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重带着车队行了半日,天色也逐渐暗下来,一行人找了间客栈投宿,叶重泡在冒着热气的浴桶中,洗去一天的疲乏。
木门“吱呀”打开,是她的婢女春溪拿着新衣物进来,隔着屏风喊了一句,“娘子,衣裳搁这里了。”
叶重轻轻“嗯”了一声,又泡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徐徐起身,披上衣物,转过屏风,见春溪恭敬立在一旁,她方才竟没有离去,一直等在外间。
“有事?”叶重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到。
她穿衣一向不喜人伺候,自己拿起来就穿,拒绝了春溪上前的动作。
春溪抬起脸,面色有些凝肃。
“娘子,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叶重动作微微一顿,便知晓她是察觉到她的不同,她一笑道:“你是觉得我改道姜国不好吗?”
春溪咬唇沉思,“没有,这是三娘子的决定,我是追随三娘子的。只是觉得,娘子好似一下冷情了起来,尤其是……对赵领队,所以,担心娘子……”
叶重道:“不必担心,此行本就是为了考验赵成这人可不可靠,他既无心于我,这一路上他对我如何,你们也都看在眼里,我今日改道虽看来突兀,实则也是深思数日,才下定决心。”
春溪垂眸沉思了一会儿,才有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她眉眼弯弯,笑起来舒畅许多,“娘子有打算便好。”
叶重点头,她此次乃是头回离家远行,身边带的都是可靠的人,叶远山临行前还特地嘱咐他们,万事都以叶重为先。
既如此,说话便随意了些,春溪于是耐不住好奇,又问:“那咱们改道去姜国做什么呢?”
叶重却卖了个关子,她勾唇一笑,轻轻点了一下春溪花瓣一样的桃腮,“你家娘子我夜观天象,此去赵国,大凶。”
春溪愣愣的,被自家娘子那一笑羞红了脸,嗳呀,娘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魅力难当,她一个女儿家,都快抵挡不住了!
此时她哪里还记得叶重说了什么,只觉的自家三娘子美目流波,勾魂夺魄得很!
直到春溪捂着发烫的脸出去,外边的人将她围住,纷纷问叶重说了什么的时候,她才恍然回神,“娘子说去赵国是大凶呢,娘子还说了,那赵成不是好人!”
众人被她这两句说的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脾气急躁,按捺不住,“要你这小女子何用?我亲自去问个明白!”
“哎哎哎!你可不能进去,娘子说了,这几日咱们就在这客栈中歇息,五日后才启程去姜国哪!”春溪将杨柳儿似的腰一掐,将那人拦住。
“五日后?!三娘子想做甚?”
那人更不懂了。
“总之都听娘子的!”
春溪毫不相让。
叶重的房间是在客栈二楼,众人在一楼吵吵嚷嚷,她自是全部收入耳中,不过她却并不打算出面解释什么,而是问店家要了一壶茶,悠闲啜饮。
春溪前两日还沉得住气,可到了第三日,她已经被外边那些汉子们催的烦了。
“春溪,有你在,咱们的马儿可是都不用栓绳了。”
叶重翻了一页书,打趣道。
“娘子什么意思?”
“瞧瞧你的嘴,都能拴住好几匹马了。”
“娘子!”春溪的嘴撅得更长了,“娘子净取笑我!”
春溪作势要捶她,叶重笑着躲开。
若是之前的叶重,绝不会有此等言行,但是叶重有系统加持,即便前后性格不同,也不会叫人生出什么疑心来,是以她在这方面没什么顾忌。
而且这春溪甚是可爱。
“来,与娘子说说,是谁惹你?”
春溪往叶重身旁一坐,负气道:“还不是那牛二,那屁股就像着了火似的,一刻都坐不住,整天烦我,来问我咱什么时候出发,我都说娘子说了,五日后五日后嘛!快被他烦死啦!”
春溪的头晃得和拨浪鼓一样,小脸也气鼓鼓的。
“那你好不好奇,为什么我要五日后再出发?”
“嗯……当然,好奇……”
春溪年纪不大,也不擅长撒谎卖乖,她直接说出来,两只眼睛黑黑的,有一层求知的光泽。
叶重便笑了,“咱们去姜国,干得是大买卖,现在,人有些少。”
春溪觉得自家娘子解释了,也像没解释,反正她一句都听不懂。
第五日清晨,叶家车队的人都急不可耐地装好车,就等着叶重一声令下,大家马上就出发,能不着急吗?人家赵成的车队这会儿估计已经钱货两讫,在客栈里坐着数钱了!
他们车上的货物还没卖出去,到了姜国,谁知道下家在哪儿?
这三娘子真是任性妄为,想一出是一出。
众人有的在心中腹诽,却也不敢真的说出来,只是心急如焚,想着这一单货赶紧高价出手。
现下正是深秋,晨雾浓重,这一方小客栈犹如云烟缭绕的隐秘之境。
叶重从楼阁施施然走下,如雾中仙人,将这一行人看得呆了一呆。
他们家三娘子,之前也是这等的风姿么?
“愣着作甚?不走了?”
一声泠如山泉的清音唤回众人思绪,急忙回神,吆喝两声,驱马前行。
叶重也慢悠悠上了马,马儿打了个响鼻,喷出一团雾气。
正在马蹄抬起之时,有一黑影骨碌碌撞破浓雾,滚到马蹄之下。
马儿轻微受惊,将那黑影一踹,又骨碌碌翻了几个滚,最后停在五六步远的地方,脸朝下不动了。
“呀,那不是赵领队么!”
春溪眼尖,喊了一声。
有人上前将那人翻过来一看,哟,虽形容凌乱,面有血痕,但的确是赵领队。
“赵大哥,你,你这是怎么了?”
几个汉子平时心中都暗暗佩服赵成走南闯北,见识广阔,这还是头一次看他这么狼狈。
赵成声音嘶哑,“有……有匪……”
啊?
众人惊愕,这赵国地界,怎么还有匪了?
“先将赵大哥抬上车吧。”
叶重居高临下看着手忙脚乱的众人,不慌不忙地下令。
众人一听这话,就是又要耽搁的意思,心中虽然不高兴,但是眼前这赵成伤着,他们也不能不管,于是只能将赵成先抬进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叶重在一边听着,心不在焉,她早已知晓事情经过,现下靠窗站着,意态清绝。
赵成所说,与叶重从剧情中得知的大差不差。
那日分道之后,赵成一个商队一百来号人,还没进城就遇上了土匪,本来按照惯例,交上去一点银钱和货物便能脱身,可是这回却不灵了,那土匪头子贪心得很,竟要吞下全部的货。
赵成他们怎么肯答应,这些也是他们的身家性命,怎能轻易舍弃?
一言不合,双方便打了起来,可赵成这边虽然人也多,可到底比不上专业打家劫舍的,是以人和货物都被人抢去,他这是拼了老命才逃出来,先去报官,可那县令竟先将他投了大牢,不管不问。
这下赵成也明白了,原来是官匪勾结黑吃黑,他这回是人财两空,直到昨夜才被搜刮一空放出来,可山上的弟兄,总还要救……
最后他想起叶重来,当时临时决定改道的叶重,竟然是他们商队唯一保全下来的人!
真是可悲可叹!
赵成说到这里,眼角竟沁出一滴泪。
众人也动容。
唯有叶重,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意态。
呵,赵成这般便叫惨了?
原剧情中,叶重并未改道,与商队一起被抓上山,关在山上一处牢笼之中。
山匪凶残异常,毫无人性,每日都从牢笼中取男人杀了吃肉,女人发泄兽.欲。
她惊惧交加,最后虽然在春溪与叶家护卫的掩护之下逃脱,虽性命无忧,却阴影极重,最后又在那样的流言之下自戕,是因为她的确已经失身,精神崩溃,难以支撑自己。
此刻,她轻启檀唇,“那赵大哥就这么算了?”
赵成面色一白,“当然不是……”
其实怎么不是呢,他也报了官,但是毫无用处,商人地位本就低微,他还能做什么?
“赵大哥若想像个真汉子,将货物和人都抢回来,就听我一言,若是想吃这个哑巴亏,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算了,我给你盘缠,你自行回去!”
叶重这话掷地有声,说得赵成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喉头哽住,难以说出话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真夹着尾巴回去,那这面子怕是丢尽了……
可是他也不相信叶重一介女流,能将人和货都救出来,于是道:“三娘愤慨我能理解,但是此去惊险,你身为弱女子,我怎么能让你涉险?”
叶重冷笑一声,这句话表面上是为了她好,可实际上也不过是不相信她能做到罢了。
“赵大哥不想去就罢了,却又言语至此,看轻于我,是何道理?”
叶重眸光如利刃,步步逼近,“若只是因为我女子之身,便不能涉险,实在令人难以信服。且不说海国、赵国皆有女将,就是在各国分裂的前朝,也是女将妇好带领军队退敌羌夷,如今不过短短百年,女子便要待字闺中,似乎用处便只剩下相夫教子了,这话别人听得,我却听不得!”
字字铿锵有力,灌进众人耳中,顿时鸦雀无声。
“娘子说的太好了!”
寂静中,春溪抹了一把眼泪,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叶重,尽是崇拜之意。
赵成仿佛噎住,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们几个留下照顾赵成,剩下的人,跟我走。”
叶重翻身上马,如刀目光扫过众人,那群汉子们只觉的如芒在背,哪里还想着反驳反抗?
他们本就是叶家的人,听从三娘子的命令,理所应当。走到院中,叶重却没将人全部带走,而是亲自从队伍中挑选了十人,令剩下的的人在客栈中好生看管货物。
然后她转头问春溪,“你想不想去?”
春溪猛点头,“娘子放心带我,我定不怕的!”
叶重一笑,欣然允之。
不过行在路上时,春溪还是有些紧张,她问:“娘子,我们到底怎么打他们啊?”
叶重笑道:“怎么,是谁说不怕的?”
春溪赧然,“我不是有点担心嘛。”
叶重浅笑,“赵国都城外的那窝匪,有赵国官员护着,所以赵成报官也行不通,反而又被剥了一层皮,对付此等强盗,唯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尔。”
“啊?”春溪懵懂歪头。
叶重:“总之,跟好了你家娘子便可,从现在起,你装也要装出一副淡定的模样来,懂否?”
“嗯!”春溪连连点头,又被自家娘子的笑晃花了眼,自己笑起来竟有些痴痴的,察觉到叶重无奈的目光,她又忙端起架子,尽职尽责地不苟言笑起来。
临近赵国都城时,叶重骑的高头大马换成了一顶普通的青帷小轿,春溪在轿外跟着,几个大汉也随立身后。
众人扮作寻常人家出来游玩的娘子,颠着小轿进了城。
进城后四处采买,最后一行人在黄昏时分出城,在一处僻静地方,叶重将买来的东西大略清点,几样尖利武器,形状类似匕首,火折子还有药包、麻绳、爪钩等,她将麻绳与爪钩牢固结合之后,一一分发给众人。
最后又拿出一张羊皮纸,叶重蘸了朱砂墨,将那窝山匪老窝的地形图细细画下来。
原剧情中,叶重也和商队一起被抓上山,她记性一向不错,而且系统输送剧情的时候,她不是叶重视角,而是旁观视角,是以这山上的地貌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指着其中一条羊肠小道,“太阳落山之后,从这条路上山,这条路又险又陡,那窝山匪是杀了之前的山匪才兴起来的,根本不知道这条路。从这里上去之后,便直通腹地,擒贼先擒王,懂否?”
叶重挑选出来的几个大汉本来还有些怠惰,只有一位一直沉着跟在叶重身后,从叶重采买东西,再到她制定策略,他那黑漆漆的脸上终于出现几分敬佩之意。
此人名叫李印,在为叶远山效力之前,干的也是这等打家劫舍的行当,只是现在金盆洗手,干起正经生意。
这叶家的三娘子的确不同凡响,他心中暗想。
其他大汉都杵着没有出声,李印大吼一声:“明白!”
众人纷纷侧目,剩下的几人心中都是默默以他为首的,自然也都称是。
叶重不由得多看了李印一眼,“很好,事成双倍工钱,这事么,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李印听了这军令状一样的话,一点都不恼,反而更加兴奋,“三娘子放心就是。”
叶重无声一笑,原剧情中将叶重一行人救出来的关键人物就是李印,他是个有本事的,现下有了这地形图,更是如虎添翼,不在话下。
天一黑,叶重便带着人上了山,春溪怎么说还是弱小一些,有些跟不上,她虽然和叶重一样换了利于隐蔽和爬山的衣服,但还是体力不够,走一段路便要歇一歇。
于是叶重安排她在山下,算作后方照应,若有什么事情,便放出手中烟花。
众人于是上山,皆十分小心,唯恐暴露了行踪。
春溪心下懊恼,悔恨自己拖了后腿,却也懂事,乖巧待在山下,只一双大眼睛充满希冀的看着叶重。
叶重看着她倔强的小脸,没说什么,只是目光沉沉。
这样鲜活的如同春日嫩柳一样的小丫头,在原剧情中却是被人凌.辱致死,这帮山匪!
“藏好了。”叶重叮嘱她一句,转身开始攀山。
“这路当真难走!”
有人骂道。
李印一个眼刀飞过来,示意他看向叶重。
那抱怨的人向上看了一眼,却是眼睛都瞪直了,“这三娘子……”
怎么比那山间的猿猴还矫捷?
在月下,只能看见叶重的剪影,她腾挪跳跃,借力绳子上的爪钩,攀爬速度快地惊人。
那人瞬间噤声,专注攀爬起来。
叶重果然第一个到达山寨位置,她轻巧一跃,无声落在峭壁上,远远看见一个巡逻的山匪,月亮此时隐于云后,夜色黑暗,山匪提着灯向这边行来。
“噗嗤——”
利刃割破喉管的声音,山匪倒下,手中油灯却没落地,反而被一只春笋般的素手接住,灯光朦胧照出一双沉静淡然的面孔,叶重轻轻将灯吹灭。
后面上来的一行人,除了李印,皆喉间一凉,不约而同摸向自己颈间。
李印微微睁大眼睛,他实在想不到,叶家三娘子杀起人来竟是手起刀落,比他这个正经的山匪还干脆。
众人咽一口唾沫,对叶重的认识又震惊了一层。
霎时间那怠惰疑虑也全部烟消云散,立马按照叶重之前说的方案各自行动,连动作动利落了许多。
叶重握着漆黑匕首在原地,微微皱眉,从伺机到杀人她完全是行云流水,全靠本能,这等熟悉的感觉反而令她有些迷茫和陌生。
她在自己原本的世界从未杀过人,她虽然将奖励的属性点都加了体能,可这等熟练的手法,却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练就的。
想问一下系统,可是系统好像隐匿了,并没有出现。
只能先放下思绪,专注完成眼下的事情。
隐隐听见人声叫嚷,看见山上篝火煌煌,林中黑影幢幢,那帮山匪竟还在饮酒高歌,庆祝这一票大买卖。
叶重冷笑,却是正好,她调制的迷药遇酒威力更大,他们守株待兔,逮到几个小解的山匪,扒了他们的衣服,混进人群中,醉得眼神迷蒙的山匪们哪里还分得清,只管倒酒,有酒喝便是一家人!
夜半时分,山匪均没了动静,叶重、李印十人将悄悄潜入,将商队的人都放了出来,只是原来的货物却已经七零八落。
“三娘子,这货?”李印皱眉。
叶重笑道:“车要装满,你看着办。”
李印顿时咧开嘴一笑,“好嘞,包三娘子满意!”
原来商队的人已经快饿得站不起来,他们一放出来,便如饿虎扑食,不喝酒不喝水,只是照着干粮兽肉就两眼放光。
待得吃饱了有力气,也不那么困了,眼看着李印等人从山匪的窝里一趟趟搬东西,他们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天杀的山匪!不搬到你山空爷爷就不是一条汉子!
百十来人,最后将那货车都塞得满满当当,趁着月色下了山。
叶重站在高处,夜风凛冽,吹得她发丝凌乱,格外英气逼人。
商队众人自然也是看见了她。
他们中有人还曾嘲讽过叶重身为女子,任性妄为,甚至在原剧情中,还有人埋怨此次遇到山匪就是因为商队中有女子,染了晦气。
但是此刻他们却都像蔫蔫的鹌鹑,恨不得将脸埋到土里去。
“叶三娘子,救命之恩,吾等记下了,来日若有用我们之时,定再所不辞。”
叶重淡淡道:“不必等来日,弟兄们先下山,到了客栈,我自有话讲。”
众人一噎,这恩情他们自是感激,但是也没想到叶重说话也直接的很,一时之间竟愣住,好半晌才应声。
秋空明月高悬,一场营救快刀斩乱麻,叶重最后才下山,下山前与李印耳语几句,李印那张粗犷的脸上顿时就露出森森白牙的笑意。
明日一早,赵国的邻国魏国城门前,便会有一片被捆成粽子的山匪,他们与赵国的官员勾结,魏国的官员早就不顺眼了,这下落在魏国手上,下场必定好不到哪里去。
众人都到了叶重住下的客栈,与赵成见了面。
见到赵成不敢相信的模样,有人叹道:“叶三娘子,实非凡人哪。”
赵成心中一动,看向窗外,激动之余,心思又活络起来。
众人聚集在院中,叶重将纸条裁成数份,分到每人手中。
展开一看,纸条上的意思竟是要不要跟随叶重去姜国,跟着去的可同分货物利益,不去的叶重也可借给他银钱,供他们回家。
可谓将“义”之一字做到了极致。
直到响午,百来人中竟只剩下三十人愿意跟随叶重,剩下的都选择回去,既然知晓官匪勾结,趋利避害,自然还是回到自己的国家比较安全。
不过叶重看着留下来的三十几人,也算满意,她知道留下来的人都是胆大有志之人,在外经商,胆色有时候比什么都重要。
她眯起眼,“休整半日后,启程去姜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