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密室已经完全修建好了,日里诺夫斯基全家在9月1号凌晨坐着马车前往克拉科夫旁的一个村庄。无论利未用何种方法说服了雷昂和丽娜,他们能在德军到来之前悄然离开华沙已经是一种万幸。

    雷昂将园内所有家仆都打发回家了,临走之前,萨沙望着这座庄园,心中莫名伤感,以后还有机会回来吗?

    至于大哥比撒列,他在前些日子写信回家,告知家人一切安好,不必担心,他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看望他们。

    萨沙写了好几封信劝他回来,但是他只是回复,他现在是波兰军人,他的使命就是为国家而战,绝不会临阵脱逃。

    见他心意已决,萨沙这才放弃了劝说。

    九月的天气已经开始降温,路卡斯在马车里被冻的瑟瑟发抖,丽娜连忙将一个毛毯披在他身上。

    “父亲,利未,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路卡斯开口询问,他确实是家中唯一不知情的人,雷昂怕他太小受不住便没有提前告诉他。

    “德国人要打来了,我们必须提前离开华沙。” 利未语气平淡地说。

    “什么?天呐!是要打仗了吗?!” 路卡斯震惊地尖叫道,“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坐在旁边的萨沙连忙抱住路卡斯,“路卡斯,冷静一点!我们不会死的,我们会平安活着。”

    路卡斯停止了挣扎,在萨沙的怀抱里低声抽泣,这个十四岁的小男孩儿显然是被吓坏了。

    丽娜靠着雷昂的肩膀,雷昂握住她的双手表示安慰。

    马车内弥漫着一种低沉的气息,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他们离开前每人只带了一个老式皮箱,里面装着的是几套换洗衣物。许多昂贵东西都不能带走,萨沙虽觉得可惜,但命更重要,昂贵的物品只会加重他们被发现的风险。

    不知马车行进了多久,车厢里的几人已经感到昏昏欲睡。

    突然,一阵刺耳的声音划破天际,紧接着就是随之而来的轰炸声。

    路卡斯吓得大声尖叫,“父亲!他们来了!”

    萨沙迅速跳下马车,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升起了浓重的黑烟,随即传来又一声巨大的轰鸣,宛如世界末日一般。

    就在此刻,一股刺骨的寒风突然吹来,萨沙抬头看见一架架轰炸机在他们头上飞过,激起狂风大作。

    萨沙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立刻被吓得呆立在原地。

    “萨沙,快上车!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利未见到萨沙呆住不动,已经没有时间考虑其他事情,他有些焦急地将萨沙拖上了马车。

    回到马车内,萨沙这才回过神来,努力控制自己不再颤抖,泪水如涓涓细流般涌出。

    “哦亲爱的,不要怕。”丽娜心疼地抱住萨沙,轻轻安抚她。

    雷昂叫车夫尽量加快速度,他们必须要早点赶到安全区域,若在在此处停留,可能下一秒就会没命。

    终于,惊恐未定的日里诺夫斯基一家在黎明前到达了目的地。

    进入村子后,他们发现这个村庄似乎对德军的入侵毫不知情,居民们仍在各自的房屋里熟睡。

    当他们到达利未安置密室的房子时,他们如释重负,仿佛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一名大胡子中年男人和他的夫人站在门口观望,见到日里诺夫斯基一家的马车,他迎了上来。

    “日里诺夫斯基公爵。” 待几人都下车后,那男人刚想对大名鼎鼎的老公爵行礼,却被雷昂制止。

    “请不要这样,先生,在这里我们只是普通的波兰百姓。请问您怎么称呼?”

    “是,先生。我叫希蒙·戈尔卡,这位是我的夫人苏珊娜·戈尔卡,密室已经安排好了,请跟我来。”

    几人跟随着这对夫妇走进了他们的住宅。

    一进门,他们便置身于客厅之中,这是是一座两层楼的房屋。然而希蒙并没有领他们上楼,而是引领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最终停在了书房前。

    希蒙在水泥地上摸索,迅速找到了地板上的一扇小门。希蒙打开那小门后,萨沙便看到小门下面有一段楼梯,通往房屋的地下。

    “这个地方很隐秘,我待会儿会告诉你们开门手法。” 希蒙踩着阶梯进入了密室,并将里面的一盏小灯点燃。

    一家人跟随着希蒙进入了地下的密室,一开始是一个可容纳一人的狭窄过道,再往里走后,他们看到了一个大房间,里面有几张书桌,并且摆放着五张床,而屏风将这些床隔开了。

    “因为是在地下临时完工的密室,所以有些地方还是不够周到。” 希蒙抱歉道。

    利未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真诚地对希蒙说,“这已经是非常好的藏身之处了,我和我的家人都很感谢你和你夫人这段时间一直在修建这间密室。”

    “是的,希蒙先生,非常感谢您愿意收留我们。” 或许是因为过度精神紧张,丽娜脸上透露出疲倦,但是依然努力地向希蒙挤出了一个笑容。

    希蒙后来又说利未之前命人运来的粮食都在仓库的隐秘区域,德军就算是搜查也查不到。

    他与日里诺夫斯基一家制定好了一切突发状况的暗号后,便离开了密室。

    如果附近没有德军,他们吃饭或洗漱就可以随意上去,如果想要外出呼吸新鲜空气,也只需在用餐时告诉希蒙,他会检查附近是否有可疑行动的人。

    希蒙每天都会注意镇上是否有德军的动向,一旦发现,他会立刻通知雷昂。

    尽管躲避德军的生活并不轻松,萨沙一家非常感激希蒙和苏珊娜在战乱中依然愿意伸出援手。

    希蒙和苏珊娜是一对心地善良的夫妇,萨沙后来听说楼上收留了逃难的一家三口犹太人,她便情不自禁对这对夫妇心生佩服。

    她佩服他们的勇气,在这个既疯狂又战乱的时期,他们会毫不犹豫对需要的人出手援助。

    利未因为不想与外界失去联系,他还将收音机带了来,虽然这里信号不好,但是偶而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听到令人心生希望的英国新闻。

    英国首相在德国入侵波兰后便对其下了战书,这对波兰人民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代表着其他国家已经在出手相助了,这个令人发指的时期想必不多时日就会过去。

    两个星期后的某天,萨沙正躺在希蒙家的后院里晒太阳,她好久没有感受到阳光的照射了。

    今天希蒙宣布他们可以出来活动,因为在百里方圆内暂时还没有发现德军的踪影。即使德军突然出现,他们也已经提前进行了德军突击演练,反正心里有点儿底,萨沙想。

    突然她听到一阵抽泣声,便起身坐了起来,想要找寻着哭声来源。

    她在院子里看到不远处树下,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正在伤心地哭泣。

    萨沙走了过去,询问道,“小妹妹,你没事吧?”

    小女孩怯怯地抬头,眼里满是泪水,“爸爸妈妈都死了……”

    “小妹妹不要怕,你叫什么名字?你爸爸妈妈怎么死的?”

    那女孩像是被吓傻了一般,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萨沙凑上前才发现她身上有血迹。

    不过看她身上没有伤口,这血迹应该是别人的,可是为什么会有血迹?难道德军来了?

    想到这里,萨沙紧张地四处张望,随后发现这个小镇上非常平静,不像是有敌军的样子。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我帮你擦擦你身上的血?” 萨沙蹲下身,轻声的问小女孩。

    小女孩还是不说话,只是一直在颤抖哭泣。

    萨沙叹了口气,见她短时间内不会开口,便决定回去拿个毛巾打一桶水,打算在这里给她简单地擦试一下。

    “那你等着我啊,我一会儿就回来。” 萨沙迅速地跑了回去,她下到密室里寻找干净的毛巾。

    在书桌前写作的利未看她如此急忙,“怎么了萨沙?”

    萨沙手上的动作没停,抽空回道,“我刚刚在外面遇到了一个犹太女孩,她身上有血,我想找个毛巾帮她擦擦。”

    利未听了这句话后,立刻从书桌前跳了起来,他两三步走上前按住萨沙的手,着急询问道,“在哪里看到的?”

    “怎么了利未?喂,松手,你弄疼我了!” 萨沙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利未如此激动。

    “我问你在哪里看到的!” 利未放开她的手,眉头锁紧,目光沉重,“你待在这里别出去,德军很有可能就在附近。”

    话音刚落,利未便冲了出去。

    萨沙在原地有些愣住,可是她刚才在周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啊……

    不对,不对,不对!

    阳光明媚的日子,怎么一天都没见着人影?村庄里的人们平时都很热情,喜欢四处串门聊天,怎么今天一个人都没看到?

    萨沙颤颤巍巍的爬上楼梯,刚出了房子门口,她就看到路卡斯和楼上的犹太男孩一起飞奔了回来。

    路卡斯气喘吁吁,“快,快回去藏起来!德军来了!”

    “你们先快回去,我马上回来。”

    “萨沙!你不要命了!” 路卡斯压低声音,气急败坏的说。

    萨沙一刻也不敢怠慢,飞一般的速度来到了后院,一踏入后院她便看到此生难忘的一幕,如阴影般缠绕着她。

    她看到几个德国士兵正围着那个小女孩,玩味的笑着,他们拽着她的头发,还时不时地上手扇她的脸。

    眼前的一切令萨沙气得浑身发抖,她很想上去制止,可是她没有勇气……

    最终,她听到好几道枪声,她知道那犹太女孩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真该死!” 她躲在后院一面墙的背后,内心充满了痛苦,用头重重地撞击着墙面,仿佛这样的自我折磨可以让她忘却那份愧疚。

    接着,她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瞬间,她竟然失去了生存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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