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言看向萧祁钰：“哥哥，你先出去等我吧。”

    “有事立马唤我，我就在门外。”

    羲言点头，萧祁钰这才出去。

    李秦心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羲言。”

    “姓呢？”

    羲言迟疑了下，算了，也没什么好瞒的：“我是萧夫人的养女。”

    “呵，竟是个孤儿。”

    李秦心将一只巨大的红木箱子推到羲言面前：“打开看看。”

    羲言打开箱子，里头是堆得整整齐齐的画卷，一卷卷打开来，竟然全部都是同一名男子的画像，或表情严肃，或眉头紧皱，看得出来，每一笔皆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而画上的男子，羲言再熟悉不过了，正是门外的萧祁钰。

    “初见殿下那年，我八岁，跟着爹爹进宫赴宴，那么多的皇子，我一眼就看到了他，那时他进大理寺已逾两年，声名远扬，我偶尔听爹爹说起这个名字，只是没想到，他竟然长得那么好看。“

    李秦心仰着头，仿佛在回忆当时的场景：“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低着头，捏着一只酒杯，鼻梁很高，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好像醉得有些厉害，用右手打着旋揉着太阳穴，我想近一点，再近一点，那样我就能看清楚他的眼睛了，可是爹爹官职不高，我只能坐在殿内不前不后的位置。”

    “后来爹爹逐渐升职，十二岁那年，我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见到殿下，他那双丹凤眼真好看啊，是最顶级的画师都描摹不出来的好看，可是，当我与他对视的时候，在他那双眼睛里看到的，却只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他的眼神那么冷，冷到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我想，大概是我与他相处的时间太少的缘故，故而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有意地去接触一些世家贵女，频繁出入宴会，有许多次亲自下帖子遍邀长安名门，甚至厚着脸皮去结交殿下的姨母沈蕴，可这都是徒劳，我一次也没在那些所谓的赏花宴上见到过他，就连沈蕴亲自组织的雅集，他都从未去过。”

    李秦心盯着羲言：“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羲言比任何人都清楚此事，但她并未解释。

    李秦心并没有一定要羲言回答，她眼神里是藏不住的落寞：“后来才知道，殿下自十五岁那年出宫开府后，就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宫外的宴会，“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向羲言：“若我猜得没错，你就是那个时候去到他身边的吧？”

    “不错。”羲言不得不承认，她实在太聪明了。

    她继续说下去：“后来，我为自己请了名师，学习画艺，那一日之前，你或许没有见过我，却一定听过李秦心这个名字在长安才女中的名声，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可笑，我那么讨厌画画的一个人，却为了殿下，生生将自己逼出了天赋。”

    她突然落泪，像是心痛到了极点：“因为我知道，我若是不学，我若是不将我见过的殿下的所有神情画出来，就凭我见殿下的次数，我真的怕自己有一天，会忘了殿下长什么样子。不过幸运的是，爹爹很疼我，他答应我，一旦殿下开始选妃，正妃的位置无论如何都会是我的。”

    “我就抱着这样的期望，日复一日地等着殿下选妃的那日，我不理解，他明明早已到年龄，为何迟迟不肯相看。”

    “直到那日，我在紫隐阁门前遇到了殿下，我看到他牵着一个女子的手，尽管只是手腕，我还看到，他用那样温柔的能掐出水的眼神看着你，他的眼睛甚至从未从你身上移开过，我从没见过殿下用那种眼神看过谁，除了萧夫人跟皇后，他甚至从不与女子亲近。”

    她转过头来，换上一脸纯净无辜的笑容：“对了，殿下一定没有告诉过你吧，他当然舍不得告诉你，当初在紫隐阁门前那条街上，那四十三条没了的人命，其实都是因为你！”

    沉默许久的羲言猛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李秦心突然笑了，笑得疯狂：“不然你以为为何其余族人要么充为官奴，要么流放，只有我是随着家中男子一起流放？还有大哥，他到现在还在狱中，生死难料，说到底，这都是你那位好哥哥干的。”

    羲言抓住她的手腕：“你说清楚！”

    李秦心笑了：“你还不知道吗？他早就查出那日的事是我干的，但他并没有立刻打上门来讨要说法，因为他知道爹爹曾是陛下的心腹，爹爹一日不倒，我就不会有事，换句话说，如果爹爹没被撤职，我就算杀再多的人也不可能是今天的下场。”

    “金銮殿上，他趁陛下盛怒，群臣激愤之时，推我与大哥上风口浪尖。在此之前，我本以为他按兵不动，是因为怕我到处宣扬你的存在，如今看来，他根本就没打算留下我，你可知晓，他命人威胁我，若想留着大哥的性命，从今以后就不得与人说出你的身份？”

    李秦心上前一步逼近羲言：“他为了你，可真是步步为营啊，只是可怜了我大哥，处处受我连累，他的恩情，我只能来世再报了。对了，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吗？”

    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因为我一眼认出你就是那个在楼上顶撞我的人，那一刻，我生出了强烈的欲望，我一定要瞧瞧你到底长什么样子，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于是我叫管家买通一群小乞儿，让他们找机会扯掉你的幂篱，没想到那群小乞儿比我想象的还要有用，干了我想干却被大哥拦下的一件事，他们不但让你露出了真容，还将你困在了人群中。”

    她一双眼里全是狠戾：“没想到吧，你在人群中苦苦挣扎的时候，我就站在二楼的雅间里，冷眼旁观，等着你咽气。看到你绝望闭眼的那一刻，我竟然哭了出来，但并不是因为愧疚，而是痛快，因为我知道，只要你死了，六皇子妃的位置就一定会是我的。”

    羲言说话的声音已经冷到了极点：“就因为一个不知名的，或许连妹妹都不是的姑娘，你就要出手伤人？”

    李秦心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突然一发狠，将装画卷的箱子狠狠踢开：“我从没见过殿下对一个姑娘笑得那么温柔过，所以我理所当然要毁了你。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可曾多看我一眼？“

    她无所谓道：“但那天的事，是因为那群乞丐办事太过得力，就算你死了，也不关我的事。“

    她的眼睛里突然满是恨意：“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彻底杀了你，不过没关系，那四十三条人命，就当给你一个教训吧。“

    羲言冷笑：“流放三千里，恐怕还是轻了。”

    她突然凑近羲言，羲言这才注意到她的嘴唇极红，宛若一条吐着信子的红色毒蛇：“羲言姑娘，你太天真了，就算没了我，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因为你们在一起而无辜枉死，只要你不离开殿下一日，这些麻烦就一件都不会少，有的是人看不惯你，你一个无根的孤儿，想跟我们争同一个人，势必要付出代价。”

    言毕，李秦心直起身，轻蔑道：“凭你的美貌还有能力，若是同时拥有家世、金钱这其中任何一样，都会是极有力的六皇子妃的竞争对手。可惜了，你一样都没有，注定红颜薄命，跟我一样消逝在这偌大的皇朝中，最终隐于尘烟。”

    “或者还有另一条路，你变成比我还要‘不择手段’的人，凭借殿下的宠爱，自然没有后顾之忧，这就看你与殿下的感情是否够深了。”

    她走过去，重新将红木箱子合上：“你走吧，记住，我不是输给了你，我只是输给了时间，若我也能与殿下相处数年，他一定会爱上我的。”

    羲言仍站定不动：“你错了，你父亲的死是咎由自取，哥哥最初翻案也并非是为了我，不是任何人都能像你一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拥有的已经够多了。况且，不论你再喜欢哥哥，就凭你为了一己之私，间接害死了那么多人这件事，哥哥绝不可能再看你一眼。”

    “另外，你恨错人了，我并非他的枕边人，我只是寄养在他府中的表妹。”说完就没再管她，推门准备出去。

    只是好像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句话：“是吗？事实究竟如何，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羲言出了门，萧祁钰就站在廊下。

    “哥哥，我们走吧。”

    还没走出府邸，就听见丫鬟撕心裂肺的哭声：“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有侍卫追上来禀告：“殿下，李秦心已死。”

    羲言心头猛地一跳，她本以为她说的“隐于尘烟”只是荣华富贵不再，没想到她竟然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羲言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今夜的天空是浓重的黑色，没有一丝风，闷热异常，而这四方院中，檐角壁灯仍亮，朱阁绮户犹新，可惜阁中人已难眠。

    她终于明白，原来大厦倾颓，并非一夜破败，而是满目荒凉，身随心死。

    她脚下踉跄，方才在屋内强装的镇定顷刻间消失无影踪：“哥哥，我有话要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