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驾崩那天毫无预兆、安安静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他睡下去之后,便没能再醒过来,等内侍发现之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
葬礼之后,便是太子的登位大典,好在太子已经立了多年,大典进行的有条不紊,并未出什么乱子。
可是太子的身体竟状况却不容乐观,虽然王原尽力调养,终归无法在几日之内化解顽疾。
太子,不,应当说赵王,他好似也已经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变化,动了先立太子的念头。
如今七国并立,若是迟迟不立太子,于国家而言是极为不稳定的因素,而素来立太子的标准便是立嫡立长,考虑到这一点之时,赵王执笔的手静止良久,心中举棋不定。
王后正端了疗养身子的药汤过来,她眉眼柔和道:“王上,喝了今日的药,便安寝吧。”
赵王搁下手中的朱笔,端过药碗,慢慢饮尽。
而王后则拿起桌上那页纸,空白的洒金纸上两个大字一左一右,分别是“宸”字和“越”字。
王后心中一凛,“王上写着二字,可是在纠结太子的人选?”
赵王并未打断瞒着她,点点头,笑着问道:“朝中大臣也有人提起,孤王也是向着早日将太子人选定下,你看这二人谁更合适些?”
王后垂眸道:“此事关乎国本,妾本不该多言,不过王上既然问了,妾自然是觉得十七是最合适的,他已经认在我的名下,是众公子中的嫡子,若这都不算名正言顺,那妾这王后难道也是空名?”
赵王将她揽进怀中,“何必气恼?十七这孩子孝顺,我也极喜欢,只是这乃是大事,不得不慎重考虑。”
王后的眼泪掉下来,“王上怎么选择自然有王上的道理,只是妾实在是……太害怕了……”
“有孤王在,爱妃害怕什么?”
王后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只是不停地哭,直到安寝之时,赵王也没有问出原委,但是心中却留存了一个疑惑,奈何王后以后也不肯开口,赵王便亲自去查,这一查却牵扯出宫闱秘事,原来王后不能生育并非是由于身体虚弱,难以受孕,而是因为九公子的生母周姬暗害,赵王直接暴怒,将周姬打入了冷宫,原先的犹豫丁点儿不剩,直接朱笔一挥,钦定了白宸的太子之位。
*
叶重的小院中堆着王后送来的绫罗绸缎,其中一匹的颜色火红似锦,名唤“火云烧”,是只有王族才能使用的珍品。
春溪摸着那匹缎子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娘子,这缎子真的好滑好舒服呀!”
叶重道:“喜欢?那便放在你的屋子里,让你天天看着。”
春溪顿时嘿嘿笑了,“娘子真好,不过成衣店的老板娘说,我不太适合这种鲜艳的颜色,还是娘子穿着最好看。”
的确,这颜色张扬明亮,若是一般人是压不住的,反而让人见衣不见人,而叶重的肤色鲜亮照人,眉目明艳深刻,就算颜色再鲜亮张扬,也压不过她去。
不过叶重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起将这“火云烧”制成衣裳的念头,王后的意思很明显是要答谢她帮助除掉周姬,只不过她因为知晓剧情,所以能断定周姬是当年害的王后无法生育的魁首,可是这件事情毕竟过了多年,叶重帮忙寻来的那些证物真真假假,不能细细推敲,好在赵王对王后深信不疑,又早已厌倦周姬,这才能一击即中。
眼下白宸的太子之位已经确定,只要等祭天过后,得到天地及祖先认可,白宸的位子便再也无人撼动。
在这之前,叶重叮嘱所有人行事皆要低调行事,谨慎小心,万不能在这紧要的关口弄出什么岔子。
这一段时间赵王的身体逐渐稳定,而白宸的政务进行的还算顺利,叶重在赵国已经有了自己的情报网,而且还有东平侯相助,虽有些官员不配合,但是最后事情的结果都是好的。
只是白宸忙的脚不沾地,与叶重相处的时间愈发少了。
即便有时夜里白宸会来叶重这边,也是话还没说上几句便睡过去,明日一早便走。
*
叶重这日回到自己府邸之时已经很晚,她刚一下车辇,便见春溪疾跑到她面前,神色似发生了什么大事。
“娘子,不好了,宫中传来消息,说赵王夜游忽然跌了一跤,如今还未醒过来!”
春溪在叶重耳边急促道。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叶重面色沉沉,“王原呢!他没在王上身边?”
春溪哭道:“从昨日起,传信鸟便断了,宫中的眼线说,王原已经不见人影了!”
跑了?
叶重眉头紧皱,“别慌,王宫戒备森严,他跑不出去的,让李印带着人协助王宫的人去找,掘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挖出来!”
“另外备马,准备进宫。”
“是,我这就去!”
春溪看自家娘子镇定得很,仿佛一下有了主心骨,她将眼泪擦了擦,迅速去办事了。
这一夜注定难眠,叶重回到屋内,呼哨一声,一只浑身漆黑的墨鸦扑棱棱飞过来,叶重将一张纸条塞进它脚上袖珍的信筒内,轻轻抚了抚羽毛,“去吧。”
墨鸦脖子咕噜噜一声,随后张开翅膀飞进夜色之中。
此时王宫中已经是手忙脚乱。
王后吓得花容失色,疾步向赵王寝殿走去。
碧玺夫人今夜宿在宫中,一边安抚泪珠涟涟的王后,一边严厉问道:“王上怎么会忽然跌了?你们这些奴才跟在身边都是做什么吃的!”
侍从连声自责,道:“都是奴才们的错,王上今夜本来是要早早歇下的,但是不知为何腹痛不止,奴才们自然小心伺候着,可谁知王上从井匽出来之时,便一下跌在地上,如今宫中的医官已经去看了……”
碧玺夫人听了这话,心中虽烦躁,疑道:“十七公子进献的那名医官在不在,王上最近的身体都是他在照料。”
侍从答道:“那位王医官并不在,按说他日夜都在王上身边当值的,奴才们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不过除了王医官,其他的医官都在。”
王后听见更是担忧伤心,脚下步子更快,却没料被碧玺夫人一把抓住,王后一转头看见姐姐瞬变的脸色,也是一惊,“姐姐,怎么了?”
碧玺夫人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在王后耳边颤道:“妹妹,快叫亲信的人传十七公子入宫!要快!”
王后懵了一瞬,“为何?不若明日……”
“等到明日什么都晚了!”
碧玺夫人在惊恐中急速冷静下来,“快去,现在解释不了那么多,没有你的手谕,十七是进不来宫中的!”
王后的手臂被碧玺夫人握得生疼,她面上的泪痕还未擦干,连连道:“好,好……我这就去。”
碧玺夫人见王后行动很快,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只是想到如今太子忽然昏倒的局面,悬着的心到了嗓子眼儿,实在难以落下。
宫殿外,白宸与叶重在冷风中隐在暗角处,心情同样焦灼,王宫夜间有禁令,非传召不得进入,若要强闯,与谋反无异,他们只能等。
而在他们等候的时候,宫门侧门竟然开了,从中走出一个弓着腰内侍,小步疾跑着就向外冲去。
“拦下他!”
白宸毫不犹豫,立时下令,宫中的消息他同样得知,在这样一个时间点跑出一个内侍,无论如何都透露着古怪。
李印就在白宸身边,闻言一个箭步冲上去,快得都能看见残影,将那疾行的内侍吓得魂儿都快出来,想要惊叫一声,又被李印捂住了嘴巴。
将人带到白宸身前,他认出这是赵王身边伺候起居的内侍,“你要到何处去?”
内侍惊恐地瞪大双眼,一把利刃横在他喉前,令他在张嘴后大声呼救的念头都打消了。
他用气声道:“奴才……奴才是去九公子府上,通知他进宫的。”
“为何要通知九公子进宫?”
“是……是王后娘娘让奴才……”
“还在满嘴胡言?”
白宸目光瞬间凌厉,李印手下的利刃用了点力气压下,那内侍的脖子上立时出现一道血印,鲜血流下。
叶重:“王后娘娘乃是十七公子的嫡母,怎会半夜传召九公子。”
内侍又疼又怕,泪溺同下,“我说我说!是……是九公子跟我说,一旦王上有什么意外,一定要拿着谕旨先去找他!”
“谕旨?”
白宸微微眯眼,李印手下便又要使劲,那内侍早就吓破了胆,双腿无力,现在被李印提着才不至于跌倒在地,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只急道:“是我从王后娘娘身边的人那里拿来的!”
白宸从那内侍的怀中掏出谕旨,展开一看果然是王后娘娘的凤印不假,只是那上边写着召令入宫的人是十七公子白宸,而不是这内侍即将通知的九公子白越。
叶重也看见了那谕旨,冷笑一声,若不是今日及时拦住这厮,等到九公子白越进了宫,届时是什么局面可想而知。
“公子,有了谕旨,事不宜迟,先进宫吧。”
白宸点点头,李印也会意,走在内侍身后道:“别耍什么花招,等你叫出来之前,我就能直接结果了你。”
内侍连连点头,忍着痛,带领着白宸与叶重一行人通过守城的禁军,亮明了谕旨,进了王宫。
王上的寝殿中,王后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赵王和一地束手无策的太医,泣不成声。
“母后。”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王后猛地回头,看见白宸匆匆赶来。
王后大悲,“十七,喜儿终于将你叫来了。”
白宸道:“母后,不是喜儿,是父王身边的孙内侍,若不是儿臣等在宫外截住他,恐怕今日来的人就是九公子了。”
“什么?”
王后怔住,“那喜儿?”
白宸安慰她道:“孙内侍打晕了喜儿,将她藏在假山里,现在已经救出来了,母后不必忧心。”
白宸语气冷静,可王后却险些站不住软倒在地,她在愚钝也知晓,前些日子王上才处置了九公子的生母周姬,若是九公子登位掌权,她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去看看你父王吧……”
王后因精神大起大落,只感到一阵晕眩,幸亏被碧玺夫人及时搀住,先去偏殿缓缓。
白宸道:“还要请母后再下一道谕旨,禁闭宫门,不能再放任何人进来,以防生变。”
“好,都听你的。”
白宸这才看了一眼床上的赵王,只见他双目紧闭,唇色透出一股诡异的红色,气若游丝,
他虽然不精医术,可也能感觉出一个人濒死之时的状态。
他与叶重对视一眼,已经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答案,赵王已经活不过今晚。
叶重在心中轻叹一声,她尽力为赵王续命,也不过令赵王比原剧情中多活了两个月。
气氛登时安静又肃穆,床上的赵王明明还有一口气,但是谁也救不了他,所有人都在等,等赵王咽下最后一口气,才又是另一场风波的开始。
殿外忽然起了风,王后似有所感地从偏殿踉跄扑来,只来得及听见内侍尖长的声音回荡在宫墙内——
“王上驾崩——”
王后再难顾及体面礼仪,恸哭出声。
*
夜深人静,九公子在府中等待,他命人时刻注意着府外的消息,生怕错过,他已经下了如此大的代价,若是此事不成,便是机会渺茫。
“公子!宫里来人了!”
九公子蹭的一下站起来,犹如一匹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的狼,“快请进来。”
可是当看清进来的人是谁的时候,九公子脸上的表情崩裂,而那内侍宣读完赵王驾崩的消息之后,九公子紧紧闭上双眼,拳头瞬间攥紧。
父王驾崩了,来的为什么不是孙内侍?
他是做了叛徒,还是出了什么别的岔子?
“九公子,收拾一下,进宫吧。”
听见进宫二字,他的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如今是不是还没有人进宫?”
内侍道:“王后谕旨传了十七公子进宫,其余的公子大臣们,咱们正在挨家通知了。”
白宸!
九公子捏紧手上的谕旨,心中陡然恨意滔天,又是白宸!从白宸归国之后,他所有的东西皆被白宸夺去,就连精心谋划的今夜,也竟是为他做了嫁衣!
等九公子赶到宫中之时,白宸已经在群臣拥护之下接过了那道玄黄纹的圣旨,就连他的好弟弟十公子也跪在那群大臣之中,俯首称臣。
九公子只觉得两眼一黑,喉中腥甜,一口鲜血就要喷出。
他再无登位的可能了!
等到群臣散尽,三三两两从宫门离开,十公子才悄悄走到九公子跟前,脸上带着畏惧和小心,“九哥,我……我和你说个事儿……”
“什么?”九公子看十公子吞吞吐吐,已经做好准备,还有什么能比现在的事情更糟糕?
十公子小声道:“就是,王原他……不见了。”
“蠢货!”九公子暴怒,一巴掌拍在十公子的脸上,将他的嘴角打出鲜血,“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暴怒过后,他的嘴角又挂上一丝瘆人的笑意,“呵,就算王原被他们找到又如何?”
而此刻王原正被李印带着的一队人找到,蹲在角落中瑟瑟发抖。
李印见到抖若筛糠的王原王大夫,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的两排牙齿。
“王医官,跟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