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冷箭

    三日前,姜国。

    杨文杨都尉在家中暴毙一事,在姜国还算是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他毕竟和孟尝君沾亲带故,免不了各个贵族世家都去吊唁一番,以表哀思。

    只是白宸得到的消息中,有一条令人莫名在意。

    姜国的太子田恒,竟然也出现在了杨文的府上。

    太子田恒一向不喜这等仗着裙带关系耀武扬威的官员,可这次却亲自前往,莫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白宸目光深深,这姜国官员大大小小他皆宴请过,其中唯有几个是软硬不吃,细细究查下去,竟都是暗自拥护太子田恒的党羽。

    不知为何,此人对他莫名不喜,甚至十分排斥,处处与他针锋相对,成了他在姜国实施计划的第一大阻碍。

    此次杨文暴毙,自然有他的手笔,田恒就算发觉,也没有能指认他的证据。

    因为最直接的凶手,可是杨文的老妻,还有他的亲生儿子。

    白宸讽刺一笑,将这消息投进火中,火苗蹿起,映着他一张脸也模糊起来。

    ——

    而此时的赵国,叶重将信丢进水中,字迹洇湿,纸张也慢慢溶解。

    李印已经退下,春溪道:“杨文死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娘子看起来……有些担心?”

    叶重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担心公子。”

    春溪:“如今公子不是好好的么?”

    叶重未在多言,她担心的岂是白宸的安危……

    十岁便身处异国他乡,父亲无情,母亲卑懦,与幼年失怙没什么分别,是以他性格隐忍偏执,所幸当时跟他一起过去的还有几个姜国的臣子教导他,可是如今他年满二十,身边只剩一个竹业。

    只因那些臣子,死得死,逃得逃,最后就连竹业,也在他逃离姜国的那一夜被射杀。

    看惯了世态炎凉,人生中从未有什么温暖,他回报给这世间的便是暴戾乖张的小暴君。

    提笔,静默良久,不知作何言。

    踱至窗前,见窗棂外不知何时,几朵玉兰零星开放,客栈中别无他树,这玉兰便白得耀眼。

    叶重观赏半晌,回到桌前,提笔勾勒出一幅玉兰图。

    “送往姜国。”

    ——

    赵国宫殿,东平侯刚刚说完了将白宸过继为子的计划,年轻貌美的太子妃望着哥哥,眉间轻蹙,有些犹豫:“哥哥所言有些道理,只是……”

    东平侯还未说什么,旁边有人便打了岔,“娘娘还在犹豫什么?这可是无本万利的买卖,你想想这些个公子中,谁当了国君,能给娘娘好脸色看?”

    太子妃抬头,眼中有泪,有些伤心,“姐姐……”

    对面人却恨铁不成钢地点了一下太子妃的额头,如此大胆又亲昵,显然便是太子妃的亲姐姐,碧玺夫人。

    她心中叹气,她这太子妃妹妹是千好万好,就是一样不好,太过心软,又太过瞻前顾后,对那些公子是以礼相待,甚至还想将心比心。

    可惜那公子们年纪都大了,一个个人精儿似的,怎会与她亲近,倒是太子妃最后落得一个假仁假善的名声,在太子怀中哭了许久。

    实在是除了美貌一无是处,所幸的是,如今的太子将她这太子妃妹妹如珠似宝地宠爱着,可谓是有求必应。

    想到此处,碧玺夫人凑在王后耳边,教了她几个对付男人的法子。

    太子妃微微睁大双眼,“这样当真可以么?”

    碧玺夫人自信一笑,“娘娘尽管去试。”

    东平侯捋须一笑,心知此事已经成了大半。

    是夜,太子妃侍奉在太子跟前,一双眸子哀伤极了,她轻而又轻地叹气,声音像蝴蝶触须在太子的嗓子里挠痒,让他既兴奋又颤抖,忙将她揽在怀中。

    “爱妃这是怎么了?”

    太子妃娇声道:“无妨,妾只是气自己无法为殿下诞下子嗣……”

    说罢,两行泪珠儿滚落下来,如星辰坠落,直将太子的心都砸疼了。

    太子想用自己的手为她拭去泪珠,要碰到时,却怕自己的手太粗糙,划破了她吹弹可破的肌肤,最后用丝绸的袖口轻轻点了点。

    “儿子算什么?我已经有二十多个儿子,即便你没有,也没有谁能动摇你的太子妃之位!”

    “殿下心中有我,妾自然是知晓,只是妾能仰仗的只有殿下,若有一日殿下也厌弃了妾,妾只能寻一口深井,了却自身算了!”

    “爱妃怎至于此?”

    太子将太子妃揽入怀中,“孤这一生都不会厌弃你的。”

    太子妃伏在他怀中,低声哭泣,“若是妾也能有个自己的儿子便好了……”

    太子叹一口气,不禁想起白日里,那几个不省心的儿子互相争论,将他气得不轻。

    “若是爱妃诞下的子嗣,定不会惹孤生气。”

    太子妃抬起脸,泪光点点,惹人怜爱,“那是自然,若要论起孝心,其实还应当是十七公子。”

    太子:“十七?”

    他皱起眉头,儿子太多,早就忘了十七是谁。

    太子妃提醒道:“是公子宸,十岁便送去姜国的那个,他虽远在姜国,但却是个十分有孝心的好孩子,托人为殿下与妾送了不少好物件,殿下来看——”

    太子妃起身,千娇百媚,转身从帘后拿出一件衣裳。

    “这是公子宸亲手所制,托行路的商人送到妾手上的,叫我转交给殿下。”

    太子拿过那衣裳,针脚虽细密,却也能看出是拆缝过几次才做好,看得出制衣之人的用心。

    “十七怎的还托你送到我手中?”

    太子妃垂下眼眸,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太子道:“但说无妨,爱妃犹豫什么?”

    太子妃踌躇之后道:“公子宸曾经托赵国的信使送过,但是都没有成功……”

    无需再多言,太子只觉头痛一瞬,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个送往姜国不闻不问的儿子,连小小信使都能欺负了。

    太子妃见太子神色变幻,终于大胆道:“殿下,妾有个不情之请——”

    太子听完之后,半晌没有说话,只道:“容孤想上两日。”

    谁知两日后,太子妃忽然卧病,憔悴不堪,如一朵娇花即将枯萎凋零,太子终究是不忍心,所幸都是他的儿子,便答应了太子妃的请求,将白宸过继到她的名下。

    ——

    叶重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是五日之后,而前去姜国迎接白宸的使者也将在两日后出发。

    春溪高兴不已,“娘子真是太厉害了!只要公子回到赵国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咱们以后便能高枕无忧了!”

    叶重却轻轻叹了一口气,并未因着消息而开心几分。

    春溪疑惑,“娘子还在担心什么?”

    叶重:“我问你,太子这样大张旗鼓派人过去,若是姜国不放人,会如何?”

    春溪面上笑容顿失,“姜国国君与赵国乃是死敌,恐怕会对公子不利!”

    “正是,只是此事不到两日便会传遍赵国,姜国也定会知晓,即刻传信给公子,另外备最快的马,我们要赶在所有人之前,到达姜国!”

    春溪肃容,“是,我这就去!”

    叶重策马狂奔之时,姜国的白宸也接到了加急的书信。

    白宸紧紧捏着信纸,心中道:她做到了。

    竹业也是欢欣不已,他没有白宸冷静,已经喜极而泣,就要收拾东西,好像来迎接他们的队伍已经到了跟前一样。

    “公子,我将你最好看的衣服找出来了,等使者来接咱们那天,就穿这一身!”

    “不,将最不起眼的那一身拿出来,收拾贵重物品,我们今夜便走!”

    白宸沉着说出这句话,却将竹业说的一愣一愣。

    竹业:“为什么?”

    白宸:“恐有人会对我们不利,越早离开姜国,越少一分危险。”

    杨文死后,姜国太子田恒总是有意无意关注到他,白宸凭着自己敏锐的直觉,能感受到田恒对自己怀有极大的敌意。

    竹业一听,瞬间发毛,“我……我这就去。”

    就在这天夜里,田恒就寝之前也收到了赵国线报,赵国的太子将白宸过继在太子妃名下!这意味着他回国后便是嫡子,理所当然地成为国君!

    那老国君和老太子还有几天活头,田恒是再清楚不过!

    暴君白宸,是他这一辈子的对手,上辈子他甚至掳走了阿楚,逼迫他就范,幸亏他留了一手,假装要美人不要江山,单独赴赵,暗中送信去其他五国,说明赵国将吞并姜国,唇亡齿寒,其他五国定然会一起进攻赵国,以免七国之间的平衡被打乱!

    而就在白宸国破从城墙跃下之后,他眼前一阵白光闪过,竟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姜国。

    此时姜国还没被灭,而白宸不过是个虚弱的质子,他本想将白宸暗杀,一了百了,不过令人惊异的是,白宸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人,而他的境遇也随之变化,竟让他无从下手。

    而更令他感到惊讶的是,他在劝说国君诛杀白宸之时,孟尝君竟也站出来,为白宸说话!

    实在是不可理喻!

    他本以为重新开局是上天为了弥补他上一辈子的颠沛流离和国破家亡,却没想到一直到现在,他没动到白宸一根毫毛就算了,竟还因为屡次谏言而受到国君猜忌,现在的势力连上辈子都不如!

    如今又得知这个消息,他简直气得要死,上辈子那老太子哪过继过什么儿子!

    不行,他绝对不能让白宸回到赵国!

    想要进宫去面见国君,请他下令阻止,可是转念一想,恐又会被孟尝君阻拦。

    田恒闭眼,思索应当如何阻止白宸回国。

    这时一个亲卫走进来,报道:“殿下,盯在质子府外的眼线来报,有人从质子府中出来,悄悄往城门方向去了。”

    “什么?”

    田恒惊跳而起,“他竟现在就要逃?!快,我要入宫面见国君!”

    刚披上两件衣裳,田恒又顿住脚步,面色阴沉,“不,直接召集太子府的亲卫,拿上本宫的弓箭!”

    今夜不见月亮,晚风森寒,似是个阴雨欲来的天气。

    白宸与竹业皆是一身不显眼的轻装,悄悄上了城楼,与提前买通的城门守卫说好,从侧边的小门偷偷出城。

    “公子,快些走吧。”

    那守卫又往白宸的行礼中塞了点干粮,“这是我婆娘连夜做的,感念公子这些时日接济。”

    白宸摸着那热乎乎的干粮,看着守卫有些沧桑的脸,低声道了句“多谢”。

    与城门守卫结交不过就是为了今日,只是真走到这一步时,方才能感到这地位卑微的小卒怀有多么热诚的一颗真心。

    从侧门出来,行出不过百米,城楼上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灯火亮起,“快!他还没走远!”

    白宸面色一凛,只见城楼上站了一队穿着黑甲的卫兵,已经向着他冲来,而太子田恒正手执劲弓,拉成满月,箭簇闪着寒光,“嗖”地一下离弦,向着他飞来。

    “公子!”

    竹业扑在白宸身上,他看见了那弓箭,害怕得颤抖,可是他更清楚地知道,公子他绝不能死!

    可是随之赶到的卫兵一剑砍在他腿上,他顿时跌倒,眼看着那支箭就要追上公子!

    那一瞬似乎过得很慢,白宸甚至能听到那支箭破空而来的声音,他只有袖中一柄匕首,只能赌一把了。

    忽然听得一声马儿嘶鸣,随后是剑出鞘的声音,寒夜中冷光一闪,那支即将碰触到白宸的冷箭被斩为两截,没入黑漆漆的地面中。

    “上来!”

    白宸几乎在同一瞬间抬头,看见叶重紧抿着唇,两弯黛眉将眸光压地紧沉,她一把抓住白宸伸出的手,二人同骑一匹快马,飞快地没入黑夜之中。

    李印紧随在叶重身后,将受伤的竹业捞起,也迅速撤退。

    田恒的亲卫不是骑兵,待回头再寻马匹,怎么还能追得上?

    城头上的田恒目眦俱裂,他连发七箭,箭箭皆落空,终于,当远处一片漆黑,什么也望不见时,他咬碎后牙,怒道:“进宫,面见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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