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

    高仲垂了眼,他起身叉手微微一礼:“奴,奴不敢擅自评论。”说毕,把头伏地了些。

    “你这老匹夫,倒是固会明哲保身的。”德明帝唇角扯笑明显了些,“淮王如今也算有成,做做菩萨奴的磨刀石倒也是好事,菩萨奴是被那些旧儒教得过于迂腐,全然不懂帝王权术均衡之道。”

    高仲不动,德明帝挪了挪身,高仲才疾步起身往前,将那圆枕掖得近一些,德明帝靠下喉咙里一松,发出舒服的喟叹。

    “崔家在平卢扎根太深,朕本也有动一动崔家的意思……倒是阴差阳错……”德明帝压低声线,没有再说下去,“平卢那边,定要安抚好了,崔陌的丧葬规格,礼制按亲王的规格来办,千万切莫怠慢,再着崔家的亲眷们皆于京城来行丧礼。”

    他把劄子反面扣下。

    “崔陌是不是有三个儿子?”

    “回圣人,正是,崔大将军膝下有三个儿子,大郎早年战死,二郎素来身有残疾,唯三郎倒是身子骨好,可惜不过是个青州城的纨绔,倒是……”高仲顿了顿,嗫嚅了片刻,德明帝递来疑问的眼神,“倒是,他有个女儿,听闻巾帼不让须眉,当年靺鞨几破榆关,这位小娘子不用陌刀横刀一类寻常兵器,偏擅使一柄玄铁骨朵,只领了一百精兵,曳挂砸擂,于重围中长驱直入,至斩敌军贼首头颅,来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领首一死,敌军军心大乱,这才退了围兵。”

    高仲余光瞥见德明帝似听得认真,才几乎往下道:“可惜,崔大将军却极不喜这位女儿,觉得女郎舞刀弄枪不像话,此事后,便将其谴至洛阳外祖父家,勒令其学女红……”

    高仲话缓缓停了。

    “再然后呢?”德明帝问。

    “再然后便没了消息,去岁只说是要选夫婿了,旁的,奴也不知晓了。”

    “朕看东市的百戏班子缺一个如你能唱戏的,这般生动,说得如亲见一般。”德明帝唇角翘起。

    高仲道:“奴也无多擅长,若是圣人觉得奴不中用了,奴便领了圣人的旨意,去东市百戏班子讲几嗓子,也给自己赚些棺材本。”

    “老匹夫,”德明帝笑着摇了摇头,“儿子皆不中用,小娘子再如何厉害,能成什么事,不过是嫁人生子的命,不足为虑。”

    “明日行丧结束,着政事堂拟了主意来给朕看,朕等着。”德明帝的声音轻了下去。

    高仲垫着脚,小心将被褥覆至德明帝身上,然后又示意了宫人,灭了几盏远处的烛火,便绕过屏风,退出殿去了。

    外头白幡仍挂得高,黑云于月,只有微弱的几盏宫灯于风悬着,深夜寂寂。

    ……

    三日后,虞秐升终吃上了第一口热汤食,那热汤顺着喉管下去的时候,她发出欣慰的长长喟叹。

    人生在世,怎能不满足口舌之欲,妄为一世之人了。

    只是这馎饦,怎么这么寡淡?方才饿极了尝不出味道,如今倒是才觉得味道不对。

    回身瞥了眼,见褚珩正缓缓舀勺吃着,倒像没尝出来什么一般。

    他尝不出这味道太淡了么?

    她的余光往旁侧,注意到琥珀一个劲地对着她眨眼睛。

    琥珀这是眼睛痛?

    虞秐升怔了怔,半晌才知晓了琥珀的意思,她倒并不以为意。

    已然过去三日,大理寺奉命着查春明门一案,应当多少也有些眉目了,她也并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要被提去问话,如今也只能走一日算一日,多吃一口算一口。

    至于褚珩。

    这般不缺胳膊少腿活着就成,只是这三日他都宿在她房里,丝毫没有要分房睡的意思,若是国丧止了,他还想要进一步的夫妻交流的话……

    她还是和他好好谈谈,或是他想要纳妾绵延子嗣,这些她都可以替他办了。

    春明门一案后,对原剧情她已没丧失了任何预知的能力,她需要获得他的信任,从他嘴里再套出些他要做的谋划,好提前做打算。

    她思索了片刻,把碗放下,准备做一些日常的交谈。

    “殿下不觉得,这馎饦有些淡了?”

    褚珩搁置下碗筷,抬头看向虞秐升。

    他觉得不淡?虞秐升腹诽,那她换一个问题。

    “殿下这些日子回来的晚,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虞秐升将手放于膝上,她尽量作出温和谦柔的态度。

    余光里,她窥见琥珀露出满意的神情。

    褚珩眉宇微皱了皱,很快抚平。

    “春明门一案,诸多事情还需我与大理寺配合。”他答地简略,大抵也是不愿意和她多说。

    虞秐升有些失望,这话没有任何有用信息。

    “今日我会晚些回来。”褚珩突如其来又冒了一句。

    “嗯?”虞秐升倒是不解,他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抬头见褚珩正望着她。

    少年的眉眼其实生得很是郎隽,甚至形状和弧度极为轻柔秀气,可他不爱说话,又总是神情甚少,因而眉宇间像是压着什么雪色,身上的涩冷之气便凝重起来。

    即使在吃饭睡觉的时候,他都像是一种紧绷的状态,如同一柄尖刀沁了寒冰,唯有抬眼看人时,能听到剑身清泠的一声响。

    怪不得德明帝不喜欢他。

    虞秐升暗自感慨着,不擅人情往来,不知温色交谈。

    他自不会得帝王的喜欢了。

    褚珩不再多言,继续抬碗把最后的碗底吃尽。

    “我先走了。”

    他站起身,疾步朝门外走去。

    虞秐升急急站起身,跟着追了几步,在门前停了下来。

    “殿下,我会等着您的。”

    她朝他的背影喊了几声,确认他听到了,这才松了口气。

    褚珩似并没有听到虞秐升的话般,身子只是微微一凝滞,便消失在院门口。

    阿九见自家郎君从娘子屋子里走得急,迫不及待凑近身。

    “郎君,昨晚您可有好好和娘子说?”他仰着头,身子微躬些,亦步亦趋跟在褚珩身侧,语气很是急迫。

    褚珩没有看他。

    “郎君,您倒是说话啊,这娘子可不是安西那些大老粗们,那可是颍川虞家养出的闺秀,自然是千宠万宠长大的,怎受得了您这般冷言冷语的,当初您才行了却扇,便抛下人家……”

    阿九还没说完,褚珩倒是停了下来。

    “你很空?”他压低了眼睛,问得冷然。

    “我……”阿九低下头抿了抿唇,“奴这不是为您好嘛,您孤身一人这么久,娘子她又没做错什么,有人陪着您多好,若是再能添几个小郎君小娘子,那咱们淮王府就更热闹了……”

    “你若是实在太空,待会就去兵部把历年在安西的折冲府所有人注色经历都给我寻来。”

    “啊?”阿九抬头,“安西折冲府少说也有四五十个,这所有人……”

    “不想做?”褚珩问。

    “是,是,”阿九低下头,“奴知晓了。”

    “但是,但是郎君还是要记得待娘子好些,方才娘子还说要等您回来,您好歹也要应一声不是。”阿九又开始缓缓教诲。

    褚珩不等阿九说完,直接掀起衣袍跨上马。

    阿九挠了挠头,示意了一下牵马的侍从,也上了马。

    前头的人不断散开,他们骑得速度恰好,阿九自不敢跟上去,也只多跟在褚珩后头贴身保护着。

    他家郎君命苦,又素来是少言寡语的性子,初至安西军中多有不服,郎君素来身先士卒,多立战功才尽收人心,平日即使受了伤,只是自己忍着处理伤痛,甚少唤一声医工。

    但这娘子和兵卒不同,郎君娶了娘子后,行了礼便匆匆去往陇右,再至安西。娘子在府中孤守了五年,不应白白受这些委屈,因而他还特意提醒郎君,说要郎君待娘子好些,这毕竟是过了三书六礼的结发妻子。

    而且郎君他,虽表面看着是光鲜亮丽的皇子,实则内里却无一人牵挂他,若是有了娘子的牵挂,或有了小郎君小娘子,那便会全然不一样了。

    也不知郎君听进去些没有。

    他叹了口气,还是得多劝劝郎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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