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滞了滞，缓缓回头。

    不远处，六七个云疆服饰的人注视着她，最前方的女子自带威严，素纱遮面，竟是圃亲自来寻她。

    圃的目光在虞毫无遮掩的脸上巡视一番，眼底已带上冷意。

    苏梵也终于接近虞身侧，颤抖着喊出：“姐姐…”

    虞被打断，视线看向苏梵，像是突然记起他来，喟叹一声：“苏梵。”

    她牵过他的手，半晌没有抽离。

    圃圣女冷眼瞧着，目光里一片冷冽。

    压抑的氛围往四周蔓延，一片冷凝。

    圃身边的录事姑姑曾经照看过虞，但看到她如今毫无遮掩的样子和她身边跟着的陌生少年，姑姑眼睛里全是失望。仿佛一件精美的白瓷，多了难以忍受的裂缝污痕，变得不再完美。

    另外两三人是执掌刑罚，处理不守规矩的人，如今虞在她们眼中也成了犯错之人，瞧向她的目光带着审判。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临，无论她如何逃避，虞缓缓靠近，行礼道：“参见圃圣女。”

    圃圣女眯着眼睛打量她，半晌突兀的笑了：“此行，你长进不少。”竟敢公然违抗神殿命令，她着实对她刮目相看。

    虞垂下眼睛：“您缪赞了。”

    她身边跟着苏梵，小心翼翼的看着圃她们。

    圃眼中的冷冽有如实质，下一刻凝结成匕般，问：“神殿的火虫在你手上，是否听到召唤？”

    “有。”虞如实回答。

    “既然听到返召，为何不应为何不回？”圃的声音渐冷。

    虞依旧淡然，似乎所有事情都未放在心上，“未完成己愿，拖延了几日，随心行事我未觉有错。”

    她罕见的抵抗了圃，神殿中的十年她活的像一尊木雕，不能展露自己的情绪。如今倒像是突然活了过来，沾染了人的七情六欲。

    见她这般，圃越发生气，胸口起伏了几下，无甚感情：“虞你要牢记你的使命！公然违抗神殿指示，你已铸成大错，待回云疆后，在行责罚。”

    圃圣女下达了关于虞的处罚，身后神殿众人走到的身后，无形的压力包围着虞和苏梵。

    苏梵皱眉唤她：“姐姐，她们…”看着来者不善。

    圃的视线重新看向这容貌有异的孩子，满是审视，她自然看得出虞对这孩子的特别，这无疑让她越发不满。

    在圃心中，下任圣女应当公正无偏爱，一旦出现特例，圣这个位置也不再公正。

    打破特例的人，不能留。

    虞的目光穿透人心，仿佛看透所思所想一般，她十分的认真，握着苏梵的手：“他叫苏梵，与我结伴而行的孤儿，我要带他回去。”

    圃不再笑，“云疆圣女所要遵守的不可摘去遮面之物，不可徇私。你想公然违抗？”

    虞不退不避：“规则的制定是为了避免犯错，我并不认为我所做有错。”

    圃不与她废话争辩：“好得很，出来一趟你倒是长进很多，既然你下了决定，就要承担事情的后果。”

    虞自然明白公然挑衅神殿规则的处罚，她丝毫不惧：“我自一力承担。”

    苏梵担心的握着她的手，虞反握回去给予他安慰。

    神殿众人看向她的目光，俱都带着失望。

    圃圣女咬着牙：“那就走吧…”

    待回云疆，她会一点点把虞长歪的骨头顺过来。下一任继任圣女，绝不容许出现一点差错。

    虞就这样和云疆众人离开，带着苏梵一同从云浮城消失无踪。

    后来，任阿姜他们如何寻找也再找不到踪迹。

    回程走的水路，虞坐在船头眺望着湖光山色，她身后寸步不离的跟着两位掌罚领事，苏梵被隔开禁止与她接触。

    两边偶有一同行驶的货船。

    虞就这样安静的看着远处的风景，直到所有景色在她眼中一一褪色，不多时她眼中只剩下朦胧的灰，再也辨不得色彩。

    旁边一艘货船上的人兴奋的谈论着，“听闻云浮城内前一日发生了一场大地震，房屋尽数被毁，着实可怕啊。”

    “啊？那人员伤亡…”

    “蹊跷的事便在这，云浮城的将军府早有预料般提前疏散了百姓，大震来临前这些人已被安全转移，无一人伤亡。”

    “竟如此神奇？”

    “可不是嘛…”透漏消息的人还在侃侃而谈。

    虞却没有再听下去，她已然明白过来自己付出的是什么了。

    因果报应，她既然阻止他人的因，就得付出自己的果，失去辨色能力是她在这场预言下付出的代价。

    圃也似乎有所感，她出了船舱眉目沉沉，“虞，下来，我有事问你。”

    虞表情不变，淡定的走向船舱内。

    不多时，船舱门打开。云疆两人看到圃圣女脸色难看指着房门，虞则朝着云疆的方向长跪不起，面纱遮掩下的脸隐约能看见巴掌印。

    圃圣女冷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擅自泄露天机，更改他人因果，你就跪在此处向云疆忏悔！什么时候知错什么时候再起来。”

    虞不认为自己有错，所以这场僵持一直持续到她们回到云疆，她的腿长久的跪着，被人搀扶着才能下船。

    苏梵脸上蒙着纱布，不允许他接触虞和记住云疆的来路。

    虞被拖走之前，看着圃圣女道：“他是我保下的人，如果有一日我寻不到他，圃圣女恐怕要再找一位继承人了。”

    圃圣女微笑：“你在威胁我？”

    她微微摇头，“不，只是在告诉您即将发生的事实。”

    那一日，云疆前来迎接的人，都见证了圃圣女和虞之间的无形的冲突，后来虞被扶走，徒留圃圣女在原地气的浑身发抖。

    待虞略微休养后，关于她的审判也正式召开。

    圣洁空旷的神殿上，正中央是朩冥神的巨大雕像，右侧站着高冷圣洁的圃圣女，两侧林立神殿众人，额头上俱都绘制着白色火焰。

    无数双眼睛冷冷道俯视台阶下的虞，大殿两侧悬挂着硕大的警钟，风拂而过，徒留颤鸣声，如同吟唱一般。

    苏梵也被带来，被捂住嘴巴候在一旁，他的目光焦急的在虞身上打转。

    “继任者虞，公然违抗云疆召令，此罪一。

    “擅自干预外界因果，不顾暴露云疆之地的后果，此罪二。”

    “擅自摘下面纱暴露容颜，带回外界人，此罪三。”

    “数罪并罚，仗五十，剥夺神殿身份。放逐回云疆底层，任何人不得接济。”

    圃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带着无边萧瑟冷意，一桩桩的细数虞所犯之罪。

    降罪一出，神殿之人心下皆诧异，原本以为圃圣女会多有留情，没想到会如此决绝的革除虞继任者的身份。

    虞穿着素衣站在台阶下，目光清清淡淡，平静的接受神殿对她的处罚。

    她被按在长条凳上，两侧分别站着行罚之人，手持扁状长棍，上面纂刻着神殿的戒条律历，冰冷不近人情。

    随着一声令下：“行刑。”

    冰冷的刑棍携卷着风声，毫不留情的拍在她的背部，虞当下面色一白，闷哼一声，手指蜷缩着紧扣着身下的木板。

    一下又一下，她都没有再出声，直至行罚完毕，她躺在木板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已经是昏死过去。

    苏梵被放开，慌不择路的奔向她，颤抖着去探她的鼻息，幸好鼻息虽弱但尚在。他仇恨愤慨的眼神牢牢盯着圃，恨不得生啖其肉。

    圃漠视，行刑前日，她曾私下见过虞，她言明:只要虞亲口承认错误，舍去外界人，她依然会保留她继任者的身份。

    可当时，虞听完也只是一笑，她道：我并不认为我所做有错，外界之人和云疆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提前规避灾祸，不应考虑他们是否为云疆人。圃只考虑云疆的行为，才是另外一种狭隘之思。

    圃见她如此冥顽不灵，便狠下心将她贬出神殿，重新放回云疆底层。

    苏梵背起虞，就要离开，门口的人阻拦。

    圃冷眼瞧着，高声道：“让他们走。”

    就让虞亲自去体验吧，从神殿中被赶出的人，没有人能熬的住云疆之人的排挤，云疆信奉神，被神殿驱逐的人在她们眼中视为不洁，等待他们的是残酷的对待。

    待她体验过人间冷暖，磨碎她的脊骨，她自会再回到这大殿之中...圃胜券在握，平静的看着苏梵将她背走。

    虞被苏梵背着，头也不回的离开，身前是万丈明光，身后是幽深大殿，她沐浴着阳光奔向本该属于她的自由，从此一去不返。

    翌日，关于继任者革除的通告散布云疆的大街小巷，人人都知道虞被神殿除名，一时间流言四起，关于她的各种传闻鹊起。

    神殿偏激的拥簇者，甚至要亲手杀死胆敢污染神殿的虞。

    关于她的流言日渐喧嚣。

    苏梵并不熟悉云疆，他背着虞找了好几家医馆，一听说是从神殿背下来的都拒绝诊治。

    虞昏迷不醒，他生怕拖下去有危险，穿着单衣跪在医馆前寒冷的地面上，一连数日，直到后来医馆都不再开门，紧闭门窗。

    他束手无策，眼睁睁的看着虞起了高烧。

    最终还是一位曾受虞的父母救治过的老人，悄悄的塞给他一包草药还有促进伤口愈合的金疮药。

    虞的高热这才褪去，熬过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