生死，听她这样说也只能叹口气，右手抚上她的背:“亲爱的，你可以把我当做你的姐姐。”尽管我可能比你族谱上第一位都要大。
甚至有可能，她的年岁超过她历史书的厚度。
但是没关系，外表被隐藏起来的孟婆可以展现出任何人想要的年岁，毕竟对她来说自己的外貌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每个人来到她身边，只为了见到过去的自己。
久而久之，她甚至会想，自己要是长得像一面镜子就好了。
这个想法在她看见一个十分贪恋美貌的厉鬼因指甲断裂一个缝而尖叫时，化为一碗孟婆汤。
但她仍然不喜欢叫任何人见到自己，不喜欢光也不爱闹。
不过怀里这个女孩很可怜，她难得发善心。
芙妮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自己的姐姐，她是从福利院里收养来的东方女孩，原本两人相处十分融洽，更像是一对亲生的姐妹那样，可是一个坏男人抢走了她的姐姐，她至今不知道姐姐去了哪里。
家里人报警之后一直没有得到结果，她看见孟婆后，下意识寄托了想念。
“如果姐姐也来的话，她一定会很喜欢这里的海。”
“……她会的，宝贝。”
两位女士就这样相互安慰了很久，久到门口的安德烈已经快养蚊子时，阿波罗出现在走廊当中。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感受到女孩踪迹，深呼吸一口气，才按耐住冲动问:“怎么了安德烈先生，你为什么不进去呢？”
他明明能感受到两个人在里面，却只是笑着在门口，像个绅士一样。
仅仅只是像个绅士。
没有人知道，他手指仍然兴奋到颤栗，昨夜那一场美梦让他实在久久不能从中离开，只要闭上眼……甚至，甚至不用闭上眼，他就能看见那一截雪白的脖颈仰起又落下，看见乌发泼在枕上。
最让他沉醉的，自然是因为同为神明，她的掩藏在他面前毫无作用。
所以紧闭的双眼上颤抖的睫毛，还有蹙起的眉，微张的唇。
“孟……”
“阿波罗先生？”
安德烈还站他他眼前，看着这位先生说完一句话就失神，又被他唤回来。
现在他想，可能需要担忧的除了里面那两位，还有外面这位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阿波罗说话了。
“如果你感到为难的话，也许我可以帮助你。”
话还没说完，他就推开了门。
正在拥抱的两位女士听见门开的声音，同时抬起头往那边看去，看见阿波罗先生站在门口，他身后是有些担忧的安德烈——显然他听见了芙妮的哭声。
但是此时此刻，阿波罗不算好的脸色更让她们困惑，他看起来似乎有点愤怒。
孟婆安抚着怀里的女孩，问:“请问我们需要出发了吗？”
安德烈挠着后脑勺，点点头:“原本我们是先给一些时间收拾东西，然后即将要去到一个小镇当中，那里有很独特的墙绘和阳台，是个十分梦幻的地方。”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孟婆也知道，他估计是想要来问，又听见女孩哭声，感觉尴尬。
所幸芙妮现在已经止住眼泪，她离开孟婆的怀抱，小声道了句谢，然后就牵着裙子离开了。
“我们要去的小镇会有很多花吗？”
“会的，我记得他们很爱花。”
“那我要换一身花裙子……”
两个声音越来越远，两个人却在房间里又一次对峙，孟婆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刚才那个女孩还算注意，没有把整张脸都往上蹭，只是额头一直搁在胸前，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些褶皱。
“一个绅士此刻应该背过身去。”
几乎被指名道姓的唯一男性抬了下眉，慢悠悠举起双手背过去，看阳光从他身前来到他身后，最后落到脚后跟。
身后是窸窸窣窣的动静，阿波罗看着影子那束光，问她:“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不必，谢谢。”
“那我也可以陪你说说话？”
“阿波罗先生，”整理好衣服的孟婆无奈道，“您真的有些太过好心了。”
阿波罗耸耸肩，表示听见了。
但他想，数千年前别说是帮忙了，或许从内而外都是经他的手穿上的，千年过去又不是人，哪里需要轮回，怎么就翻脸了？
只是那会儿他化作雕像，而她不见其踪，只有到今天，阳光重新布满他的神殿，他才有这么个机会复苏。
醒来后的神，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去找回他的爱人。
所以现在，神也不甘心就这样沉默下去。
“美丽的女士，请问你喜欢鲜花吗？”
“我没有很偏好什么，谢谢。”尤其是对黄白色菊花。
“那么请问一下，女士。”
他后退一步，踩在唯一的一道光上，身后再走两步是孟婆的黑皮鞋和白色长袜，现在因为坐着的姿势，有一截小腿在外，但他看不见。
再往上是裙摆，腰肢，发，脖颈，脸。
他转头都不需要，就能轻而易举想起来一切。
呼吸又乱了。
孟婆在他身后，冷静听着这些，又听见他仰头，视线背离那束光。
“请问，孟，明天我是否有这个荣幸为你送上一束花？”
“它来自千年以前。”
孟婆在他身后，语气沉沉，终于笃定:“果然是你。”
她的因果。
“所以，你不想听听千年前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