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寻猛然惊醒，院子里大奇灰灰还正在叫，隐约听见门口有人说话，她下意识看时间，七点零三，头脑昏昏沉沉的穿衣起身，刚开门就听见女人的哭声。
“叔，都怪我啊，我不把车给你也不会出这事！都怪我啊…这钱不管说啥你也要拿着…”
夫妻二人手里提着块晒好的腊肉，李玉梅正朝着古勇国手里塞钱，吴勇国披着棉袄站在门口，手里不停比划，嘴里也急得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玉梅也不知明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又道：“叔，我家也有责任，这钱你不拿就是嫌少！”
吴寻明白了人的意思，可这事本就是欠了人一个人情，人把车借给你用，出了事哪还能让人家给钱呢！她深知爷爷的为人，这钱他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要的。
可一想现在家里的境况，吴寻又转念一想，要不…就算是借的？到时候再还上…
可瞧着爷爷坚决推攘的架势，又一想老一辈的观念，又觉这钱收不得，但马上就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只立马上前道：“玉梅婶建军叔，这钱我家不能拿，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现在可以用宅基地到信用社贷款，我昨天已经问好了，只要正明叔签个字就可以去申请的。”
吴寻笑着瞧着玉梅，心慌的看都不敢看爷爷，倒是王建军沉思片刻道：“是听说有这政策，好像是要拿房产证去申请，人那边审核过了还得过来考察，一时半会儿应该也批不下来。”
“不要条件吗？一次能贷多少呀？”
“只要给贷就行，晚点也没关系的。”吴寻撇一眼爷爷，眼见他脸色不好马上又回过头瞧着二人又接着说：“这个政策很好的，不用给利息，等我工作了再还上就可以！”
听到这里吴勇国才反应过来，那不就是拿房子去找人借钱？这孩子胆子实在太大！
又或是年纪确实大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马上想起儿时见人上门拆家的情景，并迅速将两件事关联在一起，仿佛已经看见有人扛着锄头铁锹要过来拆他的房子。
本本分分一辈子的老实人哪里能接受得了这个！他这把年纪了，入土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人活一辈子到临了不就讲究个落叶归根，家要是没了又哪里来的根！这孩子！这孩子太胆大了！
钱无论如何也不能要，可人带来的腊肉却是没推脱掉，眼瞧着人走远，吴寻笑吟吟的将肉拿起来：“爷，玉梅婶家的肉真吃盐啊，上面都结盐霜了，你看！”
吴勇国这会儿哪还有心思看这个，寒着脸举手就要打，可瞧着最近来回奔波瘦了一大圈的孙女到底又是没舍得，手劲一转就将腊肉打落在地。
“爷…”吴寻就知道这事不可能这么顺利，刚要开口就见人转身就往屋里走，她赶紧追上去：“爷，等我工作了再还上就行，我昨天问了这个是不要利息的…”
吴勇国哪里听得进去这个，嘴里发着责备的嘀咕声，进屋转身就房屋的木门锁上，吴寻这会儿气性也上来了，鼻子一酸眼眶顿时就红了：“那怎么办！日子难道就不过了吗！难道让你真的去坐牢吗！马上过年了村里的人要怎么看我家啊！”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无论如何都要试试的，这会儿也顾不上别的了，他们家的情况特殊，只要村长肯帮忙做担保，就算户主本人不去由她拿着户口房本也是有希望的，反正房产户口簿她都昨天就已经偷出来了，吴寻抹了把眼泪，想想又怕爷爷气坏身体转身又补充一句：“我只贷两万块钱，等我工作了肯定能还上的！”
进屋换好衣服洗漱完揣着东西就出了门，走到一半又觉不妥，折返回去从家里拿了两块腊肉装好，这又才重新朝着村头走，今天小年家家户户都热闹的很，迎财神的鞭炮这家响完那家响，吴寻提着袋子眼看就要到村长家了，脚下步子却是越发沉重，紧张无助之感铺天盖地的涌出来，人要是不愿意帮忙怎么办呢，村长不帮她家做担保，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还没去人家家里呢耳边仿佛就已经听见人拒绝的声音了，吴寻失魂落魄的站在路边，兜里手机响了半天才伸手去拿，一看屏幕上那排号码，心立时揪起来，将手机握在手里一时竟是不敢去点接听，直到铃声停了才觉后怕，马上又给人拨了过去。
那头马上接听，语气竟是意外的客气，吴寻举着手机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你…请问你…是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啊小妹妹！我这几天态度不太好吓着你了吧？其实这件事儿本来就是我的错，这样你看好不好，你爷爷年纪那么大了，身体没啥事就是万幸了，我这车也就不让你修了，马上过年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你看行不行？”
“啊，你…”吴寻还未说完就听电话那头又道：“你看你爷爷用不用去医院检查检查？毕竟年纪那么大了，万一出点什么事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不用不用您刚才说…车不用我们修了？”
“那肯定不能让你们来修啊！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好，小妹妹你可别生我的气啊！”
“不会不会！”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人的态度为什么转变的这么快，但马上又问：“那警察那边也不用管什么了？”
“那肯定的，你爷爷那边确定不用去医院是吧？”
“不用不用！”
情绪这会儿大起大落，意外之余又觉不可置信，更多的还有巨石落地的轻松感，短短几句话的时间手心里已是一片潮湿，心跳还未缓和过来仍在扑通乱跳，原地站了好久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又赶紧拿起手机去看通话记录，将方才的号码跟前几天的通话记录一个字一个字的对过去，这才放下了心。
那人态度前后对比实在反常，但究竟什么原因吴寻现在实在无力去深想，也不愿意再去深想，她只觉得浑身轻松，转过身先是朝家里走后来索性跑起来，得赶紧回去告诉爷爷，家里灶台前的香还没烧呢！
……
张建林收了手机，跟小赵对视一眼才对着庄耀阳道：“她说不用。”
随后又瞧了眼后座里的董云晟，知道是个年轻老板，却没想到这么小，撑死也就二十出头，架子却是挺足，脾气也不小，来了莫名其妙发了场火就说自己欺负人？那他刚买的车被压成这个样子，要点修车费怎么就成了欺负人了！这气受的真他妈憋屈！
但想着刚刚到账的两万块气儿也就消了大半了，光修车哪能用得完啊，受点气也算不得什么。
董云晟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这会儿更是心烦意乱，下一步该怎么做竟是没有头绪，这事确实太过巧合，简直离谱到了让他越想越怕的地步。
“村长这边已经打好招呼了，那我们先去别的村长了？”
董云晟愣一愣，过一会儿才看了眼庄耀阳：“还有多少家？”
“除去这个村的还有十家，让户籍科的带着我们过去，三点前完全可以结束。”
………
董云晟将车开到城里，随便找了个宾馆，开了一夜的车，一路飚到一百七十多码，甚至连个卫生间都没去，绕是年轻也抵不过这般折腾，洗好澡理智渐回，这会儿再细想这个事情，只是觉得可笑，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狗血的剧情，丢下公司一堆事情，想也没想的赶过来。
不过幸好是在年关，大部分工作都能往年后推，城郊那里最后几批施工队也就赶在今明两天放假，其他琐事，季节他们完全比他更有经验处理。
也不知她这几天因为要赔钱的事该急成什么样子，这会儿坐在沙发上，想着刚才电话里她小心翼翼的语气，董云晟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为难一个女孩，真他妈不是个男人！
他一口气喝完了大半瓶矿泉水，心里就跟长了草一样，这么远都来了，明知她就在那个小小的村子里，不见她一面也实在太亏，但几次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从接到那个电话开始，仿佛就是有一根弦绷在那里，莫名其妙的绷在那里，绷的让人心烦意乱。
董云晟站起身，一把将水瓶丢进垃圾桶里，他就不信这个邪，他就不信老天爷会这么戏弄他！
………
“警官，这大过年的，我还指望着这两天做做生意呢，你们给我来这一出，那谁受得了啊！现在的年轻人哪个不爱跳跳舞唱唱歌喝喝酒的！我这可是正经经营，关三天！那我这损失谁赔？人老板到时候谈生意也没地方去啊你说是不！”
瞧着这人就不像个干净的，但人也不可能当面说出来，两个穿着便服的年轻警察手持证件，听他这么说其中一个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又道：“我们依法办事，你不要胡搅蛮缠！”
“到底哪个王八蛋往我身上泼脏水！红色天地还是梦今生？他们就是看不惯我生意好！”
瞧他不依不饶另一个也开口了：“不要骂人！又没说现在就封你们，查清楚真没这回事肯定不会冤枉你！”
“不是冤不冤枉的事！你们这什么证据都没有的就让我关三天，那我这的损失谁负责？”
“你想让谁负责？要是查出来什么了可就不止关三天的事了！直接让你关门！”
听到这话李靳猛的一抬头，到底是走黑路的，脾气秉性都摆在脸上，眼神里的狠劲立马就出来了，心道，他妈的整天在国内畏手畏脚的当个王八，这要在老家那边老子直接给你一刀。
“怎么！你还想耍横？”
李靳咬着牙，眼神一撇就瞧见大厅的感应门开了，立马敛了脾气，陪着笑：“哪能啊警官，我这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您可别这样吓我啊！”
俩警察对视一眼，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这人疯狗一样变脸如翻书，刚才的眼神恨不得杀人，又忽然这么谄媚，不知是不是幻觉这人连腰好像都没刚才那么直了。
成鑫还没毕业，年关将至队里人手不够特地让他来跟队帮忙，人年级小，不吃江湖上这一套，干劲十足，这人一眼就知道有问题，暗自下了决心，翻个底朝天也要给他查出来，抬眼一看，门口走来一个男人，穿着黑色大衣，脚下步伐沉稳，这种感觉说不上来，但是人都有股子气场，无需多言，只要往那一站，明眼人就知你有几分。
成鑫心思活络，瞧了一旁李靳一眼就能立马就知道这人变脸原因了，目光又朝远看，这次还没来得及打量就对上那人投来的视线，成鑫心口一跳，人却是极其平淡的移开视线，步子未停，径直进了电梯…
……………
吴寻跟爷爷说了好几遍人不用他们修车了，可人就是不相信，瞧着孙女高兴的模样又不像是假的，刚才屋里翻了几遍都没找到户口本房本，回来就说人不追究了，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事，他面上不说，心里却明镜似的 ，换了衣服就出了门。
吴寻准备好东西出来喊爷爷才发现屋里没了人，知道他是不放心，这会儿肯定是去了村长家里，想追出去又觉没用，以爷爷的脾性肯定得自己问清楚了，在门口站一会忽然觉得很冷，自己去在灶台前烧了点纸，身上的劲忽然就松下来。
一开始的惊喜慢慢淡下来，理智渐回，这会儿更是莫名的心慌难受，那人先前态度那么坚决，就连派出所的也来家里好几次，怎么才过一天就变了态度？
见多了恶意，她不得不朝那方面乱想，难道那人有所图？可刚才他并没有提什么要求，语气也是客气非常。
吴寻心潮起伏，她不愿去深想，可她不是傻子，这天上也没有什么掉馅饼的事情，如果没人填了那两万块钱，那人不可能没有原因就改变态度。她认识多少人？又有谁会这么帮她？
事实明明白白就在眼前，她不得不想起董云晟，吴寻脸色苍白，忽然觉得坐立难安，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拔了衣裳站在人群里一样，羞耻自卑之感铺天盖地的涌出来，盯着手机许久，却是连解锁的力气都没有…
脑中又是混乱一片，一会儿想起儿时去山上采菇子，一会儿又想起跟梦婷坐车那天…所有记忆恨不得全部翻腾出来，全部缠绕交织在一起，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又一遍，偏偏却是不敢想他，这种刻意又让她觉得自己无比可笑，卑贱。
待所有思绪油煎一般通通过了一遍，吴寻这才失了魂一样自顾自的开口：“要怎么还呢？要怎么还啊？”
……
“叔啊，您进来慢慢说，正好我等下也要去你家找你的。”
王正明费劲看了半天，仍然没有理解吴勇国的意思，但瞧人头上的血痂仿佛比前两天去看他时还要大，八十了啊，受这罪，大过年的怎么着也不能让人站门口啊，随即就扶着人朝院子里走。
吴勇国急得不行，嘴里叽里咕噜的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连张琴也从厨房出来了，手里端了杯刚泡的茶水：“叔，您别急，有话慢慢说，你家小寻呢？”
王正明瞧了眼老婆，只又笑一笑开玩笑似的说：“是啊，这小寻不来我们也不知道您要说啥啊！”
吴勇国心里着急，口却不能言，只由人搀扶着坐下，慢慢给人比划着，夫妻俩看了半天，却也只明白了一半。
“这政策刚下来没多久，您家那宅基地应该是没有资格的，况且您家还吃的贫困户补贴，虽说这是扶贫政策，但申请交上去人还得过来审核，您那肯定过不了的。”
“叔，您喝点水。”吴勇国愣一愣，接过张琴递来的杯子，虽他的意思人没理解，但王正明说的话他却是听懂了，总之他家的房子贷不了款，自然也就没有因还不上钱被收房子的事了。
吴勇国年轻做木匠时帮衬过村里不少人，一个人养大一个上大学的孙女也让人敬佩，在八里村算得上数一数二德高望重的老人，这马上过年了，人家里出了这么一个事，也有几个说得上话的老人到王正明这里出了些主意，要不一家多多少少拿一些出来帮帮人家，毕竟这村子里的老房子至少有一半都是人年轻时给帮忙盖的。
只是这事儿还没敲定，又怕直接给钱伤了老人自尊，暂且还在筹备当中，王正明欲言又止到底也没现在开口，只又想起件事，想一想才道：“叔，你家小寻过完年是不是21周岁了？”
吴勇国愣一愣，没明白人的意思，心里默默对一对时间，点点头。
计划生育那些年老桥那边不知道丢了多少女孩，几乎每个村的都有，平均十几天就有两三个，赶上冬天一个晚上就没了，据他所知运气好被人收养的几乎就没有，但他们村还真就他家这情况符合。
他原以为就古堤县里的朝这边扔，竟不知还有别的城市的过来？
跑到这山沟沟里就为丢个孩子？那些人也没细说，但他猜测应该是有什么仇，故意报复的。
多的他也不去想，私心点来说如果真是吴寻那肯定最好不过了，那些人一看就是大城市里来的，那孩也可以少吃点苦了，但这种况情况微乎其微，王正明自己泡了杯茶，端了椅子在一旁坐下：“叔，有几个人过来咱们这边找人，说是有户人家21年前丢了个女孩在咱们这边，你家小寻那时候在哪抱回去的？”
这事不算什么秘密，吴勇国瞧了眼王正明，伸手朝南边指了指。
“老桥底下？”王正明顿一顿又道：“85年属牛的，三月份？”
属小牛，三月份，吴勇国坐在椅子上没动，瞧了眼一旁的王正明，又仔细对了对时间，心立时就跳起来，一把握住王正明的手使劲的点头。
听了这么久，张琴也是又惊又喜 奇道：“还真都对上了？别真的是小寻吧！”
吴勇国浑身都在抖，伸手一撑，竟是没站起来，吓得王正明赶紧过去扶他：“叔，您可别激动啊！也没说就是找你家吴寻，人在县里已经找了一两百家了都不是，也没那么巧的事你说是不？
就算是也得听吴寻那丫头的意见啊，她打小就是您带的，跟您感情也好，我看她也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您可别激动了！”
吴勇国愣一愣，立马明白过来这人会错了意，急得真跺脚，就算小寻找到亲人不认他这个爷爷他也愿意啊，他都这把年纪了又还能活几年呢，孑然一身一辈子，临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小孙女，要是真有亲人找她，那自己死了也能放心闭眼了…
古勇国抹了把不受控制出来的眼泪，摆摆手又摇摇头，又伸手比划几下，王正明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只道：“别的村抱养的女娃也不少，时间月份对上了也不能算啊，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了，人现在有那个DNA科技，得去匹配。”
这头张琴想了想笑道：“叔，你抱小寻回去的时候她身上有没有啥东西啊？我看电视上人家小姐身上都有信物啥的。”她越讲越激动，又想起来什么，拍了把一旁的王正明：“你没问问人要找的那女孩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啊？就跟梅花烙里演的一样！”
王正明白了她一眼：“你天天！哪有那样的事！天天跟你演电视呢！”
张琴也是笑：“不是我们这些人在家里说嘛，又没外人的！”
都是开玩笑的语气最认真的就属吴勇国了，听到这里他却是极为认真的回想半天，哪有什么信物啊，抱被里就一个瘦的跟猫一样大的小孩，衣服也没穿就连个尿布都没垫，给她洗澡洗到五岁也没瞧见身上有胎记啊，吴勇国摇摇头，伸手比划着那个什么怎么匹配的？
外人哪能看得懂他比什么，王正明瞧了半天也只道：“叔，您先别急，这事儿就咱们在家里这样聊，我觉得是吴寻的概率很小，小伞村那边也有符合时间的，人说不定找到了就不来咱们村了，您先回去，等真找回来肯定要去你家的。”
吴勇国皱着眉头，仿佛仍在思考什么，浑浊的眼仁忽然就亮起来，对了！那个抱被！那个抱被上绣的有花还有字！一激动嘴里又是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奈何比划半天人也不懂，他急了，从椅子上站起来，拉着人就朝房屋里走，瞧见老人指着床上棉被又是比划又是叽里咕噜的说话，张琴最先反应过来：“叔，你说的是被子吧？抱小寻的抱被？”
王正明也马上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你家里还有那时候包吴寻的抱被？”
吴勇国拼命的点头，人老皮松，苍老的脸又加常年劳作晒得又黑又硬，但仍能看出因过于激动而红起来的皮肤，王正明怕他太过激动，毕竟年纪这么大了，马上又上前安抚：“叔，您先坐一会儿，您听我说，吴寻不见得就是，这样吧，等晚上人要是找回来了我给您打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