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其实也算一个高级的情报中心，更何况官场中越往上走，知晓的秘辛就越是比旁人多，也往往更早一些。

    大到以公谋私、抄家灭族的大事，小到哪家大人又纳了一房姨娘，出自清白人家还是秦楼楚馆，抑或是哪个坊新开的店铺不错。

    不论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在饭桌上说出来就算自己的第一手消息。

    “嚼舌根”虽被公认为拿不上台面的事情，奈何总有人爱听，不然“坊间传闻”因何而来？

    众人闲谈并不避着萧祁钰，他们都知道，只要不耽误公务，莫触犯律法，萧祁钰并不管你私下怎样行事。

    更何况六皇子风评是真的好。

    他母族一脉已达鼎盛，舅父明国将军接替外祖明国公掌沈家军。

    皇后虽养病避日却稳坐中宫宝座，周贵妃打理后宫多年，然逢大事必会请皇后裁夺，两人相安无事多年。

    皇后母家强大，她与皇上算是相敬如宾。

    皇上宠妃甚多，子嗣自然不少，但储君人选自三皇子出生那日就定下来了。

    六皇子作为储君胞弟，除却性子清冷，不大与人结交外，并不嚣张跋扈，反而待人礼遇有加，不论官职大小、富贵与否。

    他自己也并非只知享乐之徒，十二岁起，就跟随明国将军于军中磨练，后来边疆安定，皇上以战功为由封了大理寺少卿。

    这可是个重要职位，上可与天子直接会面，下可以接触百官。

    本来这一官职，当时朝中人人都以为要从底下提拔一位新人上来，因此各处都在伺机而动，提前拉拢可能的人选。

    甚至官员企图安插人进去。

    然而元熙帝圣旨一颁，众人虽不忿，却不敢不从，只咬着牙，冷眼旁观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少卿何时落马。

    毕竟这个官职并不是普通皇室子弟能架得住的，虽是个肥差，却也是个累活，接触的人太多，非真才实学难以坐稳。

    然而萧祁钰后来的表现，就连大理寺卿郑大人都称赞不已，众人更是有目共睹。

    更何况因他的长相，长安城无数少女趋之若鹜。

    但不知因何缘由，至今未有正妃，侧妃也无一位，其他的，众人就无从知晓了。

    六皇子府消息一向极严，府邸周围，处处有重兵把守，除了元熙帝拨的禁卫，近日又添了一队沈家军，进出严格，外人根本无从知晓府中情况。

    除却宁远侯世子宁逸，不见他与旁人有多余交往，众人只当他与他们共进午膳是了解民生疾苦罢了。

    萧祁钰这消息是为谁打探的，从前只有石樾知晓，自上次过后，宁逸也渐渐察觉到了。

    那些不同寻常的举动，说不定都与他府中那个叫羲言的姑娘有关。

    这一年格外热，盛夏入伏后，日日都是万里无云的艳阳天，羲言畏热贪凉，然而自上次月信一事，萧祁钰对她用冰管的极严。

    萧祁钰知晓宁逸有个妹妹名唤宁宛宁，一日午休，他专程向宁逸打听姑娘家夏日的消遣。

    “羲言这几日总是懒怠动，宛宁与羲言差不多大，不知姑娘家夏日可喜欢做什么？”

    宁逸：“......”

    他好容易见萧祁钰问自己一件与公务无关的事，欣喜异常，听过之后才知道，绕来绕去竟还是为了羲言，脸顿时就变了。

    他这人很轴，讨厌一个人并不容易改变想法，对方长的再好看也无用。

    但萧祁钰上次已经送了他一坛珍藏了许久的御赐陈酿，这东西太子都没有，是萧祁钰十二岁时第一次出征归来元熙帝的奖励。

    故而在萧祁钰这里，上次的事已经算过去了。

    宁逸觉得，此时若教萧祁钰知晓自己连这种小事都不愿打听，只会让萧祁钰以为他是个自私狭隘的人。

    他闷闷地说道：“等我有空问问。”

    宁逸当时倒是黑着脸答应了，回去后郁闷了半日，在书房苦思冥想如何交差。

    恰巧宁宛宁进书房找一本书，宁逸看着妹妹，她盛夏天还穿得严严实实，宁逸灵机一动，突然有了主意。

    宁宛宁是个体弱多病的姑娘，平日里极少出门，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读书习字。

    根据萧祁钰的说法，那个叫羲言的姑娘自小贪凉，夏日里一点都离不得冰，而宁云馨性子安静，自小畏冷，本就比一般女子用冰少，两人喜欢的消遣自然也就不一样。

    都不必添油加醋，只将宁宛宁的爱好如实相告，必能叫那个小丫头吃些苦头。

    反正那个小丫头出不了门，暂时也不可能与宁宛宁有交集，就算将来会被发现，已经过去许久了，他也不吃亏。

    第二日上值，宁逸一本正经道：“我家妹妹最爱看书习字，而且按照我母亲的养儿经验，姑娘家夏日也不可过于贪凉。”

    萧祁钰听了，深觉自己对羲言过于纵容，又专程去问过林太医。

    林太医年纪大了，自然认为养生方为长寿之道。

    羲言身体一直不算太好，此次来月信腹痛也是，皆因从前穿衣饮食太不知节制，长此以往容易伤及根本，故建议萧祁钰严加管束。

    羲言也算抗争了几日，最终却无用。

    她索性不挣扎了，愈来愈懒怠动，像昼伏夜出的猫儿，能躺下绝不会坐着，用膳都是能省则省，萧祁钰若不看着，她能一日什么都不吃，也不知是靠什么在活。

    一日下学后，莹秋不知从哪里得来一堆话本，什么豪情万丈的江湖传奇、儿女情长的英雄人物、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各种类型堆的满满当当。

    这对多日无法出门的羲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她一把抱住莹秋：“莹秋姐姐，你真是我的亲姐姐。”

    素盈：“......姑娘可千万要节制。”

    羲言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素盈：“......”我觉得你不知道。

    莹秋：完了，好像闯祸了。

    果然，羲言连午觉都没睡，一头扎到话本中，看了个昏天暗地，直到萧祁钰回来，还沉浸在公子佳人荡气回肠的爱情传说里。

    萧祁钰在晚膳桌上久不见她，派石樾去请。

    谁知羲言看了几本江湖侠士的小说，无形中将自己想象成了行侠仗义的英雄，而萧祁钰作为一再打扰她看话本的罪魁祸首，自然就是那棒打鸳鸯的顽固大家长。

    她一时胆大包天，竟然直接与石樾说：“我今日不想用晚膳，让哥哥一人用吧。”

    萧祁钰：“......”

    他早已问过侍女，羲言今日又是一天没吃东西，平常不论如何，只要他回来，羲言就算不想吃，也会呆在桌前陪他糊弄几口，今日如此反常，定有猫腻。

    萧祁钰亲自去倚影院瞧她，羲言仍旧在话本里醉生梦死，看的眼睛都泛红，任谁也劝不动，可想而知，被抓了个正着。

    后续就是羲言享受到了萧祁钰平生从未对人做过的“暴行”，被拽着胳膊带到晚膳桌前。

    之后一连几日，萧祁钰回府后，就见羲言已经在晚膳桌前坐好了，乖乖用饭，到萧祁钰放下木箸她才跟着放下。

    莹秋很是跟着提心吊胆了几日，她本是想哄羲言高兴的，谁知羲言就如同疯魔了一般，怎么劝也劝不住。

    不过萧祁钰倒没有收掉羲言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出门不能、用冰不能，转移一下注意力也是好的，只是嘱咐她莫要通宵看，仔细熬坏了眼睛。

    又一日傍晚，萧祁钰下值早，回来路过倚影院，见院门紧闭，推门进去想看看羲言是否又窝在冰鉴旁，这会儿太阳已落下去，晚风吹着十分惬意，叫她出来透气许是容易些。

    推开门，看见她洗了头发，擦得半干，正躺在院子紫藤架下的一把竹椅上小憩。

    萧祁钰进来，并不见羲言如往常一般闹腾，于是悄悄靠近前去，想看看她在做什么。

    走近了才发现她闭着眼睛睡得正香，不用想，定是今日又偷看话本，错过了午睡，故而趁着他回府前赶紧补觉。

    他记得有一日晚上，羲言与他一起习字没多久，径直趴在书案上睡着了，一直到他将她抱回房中放到床上也没有醒。

    第二日他并未提及此事，羲言也没有主动说，许是怕丢脸。

    他微微笑着，想捏住她的鼻子逗一逗她。

    羲言一贯贪凉，今日穿的是抹胸纱衣，很清凉的料子，脖颈以下大片皮肤裸露在外面，她肤色偏白，亮的晃眼。

    萧祁钰视线不经意间移动，见她睡的香，呼吸时胸脯也跟着微微起伏，那处已经有了明显的弧度。

    不知为何，他突然记起羲言这几日常吃的樱桃酥酪，呈白色，入口即化，羲言每日都能吃一大碗。

    他看着眼前的风景，呼吸一滞，心跳仿佛也突然间加快了，不自觉将落到一半的手收回去了，转身抬脚就要走，羲言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神很亮：“哥哥。”

    萧祁钰来不及走，只好偏过头不看她。

    院中突然起风了，羲言半干的一缕长发被风吹得飘起，一股清新的味道随之传到他的鼻中，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