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窑恩客

    “依你所见,他被抛尸河中有多少时日了?”

    鸢璃凑近尸体察看细枝末节,白布只揭开到了小腹处,腿部细节情况无法直接判断。

    正意欲伸手掀开查看,手刚伸出,却被亓珩突然拍落阻止。

    正不解时,亓珩向后走了些,将三皇子的白布从脚那头掀开,盖住大腿根到腰腹间。

    “无法验尸,我拿不准。人体入水,皮肤受冷水刺激,毛囊下的小肌肉收缩,使毛囊膨胀呈鸡皮样而隆起,也就是世人所知的鸡皮疙瘩。它多出现在胸腹两侧、臀部、上臂和大腿的外侧,据三皇子尸身来看,应入水临近两日。上述尸体特征,死后不久投尸于冷水中,亦可出现,并非生前溺死特有征兆,但对判断尸体在水中经过的时间尚且能有些依照。”

    说着,鸢璃便寻了块蜡孔少的地方,朝着褚宵道:“我胆子有些小,不知能否拜托这位褚大人帮我按压下这块尸斑?”

    褚宵还未动手,亓珩便自觉意欲伸手相助,鸢璃连忙拉回笑呵呵的冲褚宵示意。

    “褚大人用指腹轻压即刻。”

    褚宵十六岁便跟着亓珩协助查案,对于尸体早已消除了恐惧,下手时毫不犹豫。

    待他按下松开那刻,鸢璃上前几步,全神贯注负手俯身细看。

    亓珩的手指还被她握在手心,在她靠近那刻,亓珩步伐随她而动,跟着她俯身细看。

    观后,鸢璃解释道:“尸斑会在死者死后六七个时辰内指压时会有一定的褪色,但超过六七个时辰,就基本上不会褪色了。”

    “姑娘还懂些验尸门道?”

    “听说过着些皮毛罢了,我也就是如公子说的那般,说着玩儿,还是得专业仵作来验。”

    提及专业仵作,去请仵作的人正好脚步匆匆赶回,捏着袖角不断拭着额间的细汗。

    “仵作呢?”

    “回,回褚大人,大理寺两个仵作皆因突疾而亡。”

    若说一位仵作突发疾病而亡,尚且还能理解,可这个紧要关头,两位仵作同时突发疾病死去…

    “你,拿我的令牌,去刑部找谷昇书借个仵作。”

    得亓珩命令,他连忙向停尸间外跑去。

    “褚宵,闭门散人,我亲自验尸。”

    “不是去找谷昇书要仵作了吗?事关皇室,你又何必亲自验尸惹怒圣颜,你明明看懂了那位的意思…不对,你从说那话起就打算亲手验尸,对不对?”

    亓珩不予理会,转身对她道:“让相繇带你去我书房坐坐,用些午饭。我验完尸,就带你回府。”

    鸢璃点头顺应,欠身行礼后便随相繇去了书房静候。稍过半柱香的时辰,相繇便送来了饭食,但亓珩迟迟未归。

    此事想来棘手,但鸢璃知之甚少,也帮不上什么忙,连那点仵作之道都是听地府那位仵作姐姐讲的。

    饭食热了又热,相繇接连进门来劝了几回,她也不肯吃独食,非要等到亓珩回来。

    直至困倦袭来,眼皮怠倦沉重,鸢璃趴在桌面半眯,昏昏沉沉间便入了梦境,入梦良久,只觉有人轻抚她头有些舒适。

    鸢璃再次醒来是被饿醒的,她刚睁开双眼,只见亓珩手捏案宗正襟危坐。

    无意间对上他的眸子,鸢璃猛然起身站在一旁,垂头懊恼着。

    亓珩放下手中案宗,活动着因久坐而僵硬麻木的关节,“醒了?正好我也饿了,自己吃太过没意思,不如你陪我一同用膳?”

    说着,他便将桌上盖住的碗揭开,饭菜的香气扑鼻,鸢璃连忙接过他手中的活儿张罗着二人开饭。

    摸着那盖留有余温,菜碗都还有些烫,想来,在她入睡时,亓珩如她一般将饭菜翻来覆去的加热着。

    相繇盛来热腾腾的米饭,“姑娘您再不醒可要把咱家公子饿坏了,为了让您醒来有口热饭,这饭菜稍有凉意便送去热一回…”

    “相繇,话多了,出去吧。”

    待相繇将房门关好,鸢璃将菜向他跟前儿集中挪了挪,又为他盛好玉米排骨汤递给他道:“公子今儿个办案辛苦了,多吃些肉补补。”

    亓珩瞅着眼前那碟子玉米排骨汤欲言又止,表情复杂,终还是将那碗玉米排骨一饮而尽。

    整个晚膳间,鸢璃用公筷不停为他夹着菜,而他“来者不拒”将其统统吃下,直至吃饱委婉喊停。

    待起身回府,刚打开房门,只见褚宵正站在门口。

    他歪着身子,透过二人空隙看向桌上剩饭,打趣道:“大人好兴致,下午才验了尸,晚上就吃排骨、肉丸子。”

    经褚宵言论提醒,鸢璃这才想起来,有些愧疚道:“怪我考虑不周全。”

    “我不忌讳这些,今个儿挑的菜式,正合胃口。”亓珩绕过他身子径直向大理寺外而去,头也不回道:“公事明日再议。”

    回到亓府时,老夫人与赵青蕊早已离去,亓珩当即将府中所有管事都叫到了院中。

    而他只留下句:“日后,鸢璃姑娘便是我亓府掌事,见她如见我,大小事宜她过目点头便是。若有逆者、不尊重者,即刻发卖出府。”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亓珩便自顾起身回了书房点烛继续看案卷。

    替他送茶水时,书房内静得只余屋外虫鸣,趁他歇息喝茶的空当,鸢璃压低声量问道:“清水镇那根玉簪,公子可拿到了?”

    “拿到了,放在很安全的地方,任何人都偷不走。”

    得到亓珩肯定的答案,鸢璃心满意足离开回了房内,洗漱上榻,她几乎是沾枕头便入眠。

    天枢神识入梦显身,鸢璃眼神幽怨以示不满。

    “阿璃仙君别恼了,你听我解释,清水鬼镇之事着实是我对不住你,我虽心起疑窦提醒你。可终是…阿璃,天意命卷将你安排到何处,我无法违抗,只能听从。”

    “你既也不知,又如何怪你。不过,柳妖妖力连个大妖也算不得,清水镇数百腐尸冤魂,为何天界迟迟不处理?”

    “送你去清水镇前,天界对鬼镇结界丝毫未曾察觉。柳妖燃烧寿命妖元,借助神器神力凝结结界,她用的乃是遗失已久的混天镜,故此才得以蒙蔽天界月余。且,那聻是堕神身。”

    鸢璃疑问道:“堕神?”

    “是的,他是天将仓谂,其飞升与堕因都有些复杂,改日再同你细说。他与柳妖,如今已被押回天牢听候处置。”

    因果缘由什么的,鸢璃不感兴趣,权当听个故事罢了。

    翌日,鸢璃醒得极早,昨夜好眠神清气爽,不愧是天枢星君神识带来的神力。

    有了亓珩昨个儿的“叮嘱”,整个亓府的下人都待她热情了许多,不过先前还同她肆意说笑的婢女,现下也不敢随意与她交谈八卦。

    天蒙蒙亮,亓珩便去了大理寺办案,蚩浔也寻不到踪迹,鸢璃只得在府中闲得四处游荡解闷。

    刚行至走廊拐角,她便听见几个小厮说起帝都近来趣事,聊得热火朝天。

    “长街那头儿新开的那家牡丹楼,听说了吗?”

    “现下帝都哪个男的不知道牡丹楼啊,据说那儿的姑娘哟,美若天仙,柔若无骨,那皮肤呀白的呀,声音就跟百灵鸟儿一样好听,啧啧。”

    说话的小厮笑得极其猥琐,脑中幻想的废料令他表情极其猥琐,身旁另一位小厮看了嗤笑道:“说得有模有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赵钢朱去过呢。”

    “没吃过猪肉还不能听听别人描述猪跑了?我二舅可是宫里的,他听有位皇子的太监讲过,都说那位皇子自幼多病,可谁也不知他可是帝都各大花楼的恩客。牡丹楼的狸奴姑娘知道吧?她第一位客人,就是他。”

    赵钢朱说得神乎其神,旁的几个小厮听得愣愣的,深信不疑。

    “你说的,不会是…”说话的小厮见四下无旁人,手指弯曲比了三又很快收起,赵钢朱卖弄关子的猛点头颅。

    略微平头整脸些的小厮落寞叹气道:“狸奴姑娘不是接客只看眼缘,不论地位权势吗?那个病秧子怎能入了狸奴姑娘的眼。”

    “得了吧,烟花之地,青/楼姑娘,谁不是为了银子与权势地位啊,缘分什么的,不过是哄那些贵公子的噱头罢了。”

    众人摇头哄散继续忙活手中事,鸢璃悄无声息离开回了自个儿屋中。

    待到晚膳时分,亓珩归府,鸢璃将听来的八卦讲与他听,可他好似全然不意外。

    遣散下人紧闭房门,亓珩示意鸢璃坐下同用饭菜,随手夹起块烧鸡放在她碗里。

    “今夜,我要出府办案,不便带你,切莫让外人知晓,你睡我房里,记住,烛火通明,按照我平时查案那般作息。”

    “好,夜里凉,公子多穿件里衣。”

    鸢璃难得不缠着他带她同去,亓珩还有些不习惯,表情略带错愕。

    用过晚膳,亓珩便在众目睽睽下进了卧房,窗上倒映的人影点燃烛火朝书桌走去,影子消失,过了小半柱香,窗上影手握书卷踱步了好一会儿才再次消失。

    此刻,府中人全然未曾察觉到墙头几道黑影快速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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