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了半个月的端午节终于来了，早上宋梨吃过粽子，哄了妞妞蹲在肩上，就带着阿婵一起跟林妈去摆摊，容娘仍旧不愿出门，说是什么不到时候。
一路上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菖蒲艾叶，经过几家药铺时竟还有人送药包，宋梨闻了一下，只辨别出来有苍术和雄黄。
街上人尤其多，宋梨怀疑附近的人家全都出来了，而且大多做节日打扮。
就如宋梨前面那一家，当娘的牵着一男一女两个小童，做爹的肩上还坐着个啃手指的小胖孩，大人还算俭朴，只看出换了一身好衣裳，腰上挂着新绣的香囊，三个孩子身上可就热闹多了，不仅腕子上系着五色长命缕，脖子上挂着香包，脚上穿着虎头鞋，肩上最小的那个还穿着绣有老虎、蝎子、蛇等图案的短上衣，额头还画了一个”王“字，可以说是很受宠了。
她们赶到升平桥时，赛龙舟已经开始了，湖两岸挤满了人。
在这样的礼教大防时代，管他什么节日，只要能聚会，通通变成鹊桥相会的日子。你看那柳阴花丛，桥头湖畔，一对对有情人盛装打扮，含羞带怯，你侬我侬，享受这难得的好春光。也有那并无佳侣相伴的，却并不显孤单，他们呼朋引伴，齐聚在湖岸两旁为自己选中的船队摇铃击鼓，呐喊助威，一时间两岸喊声震天，就算不看那龙舟赛事，只这激扬的气氛也足以让人跟着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宋梨因为要带着妞妞卖货，就没打算往前挤，由林妈带着阿婵前去看龙舟，她和李四娘一起到岸对面的街上摆摊。
这条街也很热闹，多是卖些节日小吃。卖粽子的用干净笼屉装好白棉布盖着，只放几个小瓷碗，盛了甜咸各色粽子待人品尝；还有卖端阳五黄的，那切开的咸鸭蛋黄淌着油颜□□人；更有卖各色香包香囊的，玲琅满目地插在架子上。
宋梨和李四娘今天也是卖这些，就把摊子支在了李四娘相熟的一个大婶旁边。
大婶摊子上摆了些蜀葵、石榴、艾草等时令香花，看到宋梨眼睛一亮，尤其是看到她们卖的东西时就更热情了，热剌剌地拉她的手，向李四娘打听：“这个姑娘是谁家的，成亲没有啊？”
宋梨看她这架势怕是个热心红娘，随口扯了个小谎：“拟草园的，已许人家了。”
见做不了媒，大婶略有失望，但还是送了一枝新鲜娇艳的石榴花作见面礼，还要替她簪上。
宋梨脑中莫名浮现了李逵簪花那张图，忙拒绝了，心痛地赠了一朵编织的玫瑰花作回礼。
就这样，宋梨开始了她的第一次摆摊。
她也不好意思吆喝，就拿一块素色布的垫着，把钩针编织的花朵、带着帽子的磨喝乐、泥人、还有玩偶，都一一摆在了上面，妞妞也忍辱负重地戴上了它专属的瓜皮帽，蹲在上面一脸严肃地揽客。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拉着她娘凑到摊子前，也不看花，不用说，肯定是妞妞的功劳。
大概是妞妞的样子看着太胖太富贵了，神情也不耐烦，小孩没敢直接上手摸，只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它看。
宋梨赶忙趁机揽客，举着一朵针织玫瑰热情推荐：“这位姐姐，看看我这里卖的簪花吧，只要二十文，颜色鲜艳，能用很久呢！”
这位妇人接过来看了看，像是朵重瓣的粉色玫瑰，样子也倒玲珑可爱，只是从没见过这样的，问道：“这是个什么做的，样子倒是俏式，看着也不像绢花？”
宋梨给她介绍：“这是用上好的绣线织成的，全城只我一家有卖，姐姐买来簪着也是个新鲜，引领风尚。您是头客，我再送您这个小帽子，给小公子的磨喝乐戴着玩儿！”
“你倒是会说，”那妇人笑了笑，东西好看不贵又是个新式样，她也想试试，“那就拿一个。”
“哎！”宋梨殷勤地包好递过去，给自己加油打气，这第一笔买卖终于开张了。
过一会儿阿婵回来了，小摊又添一员猛将。拟草园两个月不见动静，好不容易出来个人，卖的还是新鲜东西，不少认识阿婵的人停在摊前，想从小孩儿嘴里套点话儿。
有看新鲜的：“哎呦，这做工看着倒是新鲜精巧，这是怎么卖的啊？”
也有不为着买东西，而是旁敲侧击地打听的，
“阿婵，这是你们家新来的绣工吗？”
“跟婶子说说，这是不是裴绣师研习出的新式样？”
阿婵脸乖嘴甜打头阵，忙不迭地应付她们：“是阿梨姐姐做的……不是绣品……这花戴姐姐头上衬得您更俏了……”
宋梨负责打辅助在一旁陪笑打包。
摊子前的人越聚越多，一时间前面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端午人多，自家少爷突发奇想要到珍味楼用中饭，金游儿苦哈哈地牵着马在前艰难开道，眼看就快到了，却被前面一堆人挡住了去路，不由拿出了顾府大仆的款儿喝道：“让路！让路！敢挡我们少爷的路有你们好看的……”见呼喝不管用，又扬起了手里的马鞭，准备给跟前那些穷酸几下子，幸而从旁伸出一只手将他这鞭子及时拦下了。
金游扭头刚要发作，马背上的那位出声了：“呦呵，小金鱼儿你好大的谱啊，这是要提前替少爷我扬扬官威？”
金游一看少爷发话了，也不敢再呲攥着鞭子的李玉，陪笑道：“少爷，都怪那群穷酸不长眼挡道，我这才想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给他们厉害瞧？我看你是记吃不记打，要不是小鲤鱼儿，你这一鞭子下去，卫管家保准先给你点厉害瞧瞧，到时候你这屁股可得开花喽！”
马下李玉一板一眼的纠正道：“少爷，是李玉。”
马背上的少年“嗤”的一声，没管他的抗议，他穿着大红洒金的袍子，斜扎着凤凰尾，摇着扇，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模样。
此人正是顾府二少爷顾九潇，顾家官宦世家，顾二少母族更是兖州豪富，近日来绣门风头正盛的留香园也不过是他母亲随手给他的一点家当。
顾九潇虽是一副浪荡公子做派，奈何有个好家世，前不久家里才给他补了个忠武校尉的官儿，他很满意，认为这称号很符合自己威猛的男儿形象。就算这段时间被家里整日念叨收起往日做派他也认了，没想到他忍住了，手底下的人却没改掉毛病，他正欲再敲打小金鱼儿一番，前面那群人忽然吵嚷起来。
金游一直小心觑着他的脸色，生怕挨罚，见状赶紧左冲右撞朝人群里挤，还殷勤喊道：“少爷，我前去查探一番！”
“哎……鲤鱼儿你说他是不是傻？少爷我可是骑在大马上！”
“少爷，是李玉。”
宋梨这边原本满心欢喜的卖货，人群里却忽然混进来几声故作喜气的八卦：“听说裴绣师要嫁到钟家去了，男才女貌，这可真是恭喜了！”
“那钟少爷对裴绣师一片痴心，听说裴绣师病了，五百年的人参眼都不眨就送去拟草园了……”
“还不止呢，听说拟草园也要随着裴绣师陪嫁过去，郎有情来妾有意，到那时可真风光啊……”
乌泱泱一片，这话题劲爆，把刚才买东西的人都吸引过去了。
金游挤进来正好赶上这话音儿，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原来是钟家和拟草园的热闹，他家少爷最近就喜欢这点乐子，少不得他这个忠仆打听打听。
围观人群里略有些心机的你来我去的打着眉眼官司，有那憨直的就顾不上了真假了，忙着凑热闹：“真的吗？那可要恭喜了！阿婵，到时候可要知会婶子喝杯喜酒啊！”。
这话头不能不止，容娘那天生气的样子宋梨可没忘。
阿婵也有些急了，宋梨轻拍阿婵后背安抚。
擒贼先擒王，她望向那个八卦声音最大的，是个约莫三四十岁的胖妇人，衣着鲜亮，嘴带油光，一双小眼透着股不安分的精光，脑后一朵圆发髻插着根银花簪，露出的双手骨节粗大略显粗糙，看那做派不像是绣园同行。
那几个八卦的妇人隐隐以她为首，见宋梨直勾勾地盯着她，冯贞娘心虚地移开眼睛。
一朵儿蓝色的针织蜀葵却突然点到她鼻子上，宋梨皮笑肉不笑的勾起唇角：“婶子可别拿这事儿说笑，断没有此事。我们裴绣师一直在园中养病，哪曾和外边有什么关联，不知道什么阿猫阿狗传的谣，婶子可别误信了。”
冯贞娘被阴阳怪气地骂到脸上，竖着眼睛就要反驳，宋梨嘴快更胜一筹：“再者说，裴绣师可是拟草园传人，怎会因结亲将师门家业拱手让于他人。且这传言当真可恶，还未结亲，就先图谋别人家产，听闻钟少爷人品贵重，怎会如此行事？这不也是将钟少爷污作那等卑鄙小人，说这话的人真是该下拔舌地狱，婶子你说对不对？”
金游听了扑哧一笑，乱拳打死老师傅，钟家打什么算盘众人心知肚明，可还没有哪个楞头青敢当众挑明给钟家没脸，这个姐姐看着温温柔柔的，性子可真够莽的！
那冯贞娘脸憋的通红，偏偏不好反驳，怕把火烧到钟少爷身上，干笑一声嗫嚅道：“我这也是道听途说……”说完想溜，又觉得这样落荒而逃太没面子，一把夺过宋梨手上的针织花：“可怜见的，堂堂拟草园出来的东西，竟没几个人看得上，别说婶子不照顾你生意，这个我买了！”
宋梨不和她计较这点闲气，大方一摊手：“承惠三十文！”
所幸福祸相依，虽是被这些乱传八卦的扰了兴致，可这一番争论也让那些纯凑热闹的人立马散了----他们怕被宋梨怼讨个没趣，留下来的都是真看上这些针织品的，宋梨乐的一口气卖出十几件。
金游乐子看明白了就溜回来了，他对着顾二少手眉飞色舞一番比划，没想到他少爷哂笑一声，也不点评，摇着扇子兴致勃勃地吩咐他：“你去问问摊主那猫儿卖不卖？”
“呃……”金游挠了挠脑袋，糊里糊涂的前去传话。
顾二少问李玉：“鲤鱼儿，你说我把那只猫买来给东宝将军做小媳妇儿，它喜不喜欢？”
李玉无奈提醒：“少爷，是李玉。东宝……东宝将军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不过属下看那只猫四肢粗壮，骨架宽大，应该是只公猫。”
顾二少不理他的扫兴，沉迷畅想：“你看东宝将军雄壮威武，龙精虎猛，正是物肖主人形。这只小猫娇小玲珑，又乖又嗲，那一身长毛更是温软如云，和东宝将军刚好是美人配英雄，有娇妻若此，东宝将军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猫中英豪！”
此时宋梨摊前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李玉看向少爷嘴里“娇小玲珑”的猫儿，暗暗翻了个白眼，不想理这个猫瘾犯了的少爷。
东宝将军是少爷的爱猫，一只乌云盖雪，脸上像带着半个面罩，生的胖大结实一身腱子肉，铜铃似得黄眼睛，头比少爷吃饭的碗还大两圈。要说哪只猫儿堪配东宝将军，李玉私心想，还得是厨房身娇体软的狸奴阿花！
顾二少等了半天还不见金游来回话，驱着马走近摊子前，俯下身来就想要伸手摸猫，妞妞面对突如其来的咸猪手毫不留情，不仅连连哈气怒吼还险些给他一口。
“嘿……还挺厉害，”顾二少手缩得快，倒没生气，他也不看宋梨，反而问金游：“让你办点儿事儿怎么这么慢？你跟人家说了没有，猫儿给到我们府上，金屋软枕，山珍海味，万万不会亏待了！”
金游正准备回话，宋梨却等不及了，没想到强抢民女没见到，却遇上个强抢民猫的，她把妞妞搂过来直接拒绝道：“谁也不卖，这猫儿就如我的家人一般，它也只认我一个，旁人它会咬的。”妞妞也在一旁配合哈气做凶恶状。
顾二少就像没看见宋梨一样，仍是吩咐金游：“去告诉人家，猫儿给到我家，不仅给配个威武相公，再赏她一锭金子。”
宋梨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什么毛病，面对面还一直无视她，懒得理这种神经病，直接对着金游道：“告诉你家主人，我这只小猫不需要什么相公，它自己就是只威武相公。”
“公猫？”顾二少不相信自己相中的儿媳妇就这么没了，顾不得体面就向妞妞胖腚瞅过去，妞妞被他看得立马坐下了，还收着尾巴挡好屁股。
这时金游总算插上话了：“少爷，刚刚打听半天，这是只公猫，”他凑近顾二少，声音里带着某种恐惧：“还是只阉了的公猫……”
顾二少只觉□□一凉，第一次直视了宋梨，表情难以言喻，他接受不了这残酷的事实，轻扯缰绳掉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指着妞妞的头吩咐：“把那顶小帽子给我买了！”
一顶帽子而已，宋梨巴不得送走这尊瘟神，妞妞也开心的晃晃尾巴，圆脑袋往后一缩，就把瓜皮帽褪下来了，这破帽子谁爱戴谁戴，本妞妞拒绝戴绿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