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目击的画面，辛柳本来生涩的灵感一下子顺滑起来。

    她还是很饿，生理的，心理的。

    身体想要填补饥饿，大脑想要将脑内想象具现，于是，就变成了这样的情景：她画着，时不时一个间歇去捞口泡面吃，又或者是匆匆拆开包装倒入一整个糯米糍入嘴，连咀嚼的专注都不舍得分，而是机械般运行着，注意力始终黏在画中。

    囫囵吞枣，寥以果腹。

    而与之成对比的，是画布上的画，逐渐成型。扭曲的主题，是该隐割下了亚伯的头，披上了羊角伪装成羊头，愚蠢自得于自己的献祭。画上大片拥挤的血肉，像丢弃了叶子一味盛放的山茶花。那么快乐。

    不对，颜色都不对。辛柳停下了动作，在桌上的颜料堆翻找着，摸出了好几管颜料，挤出在调色板上，试图调出脑中看到的黑夜之中的真红，

    但，无论她怎么混合，怎么调整，出了一个又一个的不同浓度明度的红，都不对。越调越上火，最后她甚至丢下了笔用上了手指去搅和……

    最后一点原红用完了，她也没有调整出自己满意的颜色。

    血糖也在上升，与熬夜的困意一起混合，堪比强效的安非他命。

    辛柳丧气地躺倒在地上，手无意抹过了腹部，上面的颜料划拉染在衣服上，像是死因各异的血。

    她还想再看一次。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辛柳下了决定。

    -

    辛柳犹豫了好久，还是走进了隔壁楼里，念叨着在招牌上看到的指示，慢慢寻找着。

    并不难找。她很快就找到了地方——灵醒侦探社。

    这是一间家庭式的侦探社，没有专门会客的隔断，跟普通人家相比也只是在窗前多摆了一张办公桌。也是，开在民居里面，能有多大规模呢？可是，胜在隔壁，不用多跑。

    而且——辛柳觑了一眼招待自己的侦探社主人，一位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生，正面无表情跟她介绍着侦探社的业务。虽然面无表情显得很冷漠，但是她说话的口吻非常有条理，没有拉近关系的寒暄跟煽动性的推销。

    这样的类型，她还能比较平稳应对。

    没错，辛柳是有一些社恐的，如果遇到的是那种喋喋不休热情似火的工作人员，她可是会坐立不安随时逃跑的。

    “我想找的那个人，他可能是个杀手，你也能找吗？”

    “你要找杀手的话，我们这里不是杀手中介。”

    “不…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可能是个杀手。昨晚，我目击到他在对面街行凶……我有他张相。”

    辛柳将手机递了过去。

    说实话，手机拍摄的像素不太行，还收缩在一小方格里，盛珧也是凝神打量了好一阵子才聚焦到里面的人像。

    “不知道名，相都模糊。”盛珧递还了手机，越说，辛柳心中的失望越浓。

    “可以。”盛珧将一个数字敲定在了计算器上展示给辛柳看，“三天，到时我联络你过来，你交钱，我交料，有没有问题？”

    辛柳意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后知后觉迟疑地问：“你会不会报警？”

    “我们确实跟警方有过一些合作，关系良好，但不是必要汇报的上下级关系。”盛珧打消了辛柳的顾虑。

    等辛柳走后，盛珧觉得这个单子很有意思，虽然她确实看不太清那张照片的人像，但是线索又不只是五官才能提供。刚刚辛柳说昨晚对面街发生了杀手行凶事件，但是她今天一整天经来过去都没有发现不妥，没有警戒线，没有尸体。那这样有两个可能，一是这件事是假的，辛柳是看到了幻觉，二是这件事被清洁掉了。

    那就从清洁师那边探听起。盛珧愉快决定好了自己的行动，想要笑，但随即告诫自己，维持住了Poker Face。

    -

    三天之后，辛柳如愿得到了那个杀手的情报。

    “他叫Jet，是社团大佬王宝手下的头号杀手，只要王宝有需要，他就会出手。”盛珧将打印的更详细资料递给了辛柳，耐心等辛柳看完，这才将自己的告诫道出：“普通人的话，最好不要沾上这种人会比较好，因为，很危险的。”

    如果她不是身手好……盛珧想起了偷拍Jet差点被发现的画面，后怕，但面上克制着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恐惧。

    “我……不是要招惹他……”辛柳盯着手上高清彩印的Jet相，喃喃细语着：“我只是想要再看一次，那种颜色，不然，画就完成不了。”

    虽然语焉不详，但是，盛珧提取到了重点。她再一次举起了计算器，推销：“特惠，跟踪技巧跟新手也能用好的相机组合套餐，要不要？”

    那……当然要。辛柳连忙点头。

    -

    辛柳很快就出师了，本身就社恐的她平时已经惯性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所以，再训练一下捕捉目标跟逃跑的能力就好了。

    一出师，她就迫不及待实行了。

    她学得确实不错，因为，她已经跟着Jet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仍没被发现。

    她一直都跟着他，眼睁睁看着他的白金发一点点变长，黑色的原生发长出，变成分明的两截。

    可惜，在这段时间里，他都没有如辛柳期待着的那样行动。

    辛柳都要放弃了。

    但，机会还是被她等到。

    一个晚上，Jet护送完王宝，反常地，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另一个路线。

    这让辛柳看到了希望，她跟着他，祈祷着，盼望着——终于得偿所愿。

    他真的很喜欢展示自己的技巧。辛柳按动着快门，着迷在Jet行云流水的动作之中，她不喜欢画人像，所以人体这门课学过就算了，并没有深入，但是此刻，她忽然觉出了人体的美来，很想马上回去画上一副来。

    但心再痒，也不是时候，还有更美丽的在后面。辛柳停下了拍摄，将相机放下，隐匿，等到Jet离开，她才上前，对着惨不忍睹的场面开始多角度的拍摄。

    “还未够。”辛柳放下了相机，自语着，蹲了下去。

    相机还是有色差的，所以，她特地装了一袋子的颜料来对比。

    有现成的，也有原料，被装在一个个小玻璃瓶里，像节日里面装饰的彩灯。

    突然，她直觉一股恶寒，灵敏发觉到了有视线投在自己身上，她扭头找去——心差点停摆。

    是玩着小刀的Jet。他竟然去而复返了。

    要被杀掉了吗？盛珧的出师告诫在耳边响起，辛柳想要逃跑，可是，她的身体远不如大脑清醒，没行动，反而，还瘫坐到了地上。恐惧支配着它。

    随着她的动作，怀中的玻璃瓶也掉了一地，是深深浅浅的赤色彩灯。

    Jet颇感意外地踩住了一个滚到他脚边的玻璃瓶，弯腰捡了起来，对着微弱的路灯仔细看了一下。

    居然是颜料。Jet本来以为辛柳是隐在暗处想抓他把柄的敌手，但是，哪个敌手会带一堆的颜料？他有些想不通这个逻辑，歪了歪头，是真的好奇起来。

    “你是谁？”他捏着颜料瓶在掌心，走近了辛柳，蹲下，用刀挑起了辛柳的下巴，“你做这些，有什么目的？”

    辛柳能感觉到心在狂跳着，但是随着Jet的问询，恐惧之下，又逐渐升起了异样的情绪，她瑟缩地偏了偏头，不去看Jet的眼睛，老老实实地回答：“画画，我是为了画画。”

    “画画？”Jet又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颜料瓶，对应上了，但是还是很迷惑。

    “对，画画。”辛柳的回答却令自己理清了恐惧之下的，是兴奋呀。

    “你是不是要灭口我？”她这么问着，抬眼，竟然敢与注视Jet了。

    她的身上的颤抖也停止了一瞬，再度悦动起的是兴奋的颤抖，她挺直了身板，脖子迎向了刀口，在皮肤传达刺痛时露出了一个梦幻的笑容：“如果我能看到就好了。”她在想象自己死亡的画面，如果能画出来就好了。

    这个发展令Jet也意料不到，他挑了挑眉，反而收回了刀。

    “报不报警？”他仔细观察着辛柳的表情。

    “啊？”辛柳下意识摇了摇头。

    “最好是。”Jet突然出手，小刀快狠准割断了辛柳脖子——旁边的相机带。

    他从辛柳的怀中拿起了相机，转身离开。

    辛柳从他挥刀那一刻就闭上眼睛，等待自己的死亡降临，然而，感到了断裂，却不是自己的断裂。她睁开了眼，看着Jet的背影，说不清是死里逃生的松懈还是未能如愿的失落。

    “你不杀我啊？”她朝Jet喊道。

    “下次吧。”Jet头也不回朝她摆了摆手。

    他的手上还拿着她的颜料瓶。

    怪人。但是，挺有意思的。 Jet抛了抛那个玻璃瓶，看里面的红色膏体翻腾，有一些奇异的愉悦。所以，他没有丢掉那个瓶子，而是随手放进了口袋。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要不要真的杀掉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