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危

    凉州,边塞。

    路边的摊贩望了一眼如墨的夜色,搓了搓冻得僵硬的双手,准备收摊回家。

    “又入冬了,这破地方,根本没几个暖和的日子。”

    小贩手脚麻利地把摆在外面的干菜和肉馅收拾好,正准备弯腰去熄掉火炉时,一个还算年轻的男声在摊前响起:“一碗馄饨。”

    还好没熄火。

    小贩这般想着,连忙应了声:“好嘞。”

    话音未落,他便重新把收拾起来的食材拿出来,飞快地包好馄饨,下进了沸腾的汤锅中。

    下完馄饨,小贩才得空望向他这最后一位客人,抬头笑道:“客官,八文钱。”

    眼前的男人身形高大,面容隐藏在凌乱的长发和胡须下,看不分明。

    男人“嗯”了一声,从怀中荷包内拿出八枚铜钱,放到了小贩面前的木案上。

    放钱的指节修长,轻微晃动间,露出了一截藏在袄子下的袖边。

    袖边隐约能见红色,想来是个刚刚成婚的年轻人,不知为何,没有在家中陪伴娘子,却独身一人来到了这凉州。

    小贩适时地垂下双眼,只低头把男人放下的铜钱收好,不再看向男人。

    边塞苦寒之地,除了世代在此居住的百姓,其余的都是天南海北的人物,身份不一,鱼龙混杂,要安安稳稳地过好日子,就得管住自己的嘴,不问,不说。

    火炉里的木炭燃烧着,在寒风中发出轻微的炸裂声,馄饨很快煮好了。

    小贩飞快地掀开锅盖,把馄饨捞进粗瓷碗中,滴上几滴麻油撒上一小把葱花,呈给坐在矮桌前的男人:“客官请用。”

    男人接过粗瓷碗,拿起矮桌上筷篓里的筷箸,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尽管外形粗犷,吃相也看似豪迈,但他一碗吃完,居然没让任何汤水掉落在自己的胡须和衣衫上。

    小贩见男人吃完了,正要上前收碗时,忽地从一旁的角落里走出了两个背着包袱、脚步匆匆的男人来。

    夜间偶尔也能遇见赶路人,小贩没有多想,刚收完碗要转身时,就见适才的客人手掌放在了腰侧。

    下一刻,眼前寒光一闪,小贩惊地连忙把手里的粗瓷碗扔了,躲到摊位底下,抱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两个挎着包袱的男子也没想到,从天而降一个杀神。

    不过二人也不是吃素的,扔了包袱后急急应战,一时间刀剑相交声不停,比边塞的风雪声还要凌厉。

    小贩大气都不敢出,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随着两声沉重的闷哼声响起,刀剑声骤消。

    小贩这才微微抬起眼帘,从摊位下的缝隙里往外瞧了一眼,刚刚那位用了完馄饨的男人正一脚踩在一人身上,一手拿着剑抵在另一人的脖颈处,沉声问道:“说,你们的主子是……”

    “谁”字尚未说出口,小贩便清楚地瞧见,那两个被制住的人交换了个眼神,像是咬破了嘴里的什么东西,随即脑袋便歪到一旁,死了。

    男人动作顿住,许久后,才缓缓直起身子。

    小贩眼睁睁地瞧着这杀神朝自己这方向走来,瞳孔瞬时猛缩。

    他心里一边默念着一家老小的名字,一边随便握住手边的一条木棍,准备等男人走到身旁便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时,忽地见男人停住了脚步。

    随后,男人从怀里掏出荷包,捏出一个银锭放到摊位的木板上,低声道:“桌子。”

    小贩愣住,往适才三人兵刃相接的地方看了一眼,自己出摊的桌子已经变成了一堆木块。

    这意思是,要赔偿他?

    男人放下银子后,不等小贩从摊位下出来,便转过身子,抬脚缓缓离开。

    但他的脚步比来时沉重太多,还没走出丈余,就一头栽到了地上。

    夜色深沉,只有寒冷的夜风吹拂而过,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声音。

    小贩等了片刻,见那男人还栽在地上,没有起身的样子,赶忙从摊位下钻出来,飞快地收拾东西。

    等把一切整理妥当,准备推着推车抓紧离开时,银芒一闪,那块银锭映入眼帘。

    这银子,足够他们一家人吃上一年了。

    小贩望着那块银锭,沉默一瞬,抬手把银锭塞进了自己怀里,望向男人栽倒的方向。

    边塞的夜晚,哪怕是个健全的人,在外面待上一夜,也会被冻死的。

    小贩深吸一口气,阖了阖眼,随即松开了推车扶手,奔向了男人。

    “醒醒啊,醒醒啊。”

    小贩晃了晃那具高大的身子,可却毫无反应。

    他咬咬牙,鼓起勇气,去探男人的鼻息。

    片刻后,他轻叹一声。

    “听你口音也不像本地人,客死他乡,实在可怜,看在那块银子的份上,我今日就发个善心,给你找个地儿埋了吧。”

    说完,小贩把自己推车推到男人身旁,想要拖着男人往推车上放。

    他身量瘦小,男人生的高大,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勉强拖了上去。

    小贩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出了一口气,正要推着推车和男人离开时,忽听几声马鸣嘶叫,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一匹骏马便跃到了他面前。

    紧接着,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抵住了小贩的下颔。

    *

    兴国公府,露华苑。

    原本这露华苑是府中二少爷的院落,但自从娶了新妇,二少爷又离开之后,这院落便被兴国公夫人改成了露华苑,暗合了新妇的闺名。

    一个甜甜的嗓音伴随着小脚丫的“哒哒”声,穿过露华苑的庭院,直直地朝里间去:“二嫂!露儿来啦!”

    不等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姑娘跑到屋内,门后便出现了一个丰腴艳丽的女子身影。

    女子通身富贵逼人,衣衫上用金线绣着大片大片的牡丹花,明明应当是有些俗气的打扮,但配上她的容貌,居然让人觉得分外合适,仿佛这牡丹花,就是她本人一般。

    郭牡丹早早伸出双臂,嘴角扬起,笑眼弯弯,稳稳接住了扑过来的小姑娘:“是不是为了吃二嫂这的糕点来的?”

    小姑娘嘿嘿一笑,主动探出小脑袋,挨着二嫂蹭了蹭脸颊:“当然也是为了见二嫂呀!”

    “也?”

    郭牡丹佯装生气,把怀里的小姑娘放下,拍了拍露儿的小屁股:“我就知道!”

    小姑娘也不害怕,顺势往里间跑,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等露儿进去后,郭牡丹抬眼望向缓步进来的霍雪:“三婶今天让你送她过来?”

    霍雪迟疑着点点头,声音小如蚊蚁,郭牡丹要凝神听才能听得见:“娘今日出府去了,便让我带妹妹过来。”

    越到后面,声音越小,一句话快结束时,郭牡丹只能瞧见她嘴唇轻颤,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春去秋来 ,郭牡丹嫁进兴国公府,已有大半年的功夫,对府中诸人大概有了了解,知晓这个二妹妹生性胆怯害羞,故而也没露出不快之意,还是一样笑着道:“这样啊,那你今日也在我屋里用晚饭吧。”

    霍雪轻轻点头,紧跟着郭牡丹的脚步进了里间。

    她不怎么爱出院门,自从二哥哥离开后,还是头一次到这露华苑中来,刚进门,就被这屋中闪耀的金色光芒吓得瑟缩了一下。

    露华苑已经与霍霆在时全然不同,里面满满当当放着各类物件,光屏风,都摆了三幅。

    博古架上放着密密麻麻的宝贝,每一件都是好东西,晃得霍雪有些睁不开眼。

    富贵是富贵,可这富贵和人家有底蕴的人家不同,就像是随便路过一人,便要把金银露出来给人瞧。

    郭牡丹不知霍雪心中所想,见她迟迟不跟上来,转头朝这姑娘招了招手,露出一截带着碧绿翡翠的雪白皓腕:“快来,不然糕点就要被露儿吃完了。”

    霍雪这才赶忙进来,行到案几前一看,在自己院中一向文雅的妹妹正左手一块右手一块,嘴边糊着点心渣,吃得正香。

    兴国公府世代簪缨,霍雪虽然性子胆怯害羞,但也是被家中仔细教导过的,礼数俱全,瞧见自己妹妹这般肆意的吃相,再次惊住了,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又因为在别人屋中不敢开口。

    好在她没有开口,因为下一刻,那浑身散发着珠光宝气,头上的珠翠都要挤不下的二嫂,也直接从碟中拿起一块糕点,毫不犹豫地放到她手上:“尝尝,这是我爹特意从老家送来的。”

    霍雪推拒不得,只得微微启唇,咬了一小口。

    没想到,那糕点入口即化,松软地像是棉花一般,甜而不腻,滋味甚美。

    “好吃吧?”

    郭牡丹瞧见霍雪发愣,就知道她也被这糕点的滋味震住了,不免有些得意:“京城虽然美食不少,但也不是什么都有。”

    她来京城一年了,能吃的都吃过了,但摸着良心讲,不少酒楼的膳食都是精致有余,滋味不足,比不上她原先和她爹一起出门行商时,吃的小馆子。

    不等霍雪答话,外面突然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丫鬟,进屋就朝郭牡丹跪下:“少夫人,夫人请您过去。”

    这丫鬟是赵氏身边亲近的,郭牡丹认识,见她传完话之后眼眶红了一片,悲恸难耐,忍不住心下一紧,问道:“出什么事了?”

    丫鬟摇摇头,咬住牙道:“少夫人,事情重大,夫人她,想亲自告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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