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

    Episode 1

    凯厄斯睁开眼之前,犹豫了一瞬,或者说,思考了一瞬。

    他现在平躺着,双眼安静地闭合。粗布包裹的秸秆放在脑后,稍稍垫高,两手轻轻放在身侧,手指放松微蜷,是一个称得上舒适的睡姿。

    但不对劲之处是,他是一个吸血鬼,不需要睡眠。

    凯厄斯已经和寝具告别了三千年。上次他离睡眠最近的一次,还是在维也纳郊外,那回他因为某个已经记不清的原因,极其偶然地被星空吸引,于是破天荒地停下脚步,在草地上躺了一夜。

    那是1413年,两百多年前的事了。

    不过现在没有星空。不,应该说就算有,他也一星半点都不感兴趣。同样,即便有些吸血鬼怀念当人的时候,会虚伪地按照人类的作息睡觉起床,他也绝不是其中一员。

    所以他不是睡着了,而是昏迷了。

    多年没有过这份体验,凯厄斯反应了一下才做出判断。

    他也很快回想起了昏迷前的事。

    作为沃尔图里的执法者,凯厄斯这次离开沃尔泰拉,途径巴黎北上,是为了到英格兰的诺维奇惩诫违法者。但没想到的是,在抵达诺维奇的当晚,他就恰好遇上了罗马尼亚族群的漏网之鱼。

    一千多年前,罗马尼亚族群曾是力量最强的吸血鬼家族,不过后来地中海出身的沃尔图里家族崛起,全灭了罗马尼亚族群,取而代之,成为了吸血鬼世界的统治者。

    或者精确一点,沃尔图里几乎全灭了罗马尼亚族群,仅剩下零星几个幸存者——按照凯厄斯的评价,懦弱鼠辈。鼠辈们尤为擅长逃窜,凯厄斯曾经花了大力气追捕,却始终没能处理干净。

    不过,也就到今天为止了。

    不管是精心准备的陷阱,还是真的不慎泄露了行踪,沃尔图里的执法长老都不打算放过。他兴奋不已,飞快解决了违法者,转头就开始追袭期待已久的猎物。

    而猎物们也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稍微抵挡了几回,似乎发觉到实力悬殊,便毫不犹豫地往城外逃。

    出了城后,两拨人一路往西。

    由于对方特殊的躲藏能力,双方的追逐战持续了好几天,一路从诺维奇跑到了西边的蛮荒之地。即便凯厄斯擅长且热衷于战斗,也难免在长时间奔袭中感到体力流失,身体开始积累无法消除的疲惫。

    这当然就是那些家伙的目的,消耗他的体力,甩开他的护卫,然后合力下手。

    凯厄斯对此心知肚明。他虽然生性倨傲,却并不喜欢蛮干,在追逐的过程中,凯厄斯逐渐降低了速度,装作体力不支,一边不着痕迹地咬紧那些人影,一边等待他们露出破绽。

    凯厄斯没有等待太久。

    或许是由于疲惫,在空气里逐渐隐约出现海风的气味时,罗马尼亚族群出了个小错,成员中的一人似乎腿软了一瞬。

    他动作一停,趔趄一步,只是极短的时间,眼见着就能再跟上,那个明明逐渐落后的金发吸血鬼却忽然一挑眉,脸上浮起一个带着血腥气的笑。

    “快点——”

    前方传来惊惧的低呼。

    凯厄斯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他刹那间提速,不到一眨眼的功夫,闪现在那人身后。

    接着,他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笑着扣住对方的脖颈,另一只手再轻松一扯,就像拔开酒瓶塞子似的,动作优雅地将那个吸血鬼的脑袋拔了下来。

    “不!!”

    在这个瞬间,血雨和暴雨同时落下。

    凯厄斯将吸血鬼的脑袋和身躯往两旁扔开,随着沉闷的落地声,他听到一声绝望而愤怒的尖叫。

    “你——你怎么敢——!”

    他怎么不敢?

    金发的吸血鬼抻了下斗篷,对面尖叫的吸血鬼打算冲过来,立刻被同伴拦住。凯厄斯看着他们冲自己龇出尖利的犬牙,撇着嘴翻了个白眼。

    “我希望——”他拉长了腔调,以一种尤其令人火冒三丈的语气说,“你们在逃跑的这几天积攒了足够的勇气,可以开始应对真正的厮杀了?”

    “……你太自以为是了,沃尔图里。”刚刚拦住同伴的吸血鬼声音低沉地说,“而傲慢会让你自食其果。”

    “无聊的废话。”

    “没有谁是毫无破绽的,或许今天就是让你学会这一点的时候。”

    “噢,是吗?”

    此时他们停留在一座城堡半八角形的门楼上,夜色昏暗,雨声淅沥,山坡下的河水汩汩流动,在黑暗中像大地上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痕。

    凯厄斯动了动脖子,弯起嘴唇,“Show me。”

    四周一下变得安静了。雨势在短短的数息间又变大,凯厄斯身上的黑色斗篷吸满了雨水,风也变得狂乱,打着转扬起他斗篷的一角。

    时间流速变得极慢,坠落在斗篷上的雨珠也缓慢地被压扁,渗透,然后消失在昂贵厚重的布料中。

    接着,在斗篷一角重新落下的瞬间,时间的流速陡然恢复了。

    双方都采取了行动。

    数条黑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彼此交错,挥动的布料发出沉闷的声响。

    其中一个身影明显处于上风,在他所到之处,骨骼和肌肉的碰撞如同雕像倒塌在大理石台阶上,溅起的碎屑被染成红色,变成散发出腥味的鲜血。

    凯厄斯激动得血液都沸腾了。

    不过他的激动仅仅维持了一分钟。

    罗马尼亚族群的最后成员并没有他们说话的语气那么强硬,战斗只持续了一分钟,凯厄斯面前就再没有站着的人。他将最后一个男性吸血鬼的脖子拧断,伸出手等待雨水冲干净血迹,同时激动的心情迅速回落,脸上的线条舒展拉直,变成了残酷者的冷漠。

    然后,他注意到了一件之前完全无视了的事——事实上,他不得不注意到,因为他的眼前忽然飘起奇异的光点,一股奇怪的特殊气味随之涌了出来。

    凯厄斯一愣,接着猛地跃起。

    在滞空的片刻,他看到自己原先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发光的圆形印记,连他也不认识的稀奇古怪的文字时隐时现,萤火般的光点从印记中飘散而出,像春季的落花被风扬起,又缓缓消失。

    凯厄斯跳开后,光点没有办法触及到他,但那股突如其来的气味却萦绕于鼻,似乎是某种植物沉静的香气,不浓烈,却足够清晰,大雨也无法减弱其一分。

    他的脑海中蹦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词汇,诸如淡紫色,柔软,丝绸等等。

    和他毫无关联。凯厄斯顿一下,回过神,皱起眉头,脚尖轻轻点地,谨慎地落在离印记最远的一角,视线扫过四散在门楼上的尸体。

    不过,对嘛,这才说得过去。要是他们没有什么特殊的准备,怎么可能敢对他说话那么猖狂?现在看到这个印记,凯厄斯就理解了。

    这像是某种诅咒的阵法,或者是罗马尼亚族群的秘密召唤阵,不知道具体效果是什么,不过在施展成功之前,阵的主人就被他杀光了……或者是主人献祭了自己,才让阵法真正完成?

    凯厄斯双手抱胸,绷紧嘴角,一言不发地盯着。直到光点终于不再飘出,印记也完全消失,他才转换了姿势,慢慢解下溅了不少血的斗篷。

    一边解,他一边观察自己身体的状况。

    一切正常,凯厄斯扔掉斗篷,身上两个世纪前流行的高领外袍很快被打湿,但他没有任何不适或者不对劲的地方。

    他记下了印记的模样,打算回沃尔泰拉仔细查查,不过现在他得先处理尸体。

    因为下雨,无法点火,尸体处理起来有点麻烦。凯厄斯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那些还没跟上的护卫几句,一脸要杀人的表情,但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亲自将尸体弄走掩埋。

    没用的家伙们!等他回去就捏碎他们的头颅!

    等到终于将尸体也埋了,凯厄斯稍微放松了一下心神,他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满是泥点,于是立刻决定连同这件高领外袍也一起扔掉。

    但就在他伸手解扣子的一瞬间,剧变陡生。

    毫无预兆,一阵无法抵挡的晕眩袭来,凯厄斯心中一惊,压根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前所未有地天旋地转,让他刹那就沉入了黑暗之中。

    他昏迷之前的最后想法,是那个印记或许还是有效的。

    所以等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罗马尼亚族群故地寻找线索,然后再放一把火,让这个世界上一点与之相关的东西都不复存在!

    ——而现在,他醒了。

    并且显然不在他昏过去时的草地上。??

    凯厄斯还是闭着眼,但吸血鬼敏锐的感知依旧让他察觉到了不少东西。

    第一,他不在任何与沃尔图里有联系的地点。他头下垫着秸秆包裹,躺着的是秸秆床,手触到凹凸不平的石墙,没有哪一个和沃尔图里有关的地点,会贫穷得这样可怜。

    第二,这里空气潮湿,很有可能下过一场大雨,他离原先的地点大概并不算远。

    第三,这间屋子里充斥着各种植物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不是插在花瓶中充当装饰的花草清香,而是被研磨的植物根茎,晒干的草叶子,浸在药剂中的果实等等清苦又冷峻的气息。

    凯厄斯微微皱了下眉。

    或许这是一个医师的住所?不过医师地位不低,即便是在英格兰的边陲小村落里,睡秸秆床的医师也还是太奇怪了。

    他很快想到,这应该是一个治愈者,或者用最近流行起来的说法,女巫。

    女巫是一群具有特殊能力的女人。

    她们天性亲近自然,离群索居。植物在她们的手下更容易产生治病疗伤的效果,动物也不畏惧她们,反而会保护她们。如果能力觉醒了,她们甚至可以以自己的意志操控动物。

    在凯厄斯眼里,这群人的能力没任何作用,但其他愚蠢又普通的人类被她们吓得不轻。他们认为这是撒旦意志,是女巫们施行了黑弥撒,向撒旦奉献了什么,比如别人的性命,或者她们自己的身体,才得来的危险巫术。

    而撒旦的仆人都应该被送上绞刑架。

    女巫早就存在,但近年来才为人熟知。凯厄斯对人类社会的肮脏勾当没什么兴趣,只不过巫术审判实在是闹得轰轰烈烈,连除了处决罪犯之外轻易不出门的沃尔图里长老,也模糊记得一些时间节点。

    比如说,他记得大约是从天主教改革开始,各地的女巫才逐渐冒头。

    绞死和烧死的人数连年上涨,巫术审判的费用也水涨船高,其中被审判的大多数是女人,大多数人都和所谓的巫术没有任何关系。

    数十年前,凯厄斯在巴伐利亚公国逡巡时,还亲自见到过一桩。

    当时他只是远远瞥了一眼绞刑架下悬着的人,留下一个“瘦得像三年没吃饭”的印象,就按照既定计划,沿着鹅卵石铺的小路出城去了。

    凯厄斯从不认为自己会和女巫有什么关联,但现在,一个女巫“救”了他。

    他的第一反应,是女巫也是人。

    当然,一个女巫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救下一个和尸体几乎没有差别的人,这一点非常值得探讨。但凯厄斯现在没探讨的兴趣,他只是想,既然是人类,就代表着是他的食物,而他正好有些饥渴。

    一个女巫的血尝起来会有什么不一样?凯厄斯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曾经遇到的四个歌者。他对现在还没回家的食物,有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或许一个有着特殊能力的人类的血,甚至可以和歌者那无比美味的血液匹敌呢?

    凯厄斯弯起嘴角,喉咙里开始燃起火焰。

    在火焰愈烧愈旺,让他忍不住想起身时,他终于听到了脚步踩在草地上的窸窣声。

    轻盈沉静,毫无防备。

    ——她回来了。

    凯厄斯慢慢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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