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2

    Episode 2

    很快,凯厄斯就会知道,“救”了他的人既不是女巫,也没有什么能与歌者匹敌的血液。

    但他现在还不知道。他正等着自己的食物送上门,那双因为饥渴而发红的眼睛里,涌出了恶意满满的愉悦。

    凯厄斯认为自己需要一个适合伏击的角落和姿势,虽然他惯于杀戮,不在意噪音,但对于女人的尖叫还是能省则省。

    金发的吸血鬼于是决定起身,他完全不需要手臂支撑,因为肌肉的力量足够强,可以直接像要合上的书一样直直坐起来——然后,他顿住了。

    主人还没进门,但他先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

    咸涩的,有一点腥,还似乎有一丝酸。

    非常陌生,但似乎又应该闻到过。

    凯厄斯花了五秒钟,才想起来这是血的味道。

    人类的血的味道。

    金发吸血鬼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对于吸血鬼来说,同类的血是冰冷的,闻起来是淡淡泥土和腐草味。人类的血则是滚烫的,有的鲜香甜美,有的像动物的血一样淡而无味,不过都能提供必需的营养。

    而现在他闻到的,却是“真正的”人类血液的气味,是他几乎已经遗忘了的遥远的过去。还是人类的时候,他第一次握剑被刃划出一道口子,下意识低头去舔时,舔到的就是这个味道。

    像被人塞了一嘴被汗水浸透的铜锈。

    凯厄斯先是感到震惊,接着沉默,然后开始逐渐面目扭曲,同时不得不关闭了吸血鬼本能的对血液的感知。

    他感到被侮辱了。

    作为吸血鬼,本来任何人的脖子都应该是他的餐盘,但眼下他却做不到饮下这个即将进门的人的血。想一下都觉得难喝,喝下去可能有毒——凯厄斯为这种想法竟然出现在了自己脑子里而感到不可思议。

    不只是侮辱,简直是挑衅!

    金发吸血鬼气急败坏,他怒火中烧,一下刷地转头瞪向门边。

    然后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能听明白,他直冲正好推门迈步进来的人怒吼道:“你到底有什么问题?!”

    刚进家门的人停在原地:“……?”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

    门口站着一个纤细的女性身影。

    她的穿着非常符合凯厄斯对英格兰西部普通人的印象,圆头皮鞋磨损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粗布斗篷边线散了,束腰外衣则不知道是已经褪色,还是压根没有染色。总之就是,贫穷又粗野。

    凯厄斯从存在在世上的那一刻起就一直锦衣玉食,他撇了下嘴,心理平衡了一点。

    粗陋衣袍下,来人有一双细白的手。她正捧着用布包住的什么东西,凯厄斯都不用打开看,就知道是黑面包。

    和衣衫一样贫穷的食物。

    但她有一头曲卷的长发,像乌鸦羽毛一般乌黑发亮,还有一张白皙又健康的脸,这副样貌需要足够的蜂蜜、香料、橄榄油、野兔腿才能滋养出来,和她贫瘠的食物和穿着格格不入。

    而此时,长相和穿着不符的主人家茫然转过头来。

    那张脸,或者说那双眼睛,十分引人注目。凯厄斯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他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了那一双眼睛上。

    那是一双奇异的,淡紫色的眼睛。

    黑色的睫毛沾染了晨雾,变得尤为湿亮,淡紫的瞳色浅而透明,好像没有东西能映进去,也没有谁能从中读出什么。

    或许的确如此,凯厄斯迅速下了判断,她是个盲女。

    “呃……”

    静了片刻后,盲女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她略带迟疑,声音轻柔,有一点大陆口音,“我很高兴您恢复了健康,先生。”

    凯厄斯盯着那双眼睛,没有回答。

    盲女等了一会儿,微微歪了下头,拿着黑面包的手往前伸了一下,顿了顿,又停住了。

    “我不知道您是否需要一点食物,黑面包,鸡蛋,一点羊奶,还有一些豌豆,如果您想要的话。”

    盲女走到墙边,那里有一张用粗糙木板搭起来的桌子,一些瓶瓶罐罐和盒子杂乱摆在架子上,她就像能看见一样,熟练地清理出一小块地方,将面包放下,然后转身面朝床的方向。

    金发的吸血鬼看着她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勾了一下左边的嘴角。

    他的高领外袍被脱掉了,现在只穿着亚麻宽领内衬,凯厄斯并不在意,而是以一种优雅的姿势,无声地从床上离开。

    “我想您知道我不需要这些食物,小姐。”凯厄斯朝前走了一步,彬彬有礼地说。

    他措辞文雅客气,但脸上的表情却透出某种危险的讯号。

    盲女对此毫无察觉,她微笑道:“您不饥饿吗?”

    “不,我是说,那些不在我的食谱上。您没有察觉吗?”

    盲女反应了一下:“噢,我不能确定,我从前并没有遇到过您这样的人。”

    “但您费心将我带回来,我想应该已经对我有所了解。”

    凯厄斯又往前迈了一步,他看到盲女还站在原地,眼角微妙地变窄了一分。

    吸血鬼继续说:“我还没有向您道谢,您是如何将我……救回来的?一定非常不容易。”

    “我发现您倒在了我回家的路上。我很抱歉,我看不见,如果您在手臂上发现了一块淤青,那一定是我的过错。”

    在他身上留下淤青?想多了。

    凯厄斯翻个白眼,再往前走了一步。这间屋子足够窄小,他已经站在盲女面前了。

    “您知道我不会留下淤青,我的手臂足够坚硬。”

    随着他的靠近,两人身高的差距显现出来,盲女不得不稍稍抬头,“看”向他。

    凯厄斯垂头注视着盲女说:“以及除此之外,我想您还有不少其他的发现。”

    “……是有一些。”她有些意外,但语气还是平和。

    “噢,比如说呢?”

    “您的体温似乎有些偏低。”

    “我想您想说的其实是‘冰冷’。再比如说呢?”

    “嗯……您的身体相当沉重。”

    “搬运我的时候,一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凯厄斯鼓励似的问,“还有吗?例如,您发现我不具备一些常人应该具备的东西?”

    盲女顿了一下,稍稍偏了一下头,承认道:“是的,我注意到了——您没有呼吸。”

    注意得好,凯厄斯挑了一下眉:“即便是这样,您还是将我带回了家,真是了不起。”

    “实际上,我本来没这么打算的。”盲女柔和地回答,“我一开始打算去请尊敬的古德牧师,请他替您在教堂里找一块地方,但好在我发现您还有心跳。我很高兴没有错过这个细节,没有给您造成额外的麻烦。”

    凯厄斯哼笑一声。

    他伸出右手,像是对自己的手指有了兴趣似的,盯着它们,活动了几下,然后漫不经心地随口道:“感谢您的关心,小姐,但被埋在教堂也不会给我……”

    话未说完,话音突兀地断了。

    吸血鬼僵在原地,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回想起来刚才听到了什么,脑子被电闪雷鸣炸成一片白地。那头柔顺金发的光泽,以及皮肤上璀璨的碎光,也似乎不再随着穿过小窗的日光而轻轻跃动。

    室内陷入了奇怪的安静。

    “你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吸血鬼说,他的声音很轻,但惊疑不定。

    盲女不解地眨了下眼:“我很高兴没有错过这个——”

    “不,前面那句!”

    “我一开始打算去请——”

    “对,就是这句,继续!”

    盲女感受到了对方逼近的气势,以及喷在她脸上,仿佛冰雪般冰凉的气息。

    她顿了一下,一脸无波地继续:“——我一开始打算去请尊敬的古德牧师,请他替您在教堂里找一块地方,但好在我发现您还有心跳。”

    凯厄斯:“……”

    他觉得全身的毒液都冲到了脑子里,有好一会儿没法思考。

    “心跳”。

    “心”、“跳”。

    ……什么时候起,吸血鬼的心脏会跳动了?

    凯厄斯瞪着血红的眼睛,尖利的獠牙若隐若现,似乎想威慑眼前的盲女,让她收回自己那句可笑的话。

    的确,吸血鬼也有心脏,但它并不会跳动着向全身输送血液,吸血鬼并不需要这个。它更像阿喀琉斯之踵,让敌人通过捏碎心脏造成伤害。它从来不会跳动。

    凯厄斯觉得盲女在说谎。

    一定是说谎,她害怕了。她想假装没有发现他的不同寻常,让他放松警惕,甚至放过她。

    但她脸上的表情又实在太自然,没有一丝恐惧的痕迹。那双淡紫色的眼睛毫无遮拦地“看”着他,剔透到似乎什么也藏不住。

    “这位……”

    “芙蕾达。”盲女笑了一下。

    “芙蕾达小姐。”

    凯厄斯忍耐着称呼了一句,又没有了下文。

    倒是芙蕾达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朝桌上的架子“看”了一眼:“对了,或许您已经注意到这些草药和药剂了。很遗憾,我并不是治愈者,对药剂没有太多研究,只会几样简单的配方,如果您有需要——”

    “现在谁管那些东西!”

    凯厄斯耐心耗尽了。

    他攥住盲女的手腕,逼近威胁道:“你发现了我身上奇怪的地方,你知道我不是人类。你早就知道这一点,是不是?”

    芙蕾达没有试图挣脱,她镇定地说:“我有所猜测。”

    “那你何必捏造什么心跳?”凯厄斯的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动,“我已经知道你察觉了,就算再说什么听到了心跳,我也绝不会以为你一无所知,你最好认清楚这一点!”

    “可是……”芙蕾达没有惊慌失措,她思索道,“我的确是因为确认了您的心跳,认为您还活着,才伸出援手的。”

    “你这个愚蠢的——”

    凯厄斯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她说得那样坦诚,他咬牙盯着她。

    芙蕾达不无吃惊,但思路始终清晰,她动了动手腕:“或许,如果您允许……”

    凯厄斯收紧下巴,瞪视了那张脸半晌,然后慢慢放开了手。

    芙蕾达没有去管出现细密红痕的手腕,她举起双手,缓慢地往前试探,在接触到凯厄斯只覆盖着一层亚麻布料的胸膛时,她的手掌迅速弹起,示意自己只是为了确认距离,没有任何其他意图。

    接着,她侧过头,小心地将耳朵往前靠过去。

    凯厄斯见到那一头曲卷的黑发一点点靠近,非常谨慎礼貌,缓慢地往前移动,然后在即将触到他的胸膛时,停了下来。

    她没有真的贴上来,但凯厄斯还是感受到了人类在清冷的暮春中,散发出的温暖热意。

    温暖的人类没有抬头,只有一根细白的手指伸出来,隔空指了指。

    凯厄斯听到盲女说:“在这里,先生。您的心跳,我听得很清楚。”

    他的心跳……凯厄斯低头看着黑色的发顶。

    他听不到。但她指的地方,准确无疑,是他的心脏。

    金发吸血鬼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他在原地站了两秒。

    要是她真的听得到,一定是有某种特殊的理由,可能的理由很多,凯厄斯能想到一打,但是——

    无所谓,怎么都行。

    因为他没有弄明白的兴致。

    决定了之后,凯厄斯没有一丝犹豫。他甚至不给芙蕾达任何解释或者猜测的机会,也没有再多问哪怕一句,他只是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没有一丝怜悯,紧紧扣在盲女的脖子上。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可以轻松捏碎吸血鬼像大理石一样坚硬的手臂。

    而此刻,盲女脖颈处的血液鼓动着,那一下下的跳动经由贴合的肌肤传过来,有那么一瞬间,凯厄斯真的以为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不。

    凯厄斯否认,他没有心跳。

    “你的血的确闻起来很难喝,小姐。但好在,我不需要喝你的血。”

    金发的吸血鬼一边说,一边扯起自己的嘴角,虽然他一点都不想笑。

    眼前黑色的长发轻轻颤动,纤细的手颤抖地拉住他的手,盲女喉间发出了模糊的几声,似乎要抬头来祈求他。

    但凯厄斯不由分说,手上猛地用力,然后“喀啦”一声,那如同花茎一般柔嫩的脖子,被他直接拧断了。

    因为是人类,所以这样就会断气。

    凯厄斯毫无怜悯地看着盲女,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惊讶和茫然,脖子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歪向一边,气息全无,长发凌乱地盖住她的半张脸。

    “你不是治愈者,但你是人类。”

    凯厄斯松手,盲女的身体便悄无声息地软倒在地,那一头漂亮的黑发如同河流,滑过吸血鬼没有温度的手,落下后,又铺开在粗糙的衣袍上。

    金发的吸血鬼低头看着她,轻声说:“这样就死了,很方便。”

    地上的人当然没有办法回答。

    一片寂静中,屋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如此突然,就像刚刚还不存在似的。

    凯厄斯此刻才听到那是一只红襟鸟。

    与鸟鸣同时变得清晰无比的,还有屋后那条溪流汩汩的流水声。

    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秒钟,在凯厄斯的眼前,浮出了那双细白的手,伸到夏日晶亮的溪流中的情景。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吸血鬼惘然了一瞬,又迅速回神。

    威胁解除了,他将视线转开,迈开穿着黑色紧身长裤的腿,朝屋外走去。

    这个人的血不是他的食物,凯厄斯想,好在这里估计离城堡不远,他可以去附近别的地方觅食,不会需要走太久。

    吸血鬼正要走出门,看到屋外的阳光,回头看了一下,没找到自己的外袍,只好抄起了床上的毯子。

    然而,就在他要将毯子披在身上,免得暴露身份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他刚才还以为不会再听到的声音。

    “所以,咳咳……原来您是……吸血鬼。”

    鸟鸣声和流水声中,他听到那个盲女哑着嗓子说话,依旧轻柔平和,从贴近地面的高度传过来——

    “我的确是,第一次遇见吸血鬼,咳……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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