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瞬到了地方才发现，原来老崔口中的秘密通道指的就是下水道。
锈迹满满的井盖掀开，一股陈腐的浊气扑鼻而来，伊瞬觉得如果是两天前让她闻到这股味道，她可能会直接冲到一边开始呕吐。
然而在经历过整个十八街区之后，她对这些气味已经生出抵抗力了，可以直面着恶臭只是轻微皱眉。
“我先来。”
老板娘说完竟然直接跳了下去，吓了伊瞬一跳。
井底很快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下面有点深，你们两个不能直接跳下来。”老板娘的声音带着回声从井底传来。
伊瞬打着手电照了照，目测这口井大约十几米深，正常人这样跳下去绝对是要摔骨折的。还好老板娘有义腿，跳下去才没有受伤。
至于下井的途径……井壁上的抓梯已经年久失修，有几截明显已经松动了，歪歪扭扭地挂在井下狭窄的壁道上。
老崔蹲下晃了晃能够到的几截抓梯，找到一截相对最坚固的，把自己的斗篷脱下来，绕着铁制抓梯系了个结实的死结。
伊瞬觉得一件斗篷明显不够长，把自己的斗篷也贡献出来，两件斗篷绑在一起大约延伸出了四五米的长度，目测距离井底还差十米左右。
“只能这么长了。姑娘，你抓着绳子慢慢滑下去，到绳子末端的时候利用这个绳结停一下，缓缓冲劲儿再跳下去。”
老崔指着绳子给伊瞬指导道。
“可以请崔先生先下去吗？我，我想先看您示范一下……”伊瞬揪着衣角问。
老崔有些为难：“最后一个下去的人要盖井盖，不然追兵一看就知道我们下来了。”
伊瞬会意地点点头。
也就是说，她必须，现在，自己下去。
要相信老崔打的绳结足够结实，要相信自己能够抓住绳子停在距井底十米处，要相信老板娘能稳稳接住自己。
伊瞬看着绳结下面距离井底那段长长的空隙，心里有些打鼓。
她还从来没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跳过。
可是身后的追兵随时都有可能追上来，她不能耽误时间，否则老板娘和老崔也会被她连累。
伊瞬咬着牙，在老崔鼓励的目光下凝聚起全身上下所有的勇气，抓住绳结，双脚半悬空站在井边。
伊瞬深吸一口气，双脚轻轻一蹬，身体腾空。
腾空那一瞬间，她努力赶走脑海里所有的恐惧，回想着老崔教她的方法慢慢滑下去。
可是直到开始下坠的那一刻伊瞬才发现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下滑的速度远比她想象的要快，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身体是那么沉重，无论多么用力想要抓紧绳子也无济于事，整个人根本控制不住坠落的速度，强烈的失重感像是要把她的身体自心脏切割成上下两半，一半向下坠落，一半又向上浮空。
“太快了！慢点！”
“姑娘，手抓紧！”
井底和井上同时传来老板娘和老崔慌张的叫喊。
伊瞬知道他们慌张，她比他们还要慌。
但是现在没有人能帮她，一切就只能靠她自己！
伊瞬手忙脚乱地在绳结上抓着，尽管手心被粗糙的麻布磨得生疼，她也丝毫不敢松手，拼尽全力紧紧合握住双手！
总算，在最后关头，伊瞬紧扣的双手在绳结缠绕成一团的末端卡住，把她吊在了半空。
“停住了就好！停住就好。”
“现在松手，我接你！”
伊瞬两手都被绳结卡得生疼，她感觉自己的体力在一点点流失，直到再也拽不住绳索，在又一阵近乎灭顶的失重感中坠落下去。
老板娘果然没有食言，稳稳地接住了她。
伊瞬半躺在老板娘怀里，感觉两腿软得像是棉花一样，后背被冷汗完全浸湿，浑身没有半点力气，连想要道谢都张不开嘴。
她实在太累了，身体、心脏、大脑，没有一处不是精疲力尽。
“你只管休息，我带着你。”
老板娘略显生硬的安慰在现在的伊瞬听起来像是最安心的催眠曲。
伊瞬阖上眼眸，在老板娘安全感十足的怀抱中缓缓睡去。
等伊瞬被一阵令人头昏的臭气熏醒时，她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狭小的空间中，角落里一盏造型古老的油灯亮着昏黄的光。
周围空无一人。
伊瞬身下垫着老板娘脱下来的斗篷，手心上被磨破皮的地方都已经抹过了消毒水和急救药水。
她的手前天夜里才被烫伤，敷了一整天的急救药水基本好了。烫伤的疤痕都还没消掉，现在又受了擦伤，手心上一片斑驳累累的伤痕触目惊心，跟白嫩的手背形成鲜明对比。
伊瞬站起身，打着手电在小空间外左右探头。
右边是一片死胡同，也是臭气的来源。
一堆看不出是什么的不明物体垒成一大堆，远远看上去黏黏糊糊的，苍蝇乱飞，还有密密麻麻的白色小点，看上去像是蛆虫。
伊瞬只扫了一眼就本能地想干呕，可是她扶着墙边呕了两下，什么都没吐出来。
她昨夜只在刚到金市时喝了一瓶营养液，而且还有一大半都在刚才腹部被打时吐出去了，这时肚子咕咕直叫，哪还能吐出什么东西。
伊瞬坐不住，鼓足勇气又往左边看。
那是一条长长的地下水道，地上的水浑浊得拿手电去照也看不清深浅，但却能看到什么漂浮在水面上的东西。
伊瞬有些奇怪，拿手电照着仔细去看。
直到看清两个腐烂的眼眶时，她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竟然是一颗头颅！
伊瞬吓得轻声尖叫，缩回了油灯旁边坐着，拿老板娘的斗篷把自己裹起来，蜷成一团。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怕，那只是一颗死人的头颅而已，又不是活物，不会动的，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可她发现越是提醒自己，就越是害怕。
她好想念垃圾场，想念小木屋，想念那个只属于她的小小手工桌，想念陈辰。
如果现在在这里的是陈辰，她会怎么做呢？
陈辰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陈辰会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以前的人没有营养液的时候都吃动物的尸体果腹，也没见哪个动物活过来搞事情的，怎么偏偏死个人就能活了？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
伊瞬抬起头，提起身旁的油灯。
她要找老板娘与老崔汇合！能帮上忙最好，帮不上忙也可以让他们不用折回来寻找自己耽误时间。
伊瞬下定决心准备下水。
为此她做了个折磨自己的决定，盯着不远处的那块头颅看，无论如何也不能挪开视线，一直看到不怕为止！
这一路上不知要走多长，也不知还会遇到水里有些什么东西，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以免到时候在水里惊慌失措。
盯着那颗头颅看了很久，直到伊瞬觉得自己胸口狂跳的心脏已经逐渐回归平时的律动。
临要下水，伊瞬想了想，还是没有脱鞋。
如果光着脚当然可以保证鞋子干净，但水里太浑浊，她什么也看不清，说不准就不小心踩到什么尖锐的东西，把脚划破的话疼痛事小，感染了这污水里的细菌病毒就糟糕了。
她只是把裤腿高高挽起直到大腿根，就抬脚小心翼翼地往水里踩下去。
伊瞬不知道水到底多深，但她估计不会很深，不然老板娘也没法把她一路抱过来，同时斗篷还没有沾到水。
伊瞬的估计果然没错，她踩进水里之后，水只没到了她膝盖上方的位置，脚就已经踩到底了。
两腿都没进水里后，伊瞬开始淌着水前进。
油灯里的油还剩不少，伊瞬就把手电筒关了节省电量，只提着油灯，接着昏暗的灯光摸着黑往前走。
下水道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伊瞬自己迈动步伐时搅起的水声，伊瞬一开始觉得这很恐怖，但是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安静是件好事。
因为她发现当她身边不远处突然传来咕咚咕咚的冒泡声，将油灯提过去一看发现竟然是一具刚浮上水面的遗体的时候，那种冲击力瞬间把她搭建了一层又一层的心理防线全面击溃。
伊瞬每走一步就数一个数字，以此来大致记录流逝的时间。
她就这样一直数到两百多，来到了一个丁字路口。
伊瞬提起油灯照明，发现左右两条前路都是一样的漆黑，无从判断哪条路通向哪里。
她想着老板娘他们也不一定能记住路线，可能会在墙壁上留下记号，于是举高油灯往墙面上仔细寻找。
果然就在左边的墙侧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白色圆圈印记。
应该就是这边了！
伊瞬兴奋地顺着印记往左边前进，继续边走边计数。
这次是数到一百五十的时候就遇到了转角，转角处果然画着白色的圆圈标志。
伊瞬一路找着白色圆圈，一直走到油灯里的油都烧完了，里面的火苗开始时明时灭起来。
伊瞬只好丢掉油灯，只依靠手电照明。
她现在反而没有先前那么兴奋了，反而觉得疑惑和不安。
她这一路上加起来已经数到两千三百多步了，淌着水走本来就更耗费体力，她又没吃营养液，越来越感觉饥饿和疲惫。
可为什么还没有找到老板娘和老崔的迹象？
他们是丢下自己逃跑了么？
又或者是他们其实没走这条路，这些白圆圈会不会不是他们留下的？
伊瞬回头看了看，她现在实在不愿意再走回头路了，不如就顺着这条路走到黑，如果能上到地面也好，起码知道自己在什么方位。
伊瞬决定顺着白圆圈继续前进。
就这样又数了四百下，她突然发现脚下的水位变浅了。
而且前方还传来了人的声音！
只不过，不是老板娘和老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