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剪断情

    屋中药味浓郁,蚩浔盖着厚厚的暖被,额间放着块冷帕,面色憔悴唇色苍白,嘴角还有些药渍,应是方才一点点强喂进去的。

    鸢璃取下他额间的冷帕,她用手感受了下他额间的温度,仍旧有些烫手,她将冷帕浸湿拧干重新敷在他额间。

    掖好被子,鸢璃守在他榻前寸步不离,直至阿娘端来午膳和汤药,她才知时辰。

    “璃儿,你爹气急了些,才吼你,别怪他。”

    “我知道,我若是爹,早把我腿打折了。”

    阿娘手指点了下她额头,叫她莫要说混话,继而转身从食盒里取出午膳放于桌前。鸢璃狼吞虎咽地用膳,阿娘一如既往温柔似水般陪坐身侧为她夹肉。

    “女儿,你非要离家出走,可是因为,不想嫁给蚩浔?”

    “阿兄很好,不是因为阿兄,总之,阿娘,我非得下山不可。”

    “今早蚩浔发高烧都烧迷糊了,郎中来看时才发现有狼伤,可他为了维护你,非说是村头大狗咬的。他从不跟长辈撒谎,却为了维护你,跟你爹胡诌,就是怕你爹打你。”

    闻言,鸢璃垂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端着的白米饭,思绪飞远,手中筷不自觉地戳着。

    “阿娘能看出你对蚩浔究竟是何感情,不会逼你出嫁。可这不公的人世间,女子婚嫁犹如历劫,嫁给心爱之人亦不能保证岁月安生,踏错半步便是万丈深渊。蚩浔,乃上上选,起码,在这世间,除了阿娘,唯有他最爱你。”

    言毕,阿娘夹起块腊肉放于她碗中,没有丝毫肥肉,对鸢璃来说最合口味,可她端起碗的瞬间,只刨了口白饭。

    阿娘言尽于此,提起食盒朝屋外走去,小辈的日子是自己的,苦与乐都是自己作下的因果,苦喜自咽。

    鸢璃瞧了瞧床榻上面色苍白的蚩浔,又看了看碗里那块净瘦的腊肉,就着小菜腌鱼,鸢璃刨下半碗饭,便匆匆起身为他更换额间冷帕。

    待滚烫的汤药凉了些,正好适口,鸢璃试图将他唤醒,见无反应,鸢璃将手伸进他暖和的被子,里头热得烫手。

    摸到他腰间,鸢璃隔着单薄的里衣挠他痒痒,果不其然,蚩浔醒了。

    他费力地睁开一条缝,嗓子眼干得说不出话来,身上黏糊糊的,都是汗,浑身软弱无力,难受的感觉令他眉头紧锁。

    “阿浔,喝了药再睡。”

    他听话的点头,意欲坐起身子方便她喂药,可现下身子无力,腿上又有伤,起身有些费劲,鸢璃看出他的意图将他按了回去。

    “先别动。”

    小时候阿娘就爱一勺勺的喂,实际,中药苦口,一口闷远比一勺勺喂要好些,鸢璃深知这点,故此她不打算令蚩浔受这罪。

    鸢璃脱下绣鞋爬上他的床榻,坐到他身侧抓住他臂膀,将他靠在她身上。

    “有力气拿碗吗?”

    蚩浔应声点头,眼睛始终眯着,早晨喝下的药便令他嗜睡了半日,现下又来。他不想睡觉,他想跟她多说说话。

    鸢璃将药碗递给他,顺势扶住他的手,生怕药洒了,恐喝少了影响药效。

    用完药,鸢璃将他塞回被中,手触碰到他背部,里衣已被汗浸湿。她不放心地摸了摸他额头,还是有些烫,只比清晨降了些许温度。

    鸢璃不顾他的呼唤,径直冲出屋中到阿爹地窖里偷了碗陈酿的酒,又回屋中寻了块干净绣帕,这才回到蚩浔屋中将门紧锁。

    从柜子里掏出件干净里衣,鸢璃将屋中炭盆烧旺,直至屋中暖烘烘的,她都觉得有些发热,这才坐到他身侧掀开被子。

    望着他腰间里衣那系着的结,犹豫片刻,鸢璃还是一把解开了它。

    蚩浔从强烈困倦中惊醒,迷糊间,他猛然握住她捏着里衣系带的手,制止道:“阿璃,你做什么?”

    “擦酒,你的烧迟迟不退。”

    无力夹杂着强烈困意再次袭来,眼皮沉重得他无法睁开,只能眯着稍微瞧瞧,这该死的感觉偏偏这时来的猛烈。

    趁着脑中尚有清醒,蚩浔道:“阿璃,我是个成年男子,你紧闭大门与我孤男寡女独处,又为我宽衣解带擦酒,若传出去,你便真要被逼嫁给我了…”

    鸢璃无奈摇头,说得跟不传去,那些人就不会逼她嫁给蚩浔一样。

    她解开里衣,在他“配合”下强制脱掉,白皙结实的胸膛完美演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鸢璃以绣帕沾酒拧至半干为他擦拭,不厌其烦。

    夜幕降临,天边寥寥些许星宿悬挂,雪虽已停,但寒风仍旧萧瑟,拍得门板作响。

    蚩浔烧已然退了,鸢璃刚回房中,便瞧见天枢星君坐在她那把摇椅上,身侧圆凳上摆有杯白水,天枢可算摇得乐闲。

    “阿璃,迟了哟,为个不相干的凡人,阻拦你见你心爱的阿辞,这可不是你该有的作风,说说吧。”

    “阿兄病急因我而起,心中愧疚因而尽力补救,命定时刻就在明日入夜,明早我便即刻启程前往清水镇,绝不会耽误帝君历劫。”

    “凡间十八载,天界不曾插手,然,后十载,需得你抛下凡间羁绊,潜心完成天帝任务。你与那凡人因果几何,我不干涉,但我需得提醒你,切莫再犯错误。”

    言毕,天枢星君拿出把银剪给她,那剪刀柄上缠着鲜艳的红线,在烛光照耀下,银剪刀锋闪烁着锐利的寒光。

    “那个叫蚩浔的凡人对你情根深重,恐他多生事端,阻碍你与帝君的感情发展,天意虽无法更改,但这断情能剪断他对你种下的情根。”

    闻言,鸢璃拿起那把银剪仔细端详,许是因如今凡胎肉眼,并未瞧出个异样,这剪子除了用料乃是银子,其余造型,皆与寨东头蚩麻子家幺女蚩铁花出嫁时那把喜剪别无两异。

    鸢璃不禁有些生疑,看向天枢的眼神里充满质疑。

    “你别看它朴实,但这可是月下仙人心脉根系所化,珍贵得紧,这效力嘛,自然也就厉害。”

    鸢璃半信半疑地揣着剪刀去了蚩浔屋中,天枢犹如幽浮,身子半透明飘至空中,随鸢璃一同进了屋中。

    屋内黑漆漆的,鸢璃蹑手蹑脚的摸索至床边,刚掏出断情,她的脚下犹如法阵般亮起,皆是红线,连系着四面八方,其中有一根便链接着蚩浔。

    “这便是情根,如经脉般繁复,连系着你此生所有情缘,不论爱情、亲情、友情,任何与情有关的根系,皆会相见,情越深,情根便越红、越粗。”

    顺着天枢解释而观察,鸢璃瞧见她胸口处链接着一根鲜红的光线,虽细,却发着光亮。

    “阿璃可莫要剪错了,专注些,断情易解复情难,这一剪子下去,可就不能反悔咯。”

    银剪只显示握它之人此生所系,且需得有相系之人在场,情根才自动显现眼中,故也明了。

    蚩浔心脉所出红线连系着鸢璃,混入脚下不计其数的红线之中,轻易瞧不出尾系。

    “此生挚爱唯有一人,情根自心脉出,两情相悦则情根互通心脉,情若单思,自脉她身。”

    “那姻缘也看这根?”

    天枢伸出右手伸到她跟前,用流光扇指着自己无名指道:“夫妻姻缘,瞧这里。”

    鸢璃抬起自个儿右手,无名指果真系着红线,只是,她有两根,且,若隐若现的,最红亮的那根,系着蚩浔的无名指,另一根暗些的延伸至墙里。

    “两根是何意?”

    “一根便代表着一段姻缘。”

    闻言,鸢璃心中咯噔一下,此生,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鸢璃拿出银剪,按照天枢所说之法,将从他心脉所出的情根剪断,无名指那姻缘线颜色瞬间浅了不少,正要下手时,天枢将她拦了下来。

    “他如今已对你无男女情爱,不会对你与行动产生过多阻碍,不必剪姻缘线。姻缘线关系着月老的红线姻缘簿和司命殿的命簿记载,是你历劫的重要脉络,此次天意掺和,这线,你也剪不断。”

    鸢璃将银剪收回,心中五味杂陈,天神记忆存在,天意横道,面对世间百态酸楚,她心软怜惜,却无法逆改。

    愣神之际,天枢语重心长道:“阿璃,有朝一日你总会亲身体验而后明白,做天神,耳聆众生苦楚,眼观尘世悲哀,实乃家常便饭,六道轮回,自有天序,最忌讳多愁善感,心软怜悯。不是不救,而是,无法救,唯有众生自渡方可脱离落海。”

    完成任务后,鸢璃从屋中悄然离开,脑海重复回荡着天枢那番言论。

    翌日,天还未亮,鸢璃便熟练写下辞别信放于桌上,背好行囊,她再次偷溜下了山。

    许是昨个儿阿爹见她如此愧疚上心放松了警备,此次出谷竟格外顺畅。

    厚厚的狐狸外氅下,鸢璃身着藏蓝色精镶吉绣苗裙,衣面缀满银片,颈带项圈,袅袅细腰系着银制腰链,其间挂着只灵宝银铃,动作间银饰相撞发出泠泠之音,繁复而又华丽。

    这身衣物,乃是她自幼便着手准备的,为的便是清水河畔相遇时,能惊艳他的眼眸,在他心里泛起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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