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娘早已修炼得铁石心肠，将手一甩，拒绝这份针对她口味、故作的服软娇嗔。
反而讥笑现在四下无人，你装成这副委屈巴巴被我欺负的样子，给谁看？
起身去放她的百宝箱，把高姿态摆明，还把人撵去了书房。
让谢安陈的示弱求和碰了个软钉子。
接下来的日子，都要面子的二人继续冷战，皆是故意为之。
既然谁都不理谁，燕娘为了彻底的眼不见心不烦，搬去了余子娴那边小住。
静言问要不要去请夫人回来。
谢安陈摇头，过不了两日，她自己就会回。
至三月初七，殿试日。
谢安陈是省元，被礼部派了马车来接人赴考。
车至宫门，与众学子一道相互问好后，时辰到了就跟着宫中内人步行。
宫殿巍峨又有威风凛凛穿甲戴胄的禁军守卫，一行书生不敢乱看，目不斜视地跟着，生怕行差踏错。
行至集英殿，按省试的排名依次落座。
室外春花灿烂，殿内可闻针落，静坐须臾，主考的五位监考官临至，众生起身行礼。
考官们还礼前排落座后，考生方才再次落座。
吉时已至，内官带人供着宝盒进殿。
当众开封取出此内天家御笔的殿试题目，交予主考官。
主考官再与其他四位一起誊录，前后左右贴傍呈供在堂，好叫所有人都能看清题目。
之后便是各家考生自由发挥的时候了。
笔指江山书写千秋，功败垂成，在此一举。
谢安陈一看试题如梦，暗自惊讶，但又验证了那梦的真实性。
他早有准备，没有多思，提笔作答，将练过几遍的腹稿慢慢地变成文章。
一众见省元落笔，纷纷急了，又羡又怕。
羡慕谢郎面此刻能决定一生荣辱与否的生死关头，如此坦然处之还心有急智；又怕自己太过落后无法按时交卷，也都提笔沾墨。
一个时辰后，可交卷的金锣被敲响。
谢安陈执卷第一个上呈，后被宦官引领至另一处侯宣。
而作答的宣纸则在几位考官的监视下，由专人封弥誊录。
就是把名字遮贴重新再抄录一份，送与考官评审，而原卷等天子抽阅，阅后会就此封存或统一作废焚毁。
今日朝堂也没什么大事，都知道有殿试这样的重头戏，朝臣们翘首以盼。
当今圣上四十才三，太子未及冠，却十有八，已临朝学政，目前的朝中局势来看，这对天家叔侄君贤子孝，政见一统。
群臣议事毕，圣人见时辰差不多就着人呈卷，准备殿试。
很快，奉旨的宦官就从集英殿取了已交卷的文章来觐见。
圣人招了太子上前一道看。
能进到这个关卡的书生，都是能看的，眼下夺胜的法宝就是如何让人眼前一亮。
要么有想法要么有章法。
太子拿着一份觉得好，呈与圣人。
圣人看了两眼，便将手里的那份丢了，接过拆了封弥。
看着名字也挺有点意思，遂点名觐见。
谢安陈被躬身的内人引领着入殿，附身参拜：
“学生开元谢氏安陈拜见天家圣人，恭请圣安。”
天家未免礼，他未敢抬头，只听到一句：
“日月安属？”
“列星安陈，正是小子。”
谢安陈下意识地接话，说明自己名字出处后又自查失礼，更是恭敬：“学生斗胆僭越了。”
圣人满意而点头：
看来是人如其名，很有好奇心。
“哈哈哈哈无妨，谢郎免礼起来吧。”
谢安陈谢恩，起身立定，颔首垂眸。
圣人观其身长八尺有余，容貌姣好，接着又笑着问：
“你就是那坊间传闻重情重义的谢朗？”
谢安陈一下又给吓跪了：
“回圣人，是学生酒醉狂妄了，甚是惶恐。”
天家能知道这事，也是因省元就一个，名头太大，自然宫里宫外多多少少都有些关注的。
闹出这么一场大热闹，连后宫妃嫔都知道今科出了个大情种。
只笑一介村妇，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无非是这做夫婿的还有点良心，没学那陈世美，有了功名就弃糟糠妻。
圣人抬手：“无妨无妨，都是年轻人，哪有不小酌两杯的。”
令人起来。
谢安陈起身后又朝李尚书一拜：
“小子酒后无状，还望李大人恕罪。”
天家都说了无妨，李尚书岂敢说别的，只还礼道：
“谢郎多礼，老夫也代犬子替谢郎赔罪。”
谢安陈却不敢受，继而再拜：
“误伤了李公子，一切都是谢某之过。”
朝中也不少忠义勇耿之士，听这话的意思大概都明白了。
一个寒门小儿初来乍到，就敢削主管科举衙门的礼部尚书家的衙内，是个真性情的汉子。
不免纷纷侧目，一看长得还好。
又多增添了几分路人的好感。
圣人一边拿着文章，一边看他们堂下打机锋，挺有意思。
朝堂好久没有这般热闹了，看来还得有新鲜血液注入啊！
“嗯，谢小郎你这文章写得不错，学思优长词理精纯。
文笔看起来很是老练嘛，没想到竟是个青头小子。”
得此圣赞，谢安陈躬身行礼：
“圣人谬赞，学生惶恐。”
圣人又问：“除了屈子的《天问》，《九歌》十一章你还喜欢什么？说来听听。”
殿试正式开始了，朝臣们都静静地看着他作何答。
谢安陈梦境里回了河伯，被派去治水。
也确实实现了一腔热血抱负，为国为民问心无愧。
只是结局不大甚好，这次他仔细又想了下：
本朝重文轻武，但骨子里尚武的血液一直流淌不息。
故而这次他回《国殇》。
十一章里没有这篇更贴题的了。
“回圣人，屈子高才学生难以望其项背，单九歌而论······
学生每每读国殇篇尤为震撼，热血难息！”
谢安陈立于堂前，不卑不亢地开始上陈：
“弱楚为抗击强秦，将士们前赴后继奋勇而行，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新不惩！
明知不可为而为，是视死如归是保家卫国是忠君报国！更是士为知己者死！
是贤君之下，我等愚臣无以为报的以身相许！虽九死其犹未悔！”
他说的慷慨激扬，布衣振奋。
听得一干朝臣热血沸腾，跟着一起豪情壮志。
有个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将军，开始吟唱。
唱起了往日跟着当今高祖陛下征战沙场一统天下时军中合唱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带动了一群武将齐和：“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右边的文臣也不甘示弱，纷纷举袖众喝：
“守四方！守四方！”
圣人捋了捋胡须，嗯，挺好，若是打战这小子至少能干个监军。
兵部尚书瞧得那是一个眼睛都直了，终于来个好苗子，你们谁都别和我抢啊
众臣唱完，接着一起跪拜，三呼万岁。
再表：天家圣人贤君在上，我等愚臣甘愿赴汤蹈火，以身为国报效圣人。
哄得龙颜大悦：“哈哈哈哈，众卿平身。”
群臣：“谢主隆恩！”
圣人盯着谢安陈看了会，看得人冒冷汗的那种。
龙心难猜，但最后听道：
“好好好！果然重情重义。还以为你谢小郎只会小儿女情长，看来于国之大义也未弃嘛。
甚好甚好，不愧是我朝大好的意气儿郎，赏！”
还没有先例赏这样，未有功名的学士。
御前的内官略有迟疑，很想问赏什么。
圣人直接问：“谢小郎你想要什么赏？”
谢安陈战战兢兢地答：“学生未有建树，不敢求赏，但长者赐而不辞······”
接着跪道：“故，学生斗胆想为贱内求一份恩典，拙荆说喜欢京都的首饰，学生想天下的能工巧匠都在御内，做出的首饰定是最为精美的，遂相求。”
圣人：“赏白璧。”
内人高唱：“今上有赏开元谢氏安陈，天家白璧一枚。”
圣人龙臂一挥：“一双！”
内人复唱：“今上有赏开元谢氏安陈，天家白璧一双。”
谢安陈早已跪下，额头的汗也不敢擦，待声落而拜：
“学生携拙荆，叩谢天恩。”
今日他好像过了。
但又似乎只是这帮朝臣太好煽动，他也就试了试，没想到效果好得过了头，引来猜疑。
见人汗流不止，整个人都谨小慎微起来，圣人暗道，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通。
对这小谢郎也还算是越看越满意，令人先退下，又另拿起下一份题卷。
谢安陈被引领而出，封赏的太监送来一双白璧，向他贺喜。
他倒是真没想过今日能得赏赐，临行前只随意兜了点碎银备用，正好用上给内人的讨彩礼。
小太监得了赏喜笑颜开，又夸道谢令元得了圣心往后定是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谢安陈笑着接过赏赐，客气道那就承借内官您的吉言了。
这官场的蝇营狗苟，他好像很是熟稔了。
而那令人惊心动魄的梦中场景竟都是真的！
怀着复杂的神思，谢安陈被带回到学士殿。
一进殿就被众人围着恭贺被第一个召见，而且还带了赏赐回来，肯定是得天家法眼了。
谢安陈推辞都是运气好罢了。
又道各位哥哥们更是高才，必当会得圣人青睐博得取更好的名次。
这也是多数人都喜欢他的原因。
人好看，说话还好听。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接人待物如沐春风，真和煦君子也。
也有冷眼的：哼，装！你就装！
乡下无知小儿，你最好能装一辈子！
至酉时末，殿试方才全部结束，众人被引领出宫。
各学子家的马车已在宫门等候。
谢家的书童静言也在排队候着。
见他家姑爷出来高兴地上前来接人。
谢安陈没急着上车回府，他拉着一个富家公子小声耳语：
“有个赚钱的法子，不知顾兄有兴趣否？”
顾衡直接掏出一千两。
缺钱就明说。没关系，哥有得是。
谢安陈：······
他还是将法子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