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0

    Episode 10

    奥斯卡·里奇,今年五十岁,年轻时做羊毛生意,很是赚了一点钱。

    他喜欢伦敦,原本想在城里买个住宅,但够气派的钱不够,钱够的又不够气派。

    兜兜转转了几年,伦敦花销太大,生意反倒变得艰难,里奇先生于是只好带着家财,不怎么情愿地回到家乡,买下了镇上最豪华的那座府邸。

    “这些壁纸太暗了,我要它们稍微变亮一点;从伦敦带来的画作,我要看到它们统统挂到墙上;哦还有那些窗帘——我的天,道格拉斯先生的品味真是令人担忧——加一点令人愉快的、闪亮的东西进去!看在上帝的份上,这一家都是吸血鬼,见不得一点光吗?”

    奥斯卡·里奇先生对自己曾经羡慕不已的前·道格拉斯府挑挑拣拣了一番,做出了各种修改指示,直到里奇府按照他的心意改造完毕,他才装模作样地从镇上最好的旅舍搬走,入住肖想已久的房子。

    房子十分宽敞,主人却只有一个。

    据里奇先生自己的说法,虽然他有幸见过不少名门淑女,但却没有时间组建家庭。

    再说了,他很享受当一个有钱的单身汉,即便里奇府有足够的空间再塞下一位女主人,他也没有邀请任何一位女士入住的想法。

    “但连我都知道,里奇先生有一个私生子。”

    阿尔莎忧心忡忡地回忆道,“我记得小时候,小里奇先生从伦敦找过来,说他的母亲过世了,只能依靠亲生父亲……那时候小里奇先生的年纪和我差不多大,不到十岁的年纪,看起来瘦得可怜……”

    “那现在小里奇先生也住在里奇府吗?”芙蕾达问。

    “不,他在里奇府住了一段时间,某一天忽然就不见了。”

    “什么原因?”

    “不清楚——不过不管什么原因,让一个孩子独自离开,都不能算是个好人。”

    而且年龄上也不合适,阿尔莎很担心格蕾丝。

    芙蕾达想了想:“格蕾丝自己是怎么考虑的?”

    这说来话长,阿尔莎犹豫了一会儿,说:“自从力格尔过世后,格蕾丝就和她父亲住在一起,她的父亲倒没有说什么,但格蕾丝为了将来考虑——”

    话没说完,话题的中心人物来了。

    芙蕾达和阿尔莎正并肩坐在溪边。当天气好,又没有其他事要做时,两人经常会到屋后的小溪边坐着闲聊。

    格蕾丝是从溪对岸过来的,她显然很清楚溪流哪一处最窄,提起裙摆就可以一跃而过。她见到阿尔莎和芙蕾达坐在一块儿,一瞬间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芙蕾达当然看不到格蕾丝来了,甚至她也是听阿尔莎描述,才知道格蕾丝有一头漂亮的红色卷发,和宝石一般的翠绿色眼睛。

    但她能听到靴子踩在草丛上的声音。芙蕾达偏偏头,没有开口。

    阿尔莎有些惊讶地站起来:“格蕾丝!”

    格蕾丝慢慢停住脚步,站在大约五步外,她双手不自觉地揪住裙摆,脸上的表情却显得很冷漠。

    她扫了一眼阿尔莎,又看了一眼芙蕾达,接着一言不发,偏头看向阳光下金光跃动的溪水。

    “我想去散散步。”

    芙蕾达也借助手杖,慢慢起身,她没有再说别的多余的话,转身朝小屋走去。

    穿过小屋,来到屋前的药草园,芙蕾达已经能熟练地选择路线,避开阿尔莎精心照料的植物们,朝不远处的树林走。

    然而她走得太慢了,一方面是行动不便,另一方面,她也的确没有想到阿尔莎和格蕾丝会这么快就爆发出矛盾——

    “我没有其他办法!”

    芙蕾达听到格蕾丝的尖叫远远传来,“你指望我怎么做?我不像你,我学不会那些药剂的做法,也不会指使虫子乌鸦到处乱飞!我需要钱,我要养活我的理查德——还是说,你觉得我应该去流浪,像你刚刚那位朋友那样,年纪轻轻就已经看不见也走不动路?!”

    耳边静了片刻,大概是阿尔莎说了什么。

    但格蕾丝却似乎已经崩溃到听不进任何话,她的声音里满是撕裂的哭音:“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像我这样的人,除了和一个男人结婚,还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唯一、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错过机会,抓住最有钱、最有地位的那一个!”

    格蕾丝哭喊完,哽咽了片刻,忽然抬手捂着眼睛跑走了。

    隔着一座小屋,芙蕾达停在原地,手紧紧捏着手杖,浑身冰凉,又似有火在灼烧,脑子在嗡嗡震响。

    类似的话,她听到过:

    “除了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你还能做什么?你没有土地,它们都属于你的哥哥。”

    “但至少你将是一位公爵夫人,而不是一个农夫的妻子,运气够好的话,你能在丈夫过世后获得他的土地和财产,这已经足够幸运。”

    “还是说,你想要加入那些肮脏的穷人,浑身散发出臭气,在污泥和水蛭中寻找食物?”

    “你得学会感恩,亲爱的。”

    ……

    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记得这么清楚。

    当时阳光突然变得炫目,让她眼前发花,整个像被人从地上拔起来扔进湿冷的云里,眩晕让她想吐。

    那时她胸膛里涌起不甘和愤怒,久久不能消散,即便到现在,只要她想起来,也还是像最初的那一天一样,仿佛胸腔内万千利刃齐齐朝外而射,却又被无形的壁挡住,最终全数扎在了自己的心脏里。

    “……”

    芙蕾达深吸一口气,停了片刻后,又掉转头,回到溪边去。

    溪边的阿尔莎抱膝蹲在地上,头埋在手臂中,芙蕾达辨别出了小小的吸气声。

    阿尔莎听到她过来的脚步声,一边擦眼泪,一边抬起头:“……芙蕾达。”

    芙蕾达走过去,弯腰拉起阿尔莎的手。她手上用力,阿尔莎就顺着她的力道,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走。”

    春天似暖还寒的阳光里,芙蕾达牵着阿尔莎的手,沿着格蕾丝跑开的方向走去。她平静地说,“你还有话没和格蕾丝说吧?你得去告诉她。”

    “什么?我……”

    阿尔莎身量和芙蕾达相差不大,平时也是更健康更有活力的那个,但此刻她却被芙蕾达拉得跌跌撞撞往前走——并不是因为阿尔莎太惊讶而反应不过来,而是芙蕾达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阿尔莎的手腕攥得发白,那股往前的力量也让她无法抵抗,只能跟上去。

    “或许是很难,但也并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芙蕾达的声线依旧没有太多起伏,只是像陈述一个事实那样说,“你可以帮她,我也可以帮她,至少她会有一个地方可以住下,药剂学不会,可以学一学演唱,或者纺织技法……现在的境况的确比一百年前更加艰难,但总还有除了和男人结婚之外的别的办法。”

    “不……不,不,等等!”阿尔莎摇头,双手拉住芙蕾达,她的蓝眼睛里满是悲伤,吐词也变得艰难,“不是这样的,格蕾丝没有必要非得选那些更难走的路……她说得对,和奥斯卡·里奇结婚的话,生活会变得非常容易,是她自己再怎么做,也永远得不到的舒适生活……”

    “……”

    芙蕾达放开了阿尔莎的手,她转过身,“看”着阿尔莎说:“那么你最开始,为什么认为她不应该答应求婚?”

    “我……”

    “因为你认为,那样的生活实际上并不会更容易,不是吗?”

    “……”

    和一个年长却不善良的人、一个精明又虚伪的商人结婚,谁也不知道在光鲜亮丽的表面下,是不是隐藏着难以忍受的糟糕陷阱。

    阿尔莎沉默片刻,仍旧摇头:“更容易只是对我来说——我没有孩子,我可以用药剂赚钱,我也不在意吃什么穿什么,我想要的是自由……而格蕾丝,她想要的是稳定舒适的生活。我们想要的不一样,所以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这没有什么错。”

    “……是没有错。”

    微风吹起芙蕾达从辫子里散乱的长发,她微笑着说,“只是所有人在做决定的时候,不一定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英明。我们或许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哪些其他的选择。”

    阿尔莎怔怔看着芙蕾达,觉得她好像是在说格蕾丝,又好像是在说她自己。

    “你是她的朋友,你关心她,愿意支持她,”芙蕾达轻声问,“你该告诉她你的想法,你的担忧,还有你知道的那些可能性,然后再让她来做选择……不是吗?”

    阿尔莎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风在那一瞬间变得强劲起来,它卷起溪流上的水汽,裹挟草叶和树枝的清香,又灌满两人的外衣,再呼啸着远去。

    “……”

    阿尔莎眨了一下眼,然后,她提起了自己的裙摆。

    ***

    格蕾丝拒绝了里奇先生的求婚后,先去镇上的面包房里找了一份工作。

    她的父亲对此十分恼火,认为她白白放弃了一个大好前程——毕竟里奇先生死后,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他的财产,而他也就从此有了源源不断的啤酒和烤鸡肉,甚至还能住在那座方圆百里最气派的房子里,气气那些成天瞧不上他的镇上人。

    里奇先生五十岁了,还能活多久呢?

    但是,看看现在!看看她做的好事!

    格蕾丝的父亲气急败坏,他打算教训一下不知好歹的女儿。

    然而乌鸦的叫声响起,牲畜栏里的牛开始变得焦躁,他立刻想起了女婿死时的场景,眼前浮现出那个壮实的年轻人连肠子都被牛群踩出来的模样。

    格蕾丝的父亲害怕了,他不得不收起了自己拳头,看向女儿的眼神中带上了恐惧。

    “……女巫!”

    他有时候会在格蕾丝背后,小声地诅咒。

    但格蕾丝不在意,像是为了告别前一段人生似的,她数了数自己的积蓄,开心地邀请阿尔莎和她一起前往南方,进行为期一周的短期旅行。

    阿尔莎有些担心芙蕾达,而芙蕾达认为自己配置止痛剂的手艺已经炉火纯青,对药剂架子也了如指掌,完全不需要阿尔莎在旁边监督。

    “去吧,”芙蕾达笑着催促,“这是难得的机会,一周后再见。”

    阿尔莎在星期一那天离开。

    同样在星期一,在倾盆的暴雨结束后的清晨,和阿尔莎挥手作别没多久,芙蕾达就拿上手杖,出了门。

    吸血鬼是很沉重的。

    她走了太远的路,还将凯厄斯一路拖回来,等到好不容易把他搬到床上,芙蕾达的手和腿已经因为剧烈的疼痛在颤抖。

    好在她以防万一,提前准备了止痛药。芙蕾达走到药架前,一边细碎地呼吸,试图缓解疼痛,一边发着抖拿下一个药瓶,一口气喝了下去。

    药效发挥需要一点时间,芙蕾达按着桌面,无力地跌到椅子上,等待疼痛褪去。

    同时,等待床上的吸血鬼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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