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妙如一生游遍天下，又没有受过丈夫孩子的磋磨，如今七十岁看着就比同龄老太太年轻精神。

    况且因为没被困在宅子里，眼界心胸宽阔了，性子也就很是爽快潇洒，俗称脾气好，对待谁都很和蔼可亲。

    看着俩丫鬟，她就还未出声，人已经爽朗笑道：“这不是明君身边的丫鬟吗，前头热闹的我这里都能听到人声，要不是昨日夜里睡得不安稳，我今早上就去陪她了。”

    明君是镇国公正妻，也就是秦妙如的嫂子，还是被封爵的长房大爷的亲娘。

    早年俩人，未出嫁的小姑子和嫁进来的媳妇，总是有点不对付，只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后来秦妙如的兄长，小妾一个个的往家里抬，秦妙如倒是为明君说了几句话。

    日子久了，这位嫂子也发现小姑子是个真心肠好，潇洒爽快的人物，这偌大的镇国公府一家子，就属秦妙如无丈夫无孩子，孑然一身反而干干净净。

    明君后来就与秦妙如交好了，私下里开玩笑似的指着她说过：“甭说这镇国公府，就是整个长安，你也是我见过的心思最干净的人。”

    这夸奖秦妙如欣然接下，她有自己的傲骨，知道许多女子没有她这样的条件去浪荡天涯。

    可她见过了外间的广阔天地，她就不想也做不回后宅整日围着丈夫孩子打转的妇人了。

    若是人生轮回，秦妙如只希望下辈子也可以继续这样纵情天下。

    但偏偏明君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这句话后面还接了一句：“那世子殿下没娶了你，我看也是他的损失，去哪还能遇到第二个你这般的女子。”

    秦妙如听得想翻白眼，想想也诚恳回道：“他既然去了仙门，嫂嫂你想想，那仙门就连个侍女想必都能腾云驾雾，我还只是在地上骑马的时候，人家都天上飞了。你觉得我在大草原上骑过马，去过东边出过海，跑到最西边猎过豹子，可和那仙女们相比，也不过才窥得这天地的一角罢了。”

    她也忍不住说了句实话：“怎么就李煊去修仙了，我倒想和他换换。”

    她是真的真的非常理解李煊的选择，因为换她，她也这样选，只不过她不会这样绝情，肯定会好聚好散，哪会像是个缩壳王八，害的她成了个长安城的笑料。

    明君却面露迟疑：“你一个女郎如果遇到这事，都有婚约了，我听闻你二人见过面还交换过信物，你现在说的这样果断，但我见得多了，姑娘家有了情郎都是不管不顾，一颗心只有这个郎君了。咱们女子不比男子绝情，是不可能丢下丈夫孩子去修仙的。”

    秦妙如想说李煊还不是丈夫，只是定过亲，但对明君这话只觉无趣，也懒得与她争辩了，就此翻过了这话题。

    今日是镇国公府大喜的日子，按照明君的话来讲，坐稳了一辈子正妻位置，儿子也争气，那对女子来说便再也没有如此完美的一生了。

    至于一生一世一双人，夫妻恩爱和睦，明君只说：“年纪大了，把权利金钱握在手里比什么都踏实，谈情说爱那是少年人做的事，成了婚就不谈感情。”

    秦妙如没爱过一个人，只在话本上见过才子佳人非卿不娶，但没见过猪跑总吃过猪肉，见了多了，也觉得明君说的很对。

    只是即使这般聪明的嫂子，某年也与她小酌几杯后，眼中落着泪含混说道：“若能重来……也做个你这样的潇洒不羁，什么丈夫儿子的，都是负心人罢了。”

    她只在清冷月色下，任凭这醉酒的女子靠在自己肩头，很是有些怜惜的拍拍她的脊背。

    秦妙如就知，自己确实是幸运的，假若当年真与李煊成了亲，她是绝不可能有这样洒脱的一生。

    如今七十岁了，秦妙如开始颐享天年，送走爷奶和父母后，她这些年又陆续送走了许多挚交好友，早年不甘心难以接受亲人好友的离去。

    现在，秦妙如睡的时间越来越短，走路也开始使不上力气，曾经红衣少女打马长安都成了遥不可及的过往，她也终于要迎来自己人生的终局。

    秦妙如看穿了生老病死，就只想当个乐呵呵的清闲富贵老太太。

    回忆到此，两个丫鬟出声打断了她的走神。

    恭恭敬敬把前头的景儿说了几句，就说道：“老夫人嫌弃周围人吵闹，就只嚷着让您过去陪她，说看见旁的人就心烦。您看，我们这不赶紧请您过去，也就见了姑奶奶，老夫人才心里开怀。”

    秦妙如说的不是客套话，她是真的昨夜没睡好，年龄上来了本就觉少，近来还夜尿变多，总尿不尽似的。

    秦妙如今日就只想安心养神，跑到前头那锣鼓喧天的，她只怕要头疼两三天了。

    但与明君关系再好，也不好拂了她面子，况且相处的日子如今是一天比一天少了，明君这两年身子骨看着也不太硬朗了。

    秦妙如还是无奈笑道：“罢了罢了，你们俩前头走，我这就过去。”

    那打扇的丫鬟就摸出个红木拐杖，秦妙如腿脚不如原来利索，早前不愿意用，现在发现还是用了拐舒服，就也不拒绝了。

    前头院里，老夫人明君面上喜色淡淡，丫鬟正给她换上诰命夫人的大妆。

    那一头饰品压得老太太憋闷，就见丫鬟掀了帘子，拄着拐杖的小姑子已经乐呵呵的进来。

    秦妙如不客气的往她身旁一坐：“看见你这样就觉得脑袋沉得慌，幸亏我不像你有个这么出息的儿子，不然这把年纪也要顶着这一头东西。”

    秦妙如打趣笑道：“活像是个落满了花的花瓶。”

    老夫人白了她一眼，周遭都是丫鬟，几个媳妇全都在前面忙的脚不沾地。

    也就她们这样的老太太，现在还在后院梳妆打扮。

    明君比秦妙如大了十岁，皮肤皱巴巴不说，斑块也冒了不少，有些羡慕的瞅了瞅秦妙如：“果真是没生过孩子，也没受过气，你就是看着比我们这些老太太年轻许多。”

    秦妙如笑呵呵回道：“比老太太年轻也还是老太太，总归我花白头发，眼角满是褶子和皱巴巴的皮，就算比同龄老太太看着年轻，也还是个小老太太，指不定到了八十岁，我比你看着还老。”

    明君还是说：“你心胸开阔也没受过后宅的磋磨，家里辈分这样高，只有小辈的讨好你。就我那媳妇天天让自己两个闺女去你那里讨好，还不是为了你那份财产。”

    “想想你虽然没自己孩子。”明君撇了嘴，“但府里给你当孝子贤孙，巴不得给你伺候送终的可真不少，倒是我累了一辈子，这几个儿子现在还埋怨我偏心了。”

    秦妙如也觉得明君几个孩子，嫁出去的女儿是唯一贴心的，可也嫁出去了，留在身边的儿子那真是成家后个个心眼多得很，不仅算计外面人，更是算计明君这个亲生母亲。

    表面儿子们都很恭敬，可是儿子都是男人，哪里能真的体谅母亲作为女人这一辈子的不容易。

    大喜的日子，秦妙如不好说这些，只是挑一些好听话哄她这个嫂子。

    明君毕竟只是偶尔动摇，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坚定女子嫁人生儿子的理念，背地里也是拿秦妙如做谈资，说她没有嫁人没有孩子多么可怜。

    被秦妙如说高兴了，也拐着弯问她准备把东西留给谁，秦妙如不和她计较，她这把年龄自己都打算好了后事了。

    俩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突然就有婆子跌跌撞撞的竟是相当莽撞的跑进了明君这里。

    不等丫鬟拦着，已经喊道：“姑奶奶是不是在老夫人这里？”

    丫鬟们沉着脸回道：“闹腾什么，怎么这么没有规矩。”

    那婆子已经拍着大腿：“哎呀，姑奶奶在不在，圣旨和仙人已经到了前面，就等姑奶奶人了！这两个咱哪个都担待不起啊！”

    正在屋内的秦妙如一惊，圣旨到不稀奇，兴许就借着明君儿子的光，给她又赏赐点啥，可是仙人二字，秦妙如几乎是面色恍惚，半晌没反应过来。

    老夫人也惊了，她愣了一瞬就赶紧让丫鬟搀着秦妙如起来，自己也不继续诰命妆了，推着秦妙如往前面赶去，嘴上说道：“你快醒醒神，这事真是邪门，五十多年前那仙人来长安一趟，把那李煊带走了，现在这又是想干啥？”

    老夫人后半句话藏在舌尖，总不会是那李煊来找秦妙如了吧？

    但实不相瞒，平民老百姓离仙人甚远，可他们这些高门贵族还是知晓一二，仙门也是从凡人里挑选苗子，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测得灵根。

    李煊就是被仙人直接指名，说他是天灵根，也就是修仙最好的那一批凡人。就如同早年先帝的三皇子，被选去修仙，五十年后回来奔丧，竟是仍然如同十八岁年轻男子。

    明君悄悄打量着已经七十岁的秦妙如，心下也暗暗想到，要是真的来人是那个十七岁就去修仙的李煊，如今故人相见，英雄未老，可美人早就迟暮成了个老太太……

    秦妙如可该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