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那是宋梨第一次见容娘,后来她再回想起这一面,总记不清容娘的五官细节,只有一种云雾缭绕的的美感埋在心里。

    大抵美人都是相似的,当她出现的时候,周身的气韵已经足够吸引人,旁人沉浸其中,已顾不得探究细节了。

    宋梨像是看到一朵微微泛着光晕的云缓缓飘过来了,带着花的香味,叶的舒展,月的雅致,静静地行至榻前,一双清凌凌的杏眼平和的看向她,柔声问道:“姑娘今日可好些了?”

    音若清风拂琴,宋梨如坠云端,迷迷朦朦的也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只本能回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榻前的美人眉头轻蹙,眼带疑问,宋梨勉强找回神智,期期艾艾:“我真的失忆了……什么都记不得了……”

    美人嫣然含笑:“不要紧,这么久没进食水,先吃点东西。”

    她扭头向身后示意,宋梨这才瞧见那个仓鼠脸的小丫头也跟进来了。

    那丫头将一个白瓷小碗递到她身前,宋梨低头一看,是一碗桂花糖粥。

    彷佛这具身体就等着她的指令一般,自醒来就一直被忽视的饥饿感瞬间复苏了,来势汹汹,宋梨也顾不上看美人了,接过碗就吃了起来。

    接连两碗下肚,宋梨才后知后觉地窘迫起来,身前坐着个大美人,一屋子都是陌生人,自己顶着鸡窝头脸也没洗就这样坐在一堆被褥中,不管不顾地连吃两大碗,想想都觉得邋遢,人比人真是丢死人。

    美人此时已坐在榻前,妞妞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人家膝上卧着,理直气壮地接受美人的爱抚,好像整个房间只有宋梨一个外客。

    注意到宋梨有点尴尬,她语含歉意:“我最近一阵也病着,常歪在对面房间,刚听得这边醒了,着急忙慌的,披了件外袍就过来了,衣冠不整,多有冒犯,失礼了。”

    宋梨哪好意思说人家,连连摆手:“不失礼不失礼!”

    这才顾得上留意她的穿着,她散着发只用一条浅紫的丝帕松松挽着,上身着了一件水墨画一样的白底黄花的小衫,底下是同花色散腿裤子,肩头罩着一件轻薄的鹅黄色半旧丝质长袍,十分家常,但又风流雅致。

    她哪里像个病秧子,分明是个探病的娇客。

    “你好美呀!你怎么这么好看!”

    虽然有点唐突,宋梨还是憋不住说了出来,没办法,她就是对美女没什么抵抗力,见到美人不夸心里难受。

    一时间屋子里众人都笑了,气氛一下子松快起来,刚刚被忽视的中年阿姨笑着接口道:“我们容娘打小就是美人胚子,谁见谁都爱!”

    那姑娘怔了一瞬,反应过来也禁不住笑了:“林妈快别打趣我了……说了半天还未自报家门。我姓裴名药,小字余容,是这拟草园的绣师,平日大家都喊我容娘。”她伸手一指中年妇人,“这是林妈”,再一指那仓鼠脸的小丫头,“这是阿婵”,又转头向宋梨恭敬问道,“不知姑娘名姓?”

    宋梨忙回道,“我是宋梨,梨花的梨,叫我阿梨就好。”,又挤出弱弱的一句,“别的什么也不记得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还不忘用下巴一点赖在美人膝头的猫,“这个是妞妞,我养的猫,和我一起来的。”

    妞妞适时的喵了一声以示肯定。

    林妈和阿婵对视一眼,对她这明显心虚的表现竟也没有多问。

    容娘面色不改,仍是一派温柔笑意,抚着猫儿道:“相逢即是有缘。半个月前我突发怪病,四处求医不得,终是遇到你和这猫儿才好起来,可见我们是有些缘分的。既然来了,就好好养身体,其他的我们之后再做计较。”

    妞妞在她膝上被她轻轻抚摸,惬意地眼睛都眯起来了,张嘴打了个哈欠,阿婵一直在旁边偷看着,忍不住把食指悄悄塞进猫嘴里。

    宋梨无意间瞥见她的动作噗嗤一笑,心想妞妞麾下又添一员铲屎大将,回过神来忙向容娘附和道:“那就多谢了!”

    也不敢直问他们为什么接受地那么快,她自己不也没说实话吗?一切都要等日后弄清楚情况再说。

    叮嘱宋梨好好休息,容娘一行人回到了卧室。

    晚上的药还没喝,林妈先去拿药,回房见容娘倚在床头捧着一张绣谱在看,忙上前把药递到她手上,怨道:“病才好,仔细眼睛。”

    顺手抽过去指挥阿婵搁在外间书架子上。

    容娘苦笑着看了看手里的药汤子,没动,反嘱咐林妈:“明儿给宋姑娘挪到客房吧,让客人睡在书房看着也太不像样。”

    林妈手虚托着药碗不容她拖延,又喊阿婵把蜜饯拿来,回道:“你才好,还不稳当,且让她们再住几天书房。”说着说着哽咽起来,“你这病来得太凶了……好的也奇怪……我们也都揪着心。“又劝道,”说来这药里的人参还是钟少爷千挑万选找来的,有好几百年呢,他说啊等你好了他想……”

    见她闷头喝药一言不发,呐呐住了口,转而叮嘱阿婵:“晚上还跟着你容姐姐睡,夜里帮着倒碗茶,警醒点。”

    容娘接过蜜饯,给阿婵嘴里也塞了一个,笑道:“她小人一个能帮着什么,夜里只怕比我睡得还沉呢,抱猫倒是在行。”

    阿婵鼓着嘴不好意思的笑了,偷偷看了眼林妈。

    林妈蹬她一眼,神神秘秘的一指书房。

    容娘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宽慰道:“我已好多了,夜里用不着费人照顾。再者说,刚才我们也瞧见了,她看着不是坏人,猫儿也养得乖顺。既是托了人家的福……就别多想了。更何况,她一个姑娘家,落到那副田地……想必也是遭了难,就当是积福了……”

    林妈见她坚持,只好附和:“看着倒是没那么多心眼,面相也温柔敦厚……”觑了觑她的神色,再次踩雷,“听老柳说……婉儿自听说你病了,在大门口转了好几回,没敢进来……”

    容娘听到这个名字,也不答话,直把碟子往阿婵怀里一塞,扯过被子盖起头侧身朝里躺着了。

    过一会儿,被子里传来闷闷一声,“我乏了,你们也自去歇息吧。”

    林妈无声叹了口气,掖了掖床帐,带着阿婵出去了。

    四下无人,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林妈双手捧着灯,阿婵只得牵着她的衣角跟在身后。

    林妈忍不住又对着阿婵神神叨叨:“你小孩子家家的身子嫩,魂魄也不稳当,别老往那姑娘和猫那里凑,十几天不吃不喝还好好的那是普通人吗?还有那猫儿,也太通人性了些,说不得是哪里来的大仙,小心把你的魂拘了去,听见没有?”

    阿婵鹌鹑点头,紧紧挨着林妈回后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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