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国国都——秀城。
一座厚重的高门大户前,宾客车马往来不绝,众人皆身穿绫罗锦缎,带着不菲的贺礼,踏入这家主人的大门。
言笑寒暄之词不绝于耳,即便在富庶的姜国,这样盛大的宴会,这样身份显赫的宾客,这样隆重金贵的贺礼,也是不多见的。
这一切能展现于秀城人眼前,让人一睹盛况,皆是因为宴会主人的显贵身份和地位,此人乃是姜国的孟尝君,平素礼贤下士,广招人才,门客无数。
而今日正是孟尝君爱女大婚之日,更是得到八方来贺,热闹非凡。
然而就在这样喧哗的场景中,一声厉喝就像振聋发聩的大钟,敲得人头嗡嗡了一瞬,纷纷向那声音来处看去。
只见一位青衣少年跌在地上,两手紧紧捂在胸前,似是抓着什么宝贝,而那发出浑厚如钟声的侍卫正在他面前站着,又怒道:“好你个偷子!快将东西交出来!”
“不……我没有……”
少年依旧紧捂胸前,嘴中却倔强辩驳着。
“还嘴硬!”
那侍卫上前将少年提起,一双铁臂硬掰开他的胳膊。
“你放开我!放开我!”
少年双腿悬空,不住地蹬着,但是瘦弱的他怎能敌得过孟尝君府上力大如牛的侍卫呢?
有东西骨碌碌滚下来,众人定睛一看,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结果只是几个糕点团子……
好不容易弄来的食物落在地上,滚远了,少年好似一下没力气扑腾了,吊在侍卫手上,像个行尸走肉。
“原来只是偷点吃的,这孩子也可怜,这回不如放过他吧。”
“是啊,孟尝君若是在场,估计还会请他进来呢。”
那侍卫也没想到只是几块糕点就能让这小子跟他周旋了半个府邸,他还以为他偷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抓住他立大功呢!
如今这么多人在这,惩治他反而显得他小气。
侍卫强压下怒火,将那少年一丢。
“滚!”
少年被摔倒墙角,也不嫌疼,更不嫌脏,将那落在地上的糕点团子又捡起来,包在怀里就走。
只是还没走两步,就撞上一人。
“竹业,原来你在这。”
“公子……”
少年猛地抬起头,方才被人如此折辱都没哭,现下眼泪竟刷一下子下来。
众人本来也关注这边动静,目光便又落在了这位公子身上。
公子?
姜国有这样的公子吗?
来人是青年模样,衣裳虽洗得发白,却依旧整洁,可这旧衣穿在他身上,竟然没有丝毫减损他的气度,反而更加清绝出尘,一双墨染的眸子深沉不见底,有一种令人心折的魅力。
人群中终于有人想起来,“哪里是什么公子呀,是赵国的质子,切。”
赵国与姜国乃是死敌,众人得知白宸身份之后,均露出不屑的表情。
这个赵国质子的情况,有人也是有所耳闻,姜国的国君自是不待见他,只是将人随便一放,不死便成,赵国那边送来之后也未曾再问过一句,眼见着年岁增长,白宸的境况只下不上,十分潦倒。
“赵国的质子?”
那侍卫眼睛一瞪,火气瞬间找到了发泄口,“怪不得偷鸡摸狗,原来是赵国人,我呸!”
竹业面色瞬间白了,他道:“公子,我没有……”
白宸敛下眼眸,“无妨,我们回去吧。”
“公子留步——”
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人从府内快步走出,叫住白宸。
“既然来了,不如到寒舍一坐,今日小女成婚,请公子给个薄面。”
白宸漆黑的眸子扫了他一眼,道:“孟尝君言重了,宸身无薄礼,实在不宜入内。”
孟尝君大笑,“谁人不知我孟尝君的为人,就连那街角的乞丐都能入内来食,何况公子身份尊贵特殊?公子莫要推辞,若是再说不字,那便是看不起我孟尝君了!”
白宸目光一凛,情知众目睽睽之下,他今日是无法脱身,为免生是非,也只得入内。
“那宸便腆颜了。”
白宸携着竹业,施然入内,在异国为质,并不能将他与生俱来的尊严与骄傲压垮,走到门口之时,他解下腰间的一枚玉穗,放在礼盘之中。
声音平稳淡然,“赵国十七公子白宸,贺孟尝君爱女大婚。”
入内后,竹业满脸愧疚,“公子,对不起,我……那可是公子最后的值钱之物了……”
而且那物有些意义,尽管二人现在困窘难当,也没舍得拿去当了。
“无妨,总归是身外之物,以后不许再有此行事便可。”
白宸恍若无事一样,优雅落座,公子的风范是一样没丢。
白宸的目光看似温和,实则深处冰冷难言,竹业打了个寒噤,“是……公子。”
“好了,现在你可以多吃些了。”
白宸一笑,却也只是勾了勾唇角。
竹业连连点头,刚开始还有些拘谨,可是丰盛的饭菜上来之后,他便忘形地大口朵颐起来。
大婚礼成之后,竹业捧着肚子,满足地打了好几个饱嗝儿。
“公子,咱们回去吧,这些都打包带着,我来拿!”
白宸微微点头,这一天着实不轻松,各种不带善意的寒暄和目光如针刺一般,他十分不喜。
正要起身之时,忽然听得前方有人大叫了一声。
“我的玉璧,我的玉璧不见了!”
“谁偷了我的玉璧!”
“谁也不准走,我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穷酸鬼!连我的玉璧都敢偷!”
那人一边气愤地骂骂咧咧,一边走到了白宸的面前。
他一过来便使人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竹业下意识站在白宸身前,张开双手。
“滚开!”
竹业身子太过瘦弱,被推倒一旁。
白宸冷冷地盯着这个醉鬼,目光如刀。
若没认错的话,这人应当是孟尝君夫人的表弟,性子一向跋扈专横,目中无人。
“公子宸……嗝,不介意让我搜搜身吧?”
“这么多人都在,凭什么只搜我们公子!”
那人醉醺醺地大笑起来,他扬声道:“哈哈哈哈,凭什么,在座的各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有你一家,穷的连饭都要偷!想必是看到我腰间玉璧价值连城,便起了贼心偷了去!”
“这一只玉璧,嘿嘿,能让你们主仆吃饱到死了!”
竹业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煞白地说不出话来,是他连累了公子。
白宸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醉汉,一双眸子酝着深不见底的杀机。
“捉贼拿赃,阁下无凭无据,凭何搜我身?”
“凭什么?哈哈哈就凭你是赵国人!赵国人就是坏!就凭你穷的叮当响,你就有最大的嫌疑!”
白宸在原地站得笔直,“我身为赵国公子,知晓阁下对赵国恨之入骨,如今不过是像个法子来羞辱我,羞辱赵国,可阁下又凭什么说,赵国人就是坏?”
他的目光在围观人群中扫了一眼。
“在场的诸位中,难道就没有亲眷来自赵国?就连姜国国君宠爱的夫人夏姬,也是赵国人氏。阁下如此痛恨赵国人,难道有一天也要用相同方法来陷害夏姬夫人吗?”
两国之间虽是仇敌,可由于国土接壤,又说和过几年,其中牵扯纠葛早就说不清。
“你!”
醉汉瞪大了双眼,“你血口喷人!好啊,偷了我的玉璧还不承认,反而诡辩于我!来人,给我搜!”
几个侍卫一拥而上,就要来拉扯白宸,白宸攥紧掌心蓄力,可想起自己现下的处境,竟是自嘲一声,松开掌心,眼见着就要被一个侍卫推倒。
忽然“嗖”地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打中了那侍卫的小腿,他“扑通”一声栽在地上,朝着白宸结实一跪。
白宸:……
有悠扬女声从身后传来——
“公子宸身家万金,足以买下这孟尝君府,岂会看上你这区区玉璧?”
众人皆往白宸身后看去,白宸也转身,一身姿挺拔,五官明艳的女子大步走来,她边走边将手中马鞭随意地抛给侍女,冲着白宸扬唇一笑。
白宸轻微皱了下眉头。
叶重大步走到白宸身前,用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其隔绝在身后。
“杨都尉可识得这块玉璧?”
叶重拿出一块剔透的翡翠色玉璧,微微弯腰,亲手挂在白宸的腰带上。
“此枚玉璧乃是燕国龙纹壁,器身琢刻谷纹、云雷纹,璧上缘附走兽形龙饰件,龙回头,尖翘耳、尾尖卷扬,身有鳞纹,颈及尾刻丝束纹,无论玉料还是雕工,都是无价之宝。”
白宸轻扫了一眼叶重给自己系上龙纹壁的动作,虽有些抗拒,但看出叶重是在帮自己,没有出声打断。
叶重直起身,容貌在无双笑意衬托之下更加妩丽,兼有一股逼人的锐气,直将杨文看的一震。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杨都尉的玉璧只是普通的谷纹壁,价值远远比不上龙纹壁,敢问何以腆颜质问吾家公子偷窃!”
句句掷地有声,震在杨文耳中,他一时说不出话,他很想说那龙纹壁是假的,但是不巧的是,他曾见过那枚玉璧,那样巧夺天工的东西,只要看一眼就不会忘记!
可是燕国那人明明说过,这玉璧不会出手,全天下只有一人有资格拥有它!
现在这龙纹壁就挂在白宸的腰上……
杨文盯着那龙纹壁,眼中陡然出现骇意。
面对叶重质问,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孟尝君府邸顿时人仰马翻。
“公子,走吧。”
叶重回身对白宸道。
白宸深深看了她一眼,方才点头。
行至无人深巷中,白宸便与叶重拉开距离,眼中戒备明显,“阁下是何人?”
叶重一愣,看着白宸脸上陌生的神情,心中那一抹幽怨到底是点点地浮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