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重并未将所有的姜国士兵都俘虏,而是故意放跑一人,好让他回去报信。
那侥幸得以活命的士兵跌跌撞撞,一路不敢停歇。
而此时本该到达幽城城下的姜国中路军却在五十里外扎营休整,不再前进。
军账中传来年轻男子暴怒的声音——“连个女子都看不住,孤要你们何用!”
“陛下息怒——”
“还不快滚去找,若是寻不到王后,你们的脑袋也别要了!”
桌上的东西被一扫而下,田恒平复着怒火,胸口仍在起伏。就在半日之前,他亲自册封的新王后给他喂下一杯迷酒,遁逃而去,而他却还以为她是回转了心意,愿意与他一起……
回想起她那双多情的眼睛,田恒闭目,一拳狠狠砸在桌上。
*
幽城的一间军账中,摆设简单却干净整洁,窄床上躺着一名瘦削苍白的女子,她已经醒了,只是双目无神,盯着烛台,不知在想些什么。
帐帘掀起,叶重走进之时,只看到女子柔美侧脸的剪影映在墙上,随着烛火跳动,那女子目光转动到叶重身上,神色一急,便要起身对着叶重拜下去。
“三娘子——”
叶重未让她起来,扶住她手臂道:“屈娘子刚醒,就不必多礼了。”
屈芸虽虚弱,但还是半起身行了一礼,她道:“屈芸蒙三娘子大恩,无以为报,礼数是万万不能少的。”
叶重见她坚决,也并未推辞,她问道:“你在姜国过得如何?那田恒没有为难你罢?”
屈芸顿了一下,眉目间神情有些复杂,她道:“田恒那厮已经封我为姜国的王后,只是三娘子放心,我心意坚定,牢牢记着家仇,是断然不会被他的虚情假意所蒙骗的。”
叶重轻“嗯”一声,心中却道,果然是原剧情中的男女主,进展神速。
叶重离开赵国之前与白宸说过的,送给那田恒一份大礼,不是别的,正是眼前的屈芸,也是原剧情中和田恒虐恋的女主。
原剧情中田恒是亡国之后才与屈芸相遇,上演的是落魄公子被美人搭救的戏码,二人倾心相爱,一直到田恒暴露真实身份,屈芸才得知田恒竟是曾下令诛杀她全家的仇人!
屈芸那时已经怀有身孕,进退两难,悲痛难当,她欲杀田恒,却无法得手,只能与他死生不复相见。
可田恒那时已经在其他几国的帮助下成为了姜国国君,他不会轻易放弃屈芸,他不顾屈芸的意愿,将她接在宫中,甚至命人日夜看守,令她寻死都不能。
后来屈芸产下婴孩之后还是想方设法逃走,却又被白宸抓进赵国宫中,用以威胁田恒。
白宸身死之后,田恒又将屈芸接回,并为屈家平反,证明自己当年错审屈家的贪污案是受人蒙蔽,并不是他的本意,此后篇幅中二人极限拉扯,最后屈芸还是原谅了田恒,二人拥有一个好的结局。
而这一次,屈芸家中遭蒙大难之时,并未像原剧情中那样九死一生、颠沛流离,而是被叶重救下,妥善安置。
而当年屈家的贪污案,叶重也原原本本彻查清楚,证明是田恒身为主审,根本不可能遭人蒙蔽。
叶重还记得第一次见屈芸时,她身姿消瘦,面目苍白,柔弱地仿若风中欲折的一支莲,可那眼神却凶狠如狼,盛满着怒与恨。
那时叶重便知晓,屈芸这样的女子,看似柔软多情,却有着一副比谁都坚硬的心肠。
果然,屈芸精神刚恢复时,她便跪在叶重面前,要叶重助她复仇,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于是屈芸便作为礼物被送至田恒身边,第一次献舞之时,没等田恒眼中的深情与惊讶散去,她便用匕首划破了田恒的小臂。
可出人意料的,田恒并未将她处死,而是软禁在宫中,嘘寒问暖,锦衣玉食。
他眼中没来由的情意令屈芸难以理解,更是在他每次妄图接近自己时感到恶心。
她日日不肯就范,甚至以绝食相逼,而田恒更狠,她一日不肯吃饭,就会杀她宫中一个无辜宫女。
她心中恨透了田恒,可田恒却不以为意,每次来时就像什么都未发生,令她更为恼怒不甘。
“姜国宫变之后,田恒便不顾群臣的反对,封我为王后,我最初不肯,直到听说他要攻打赵国的消息,才以带我出征为条件答应下来,到赵国边境之后,看见娘子的信鸟,终于按照娘子的计策逃了出来……”
屈芸用力咬着下唇,颤抖着说出这些话。
叶重轻声安慰她:“你做的很好。”
“不……”
屈芸眼泪终于掉下来,“我还没有为我全家复仇,我根本杀不了田恒!”
“姜国国君岂是那么容易便刺杀的。”
叶重轻叹一口气,她当时救下屈芸,未必没有放她远走高飞的念头,只是屈芸身负血海深仇,铁了心要刺杀田恒,甚至以死相逼,她便顺水推舟将屈芸送至田恒身边,有剧情的加持在,屈芸不会有性命之忧。
只不过剧情也已经被她改变,这二人会不会还是重蹈覆辙的虐恋,叶重就不知晓了。
“你好好歇息,其他的先不要想,复仇一事,你已经尽力了。”
叶重心底有些还是有些怜惜屈芸的悲惨命运,也欣赏她身上的坚韧心性。
“不,家仇屈芸一日都不敢忘。”
屈芸擦干泪水,又想起一事,她问道:“三娘子,这次的俘虏中可有一位姓景的将军?若是没有他将我扮成身边士兵,我恐怕还要晚些日子才能见到三娘子。”
“景?若他真对你有恩,我会留意。”
“好,多谢三娘子……”
屈芸说着,声音又逐渐低下去,她过于疲累,情绪起伏又大,竟又睡着了。
叶重为她盖好被子,无声退了出去。
春溪守在帐外,见叶重出来,上前道:“娘子,屈娘子如何?”
“还好,将养几日便可。”
听见屈芸没什么大碍,春溪放下心来,“这次咱们能掌握右路军的行踪,也是多亏了屈娘子,只不过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竟然女扮男装混在军队中一同出来了。”
叶重道:“她曾说是姜国一位姓景的将军救她出来,俘虏中可有此人?”
春溪皱眉道:“未曾,此次俘虏军衔哪有那么大的,若是真有将军,咱们娘子军早就高兴到天上去了。”
叶重点头,“虽如此,不可掉以轻心,注意俘虏那边的动向,将军脱了战甲,可不就和普通兵士差不多?”
春溪:“是!”
随后又眉开眼笑道:“这回娘子带着咱们娘子军旗开得胜,可别提有多长脸了,现在咱们出去巡营,腰板儿都挺得直直的,那些幽城守军都羡慕死了。”
叶重也微微一笑:“打了胜仗,大伙儿都高兴,军饷都要按时按量发下去,并且每打一次胜仗,便多发些。”
春溪笑道:“那咱们若是一直打胜仗,娘子的家底岂不是要被掏空?”
“你家娘子这些年挣来的家底,便是为了现在,掏空了也不打紧,钱如流水,是活的,有流出自然就会流进,不必担忧。”
春溪笑得眉眼弯弯,“娘子说的极是~”
*
“姜国的中路军也在半路停了下来,这对咱们来说虽然是个好消息,但是原因不明,仍不能掉以轻心。”
周武看着战略地图,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势头正猛的中路军突然就地扎营,不再前进。
自然是因为心爱的美人丢了。
叶重心中无声一笑,并未将实情告诉周武,只是道:“据我的探子来报,姜国国君此次是御驾亲征,就在中路军军营中,也许是他出了什么事情。”
“御驾亲征?”
周武惊讶,“那姜国的消息封锁的真够严实,都快到咱们城下了,才探到消息。”
叶重眉目间染上志在必得的笑意:“这可是活捉田恒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周武老将军哽了一下,没有接话,他能这把年纪还在守将的位置上,靠的就是小心谨慎,绝不行差踏错,像叶重这样狂的话,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他断然是不会说出口的。
二人沉默之际,军账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别让他跑了!”
兵戈之声响起,叶重和周武连忙出来查看。
原来是俘虏营中有人逃走,看守的兵士追赶不及,开始搜寻此人。
周武气得胡子翘起,“好大的狗胆,竟在老夫眼皮底下撒野!”
叶重沉思一瞬,电光火石间忽觉不好,来不及向周武解释,她飞快朝着屈芸的军账掠去。
屈芸休养的帐外已经围了一圈士兵,见到叶重过来,李印紧绷的神色舒缓一些,上来报告道:“主帅,贼人已经进了帐中,里面……是您的朋友,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叶重轻叹一声,感到有些头痛,她一把拔出李印腰间的长刀,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李印紧随其后,不过叶重并未让他跟进去,而是守在帐外接应。
叶重踏进帐内的那一刻,能感受到空气中紧绷的氛围,那人现在应当就像一匹受伤的野兽,蛰伏在暗处,伺机给对手致命一击。
“若是我没猜错,阁下应当就是那位景将军吧,屈芸曾与我说起将军,说她受了将军的恩德。”
叶重走到桌边坐下,动作随意,就连那把长刀也被她放在桌面上,她用手指轻点几下,见没动静又继续道:“我与屈芸乃是旧识,若是阁下肯放过她自行出来,说不定我会放你一条生路。”
说时迟那时快,叶重耳边忽传破空之声,一枚梭形物擦着她颊侧飞过,叶重转身闪过,又一团黑影迅速向她袭来,叶重飞快抓起桌上长刀,手起刀落,那黑影已经落在叶重身后,手臂和小腿上各有一道伤口,鲜血流出。
雪亮刀尖直指那人面门,帐外的李印也在这时冲了进来,数十人将其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李印道:“主帅,这人怎么处置?”
未等叶重出言,角落中忽然传来女子微弱的声音,“三娘子,不要杀他……”
被困在地上的人表情一直冷硬如铁,直到听见这句话,表情崩裂,他死死抠住地面,想要拼着残废的手脚爬到屈芸面前。
屈芸的泪扑簌簌掉下来,但是她只能在原地落泪,身体却动不了半分。
叶重上前将地上的屈芸扶起,皱眉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点了她的麻穴,半个时辰之后就会解开了。”
地上的男人突然出声,干涸喑哑,他的目光一直锁在屈芸身上。
在叶重进来之前,他想要将屈芸一起带走,本以为会很顺利,却没想到屈芸却不愿与他一同离开,他不得已才封住她的穴道,想要将人强行带走。
叶重闭了闭眼,她总算想起来地上这位是谁了,景越名,原剧情中的男二,本是田恒的侍卫,后来提拔为将军,对屈芸一见钟情,但为人木讷寡言,情意从未宣之于口,却总是在关键时刻救她于危难之中,
一直默默守护在屈芸身后,最后更是因为心思被田恒看破,被远调边疆后暗杀。
“先将人带下去,李印,你亲自看管。”
李印感受到叶重凌厉的目光,立刻站直,“是!主帅!”
所有人都散去后,叶重将屈芸抱到床上,以剑指解开了她的穴道。
屈芸短暂恢复了力气,急急道:“三娘子,我求你……”
叶重以食指轻轻堵住她的唇,道:“屈娘子,他若是安分待着,我或许能寻个借口放他走,但是他却冒险冲营,军纪森严,想必你也能理解。”
屈芸:“不……他都是为了我……”
叶重目光深晦,屈芸被她这样的目光望着,声音逐渐低下去,景越名是姜国的人,这里是赵国的军营,他怎么躲得过去呢……
*
那日骚动之后,军营中安静了几日,屈芸的身子也逐渐好起来,她逐渐能下床走动,因着叶重说她的身份是她安置在姜国的细作,她并没有被限制自由,甚至因着叶重的关系,她在军中颇受尊敬。
这日屈芸带着自己亲手做的小菜,来向叶重道谢。
“三娘子尝尝,这都是我家乡的小菜,许久未做了,都有些手生,三娘子莫要嫌弃。”
屈芸一边布菜,一边笑靥如花,她笑起来很好看,如春花初绽,娇弱动人。
桌上的菜色泽诱人,一看便是花了心思。
只是……
叶重终究未说什么,屈芸夹什么她便吃什么,连最后的劝酒都来者不拒,最后醉倒在桌上。
“三娘子,三娘子?”
确定叶重完全醉倒之后,屈芸小心将叶重扶到床上,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随后又将被子盖好。
她望着叶重的睡颜,目露悲伤,“三娘子,对不起,我必须这么做。”
屈芸利落解下叶重的腰牌,随后飞快跑了出去。
她没有看见的是,她跑出去之后,床上的叶重缓缓睁开眼睛,极慢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