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虞清醒过来。
苏梵带着她住在一处破旧的草庐里，云疆任何居住的场所都不在接受虞。
他没了办法，在老婆婆的指引下找到这处荒废很久的地方，这才有了歇脚之地。
见她醒来，苏梵连忙递过去碗水，盛放的碗还是他找了好久才找到。
虞初初醒来，目光瞧着有些茫然她看了看漏风的屋顶，视线下移，对上守在她身旁的苏梵。
苏梵跟她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她从神殿之中出来后，云疆民众是如何排挤他们的。
她早料到这一天，半坐起身咳了咳，推开苏梵递过来的清水，无悲无喜。
只是对着这个无辜受牵连的孩子，她有些抱歉，目光微闪：“对不起，连累你了，云疆已经不适合你待了，跟我在一起你会很艰难。”
苏梵连忙摇头，“我哪都不去，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虞看着窗外的雪景，此刻印刻她眸中的一片灰蒙蒙之景：“跟着我的后果你想清楚了吗？”
“苏梵若是怕，当初也不会不远万里的跟着姐姐，我认定的事情绝不会变。”他依旧坚持。
她便也不在多言，目光望着窗外出神，如今整个天地在她眼中，都黯然失色。她再也瞧不见冬日雪景，春日妍丽。而这一切，只是一个开端，她最后付出的，又将会是什么呢？
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缓过神来。
衣袖拂过简陋的床榻，她起身走向门口，这个院子虽然破败，但该有的布局都不缺，围起来的墙角门框。
她靠在门口，嗓音清淡：“这里是你找到的？”
苏梵点点头，有些愧疚没找到好些的住所。
却听她在耳边和缓道：“这里很好，远离人群安静，院落也足够大，将来好好改造下会是个很美的地方。”
“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吧…”其实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虞语气平淡，听不出喜厌。
苏梵无条件的信了，眼睛晶亮，郑重的点着头，“嗯！”
短暂的休憩过后，虞花了一段时日开垦土地，修缮破败的住所，她幼时所住的地方早已经被夷为平地，无处可去，无处可归。
她守着这小小的院落，带着苏梵，给了自己一个容身所。
被驱逐的前半年总有些来闹事，修缮好的门框被踹掉，院子里栽种的作物也被拔出。
虞从不发怒，静静的收拾残局，你摔我便补，一来二去，闹事的人找不到成就感也逐渐不来，但城内敢和她说话的人依旧没有。
昔日笼罩在她身上的光环悉数褪去，她就像被剥夺原本命运的神眷者，徒留一片沧桑。
出乎圃的预料，哪怕如此，虞也半分没有想回来的意思，无论她处在何种境地，苏梵都在她身边形影不离。
时间一晃三年，虞十八岁了，苏梵也长大了许多，个子抽条一般，已经比虞高处半个头还多，芝兰玉树眉眼间带着风雅，轮廓也越发清楚，已经初具大人模样。
三年前居住的小屋，经过时间的洗礼，越发温馨。石头垒造院落前，郁郁葱葱的竹子从内里延展，凌冬不衰，带着希望生机勃发。
窗外下着雪，洋洋洒洒不见停歇。
虞坐在屋内细细的切着草药，炉子上煨着热汤，她神情专注，不被外界纷扰影响。
院落外响起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有人踏雪而来。
她没有回头，只专注着手上的活计，来人将竹伞收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伞骨上，轻轻搁置在门旁，脚步缓缓靠近。
“汤在炉子上，喝些暖身。”虞头也不回道。
来人正是苏梵，清润含笑的一张脸，自带亲和力。这些年凭借这张面皮，他获得很多好感，只那张毓秀面皮下装的是什么样的心脏，无人可知。
他眼中含着笑，从怀中掏出小心裹着的红薯，热腾腾的还冒着热气，他递给虞，微笑道：“这是前头的吴叔给的红薯，你尝一尝。”
虞看了一眼，摇摇头：“你吃吧。”
苏梵见状，将热腾腾的红薯放在她隔了几重衣服的腿上，“那便给姐姐当个暖手的物什。”
他一笑，蓬荜生辉一般，让人不由沉溺。纯白的发色与眼睫为他平添了几分圣洁，倒是比虞更像曾经的神殿中人。
一番话谈，天色渐黑，苏梵去门口落栓，这三年间和虞朝夕不离的相处中，他感觉到久违的宁静，心底的溃败被一点点抚平，他逐渐做回正常人。
要是能够长长久久的如这般下去就好了…苏梵看着烛光下虞的侧颜，无声喟叹。
虞在分类草药，这是最后步骤，之后会分发给城内贫苦的百姓。
三年间，她做着自己坚持的事情，对于弱小者施以援手，云疆民众嗤之以鼻的众多，但承她恩惠的也有。
一点一滴，她就这样逐渐改变人们对她和苏梵的看法，虽然还是有偏执者，但比之三年前人人喊打的地步已好了很多。
苏梵看她将一株红花分到另一个除了颜色，形状很相似的药里，他不动声色的靠近，将它挑了出来放回正确位置。
这些药包暗地里会在经过他的二次分拣，虞看不见颜色的事情，苏梵偶然得知，那一日他兴冲冲的拿着一株冬日里不常见的花给她，笑着说：“这是一朵带着春日气息的花。”
虞看着那朵红色花，有些出神，良久才说：“这朵花是什么颜色？”
他当时愣了，下意识的回答：“红色。”
她当时的表情像是在回想，嘴角挂着一抹笑：“是红色啊…”
她的怪异，他注意到。不经意试探，结果知道了她看不到色彩的事情，他以为是神殿之中的人对她做了什么才会如此，对那群人越发的仇恨。
虞分完后，揉了揉眼睛，“天色不早了早些睡吧。”她起身走向她的房间休憩去了。
苏梵应声，待她走后，又翻开她包好的东西细细再次区分，烛光摇曳在窗户上，久久不熄。
第二日，虞如往常一样，拿着分好的草药出了门。
苏梵则待在家中编织晾晒草药的簸箩，竹子被他分成均匀大小的长条整齐的码放在一旁，他眉梢间带着和煦，，细长的手指穿梭在翠绿的竹片中，动作轻快的编织着，不多时一个小簸箩就已完成。
临近正午，苏梵提前准备好中饭，甚至颇有闲情逸致的插了束竹叶放在桌子上，一切准备妥当后，他坐在凳子上看着门口，静静等着她回来。
不曾想，这一等就是一天，太阳即将落山，虞却还未归。
苏梵一开始以为她是被什么耽搁住了，但苦等许久他终究是坐不住，起身去寻。
街道上的小贩都与他熟识，明面上碍于神殿的威严不敢多热络，但私下里时常会接济他们。
苏梵眼底带着焦急，顾不得其他，询问有没有见过虞。
“李伯，有没有看到虞？”他拉着身旁卖白菜的老者。
“嘶~没有。”李伯有些为难，摆摆手说没见过。
他又去问下一个街口的人，纯白发色在这里被视为圣洁象征，发丝随着他的走动间飘扬，却在没有人轻柔的为他挽起。
“您好，请问有没有瞧见一位带着面纱的姑娘，大概这么高...”
“请问有没有瞧见一位姑娘...”
他来来回回问了数不清的人，俱都是回答没见过。
少年站在落日的余晖中，前几日刚下的雪还未化完，化成半泥半雪，他的衣摆上，履靴上粘着泥水，整个人像被抛弃的落水小狗，茫茫然找不到归路。
四处寻问都找不到人，苏梵眼中带着冷，疑心神殿之中从中作梗，冷着脸往神殿方向而去。
路边浣衣的阿婆自小对虞多有照顾，眼下看到她带回的小少年一脸杀气重重的，正要往神殿方向去，如此挑衅无异于自寻死路。
阿婆心跳了几下，连忙起身拽住他，口中骂道：“死小子！这副架势着急去哪？”
她视线下移，看到他竟然还拿着剑，更加急了：“你还拿剑？生怕他们不知道你去干嘛？”
苏梵被她拦住，一双眸子已如风雪雕刻，寒冷异常，嘴唇绷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到颤抖：“…虞…不见了…”
在云疆，没人真的敢轻易对曾经的圣女候选人下手，哪怕她曾被逐出神殿，只要神殿一日未选定新的候选人，虞万一重回呢？所有人都心下明了。
只要神殿的人才敢带走她，这三年间她从没有和他分开过，苏梵咬着牙，眼中染上愤恨之色。
阿婆这下才明白他发疯的原由，皱眉回道：“今日午间，我倒是有看到虞那孩子，倒无大碍，是神殿之中的掌事姑姑亲自来接应，约么是有什么大事。”
苏梵一愣，没想到阿婆竟然看到虞的踪影，急忙追问：“她可有受伤？”
阿婆白了他一眼，嗔怪道：“你当神殿是什么地方，那里怎么会滥用私刑？更别说虞曾是继任人，有几条脑袋都不够他们使的…”
“…我远远瞧见，虞神色没什么变化啊，大约是自愿走的，唉…”婆婆叹气。
“这云疆的天要变了啊…”她喃喃着。
苏梵脸色难看，虞竟然是自愿走的…
他看向远方高耸的的神殿，唇角抿起，手指颤动缓缓收紧。
虞…又要再一次的抛弃他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