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

    “娘子放心,此事是圣人亲自督办的,娘子的叔父是被那歹人打晕了,但若不是他拿了那三司印娘子也不用受这样的苦,娘子放心,他也已被撤了刑部的职,已然外放了,刑部包括三司的相关官员都自请降罪,待再过两三日,淮王府便可解禁啦……”

    “赵国公呢?”虞秐升的声音忽然打断。

    “娘子说什么?”

    “我说,赵国公呢?”虞秐升抬头,她的眼睛里似如寒冰,琥珀被骇得往后缩了些。

    “赵国公?”琥珀摇了摇头,“此事与赵国公何关?”

    “可赵国公今日才从黔南巡查食货回来……”

    “他倒是脱身得干净。”虞秐升冷哼一声,“如今朝臣里,除了他,又有谁能调得动三司印?”

    这果然是个老狐狸,虞遂几既有三司印,若非圣人应允,怎会这般轻便,定是圣人默认了此事,赵国公大抵是摸到了什么线索却苦于无证据,为迅速寻出凶手,想要直接从她嘴里落下得实证,这才有了这一出。

    做得轰轰烈烈,洗得干干净净。

    有皇帝,有舅公,褚珩又如何能与褚瑀一争,不过以卵击石罢了。

    虞秐升叹了口气,捏了捏锦缎一角。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于她注定是黄粱一梦。

    于褚珩,是看不清的镜花水月。

    她能不能让他从这场虚幻逐梦里脱身而出,实在困难。

    *

    褚珩是至入夜时来她房中的。

    虞秐升方时正在艰难吞咽粥,她的左手动不得,只有右手可以舀起汤勺,但每微弱的动作,又会牵动鞭伤,她全程都是喊着“痛痛痛痛”,然后飞速吞咽下一口,再嚎着“痛痛痛痛”,飞速吞下一口也不咀嚼,直接往下咽……

    琥珀在旁心疼得直掉泪,也只得小声安慰着,又期待娘子能多吃几口。

    虞秐升长吁了口气,第三轮的“痛痛痛”才喊了一半,余光便看到了褚珩不知何时站在身侧。

    他似是刚来,身上带着些寒气,神情还是看不出情绪的模样,不过被一层烛光镀了颜色,整个人薄剑般冷冽也藏了许多。

    虞秐升把那几声痛忍了下去,龇了龇牙,脸上才勉强挂了笑:“殿下。”

    褚珩这才又走进几步,点了点头。

    琥珀把碗收了回去,放置在一旁矮几上,叉手往后退了几步,退至屏风后。

    褚珩坐在软塌上,那是他之前睡觉的地方。

    他们之间的距离恰好,不曾过了安全界限,却也不觉得极为疏远。

    褚珩话不多,平日动作也少,即使同处一室睡觉,他都很安静,不曾影响她的睡眠。

    她在等他开口。

    但褚珩却只是低着头,然后视线明明有从她身上落过,半晌却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虞秐升奇怪,这个时候,他应该有很多话要问才是,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殿下要问我什么,”她先发制人,“我以为殿下会早些来问,却不想至今日才过来。”

    她清了清嗓音,但没有看向褚珩,而是盯着前头直棱窗,先开了口。

    她能察觉到褚珩的身形微微一顿,视线朝着她落来。

    她知道他的眼睛好看,瞳仁更似寒心一点,却被烛光映衬了颜色,化了雪,只瞥见辽阔满野的星辰。

    要是这嘴巴能说些好听的话,也许皇帝会更喜欢这个儿子。

    虞秐升这般想着,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那厢褚珩却先迅速接了话。

    “你的伤,不用担心。”他道。

    她半张着的嘴还没阖上,组织的语言被突然堵住,半晌也只得点头:“我知道。”

    接着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她甚至都能听到外头的银杏叶落地的声响。

    虞秐升重新吸了口气,这次应该轮到她说话了。

    “我知道,殿下想知道我在牢狱中究竟说了什么,”虞秐升试探道,“殿下请放心,我什么都没说。”

    褚珩没有应话,从她的余光处,她能察觉到,他在静静看着她。

    只是身上的戾气不重,反而不知因为这朦胧的光色,白日的冷冽变成了雕着光的寒玉。

    虞秐升暗叹了口气,她还是自己先全部坦白了。

    丽景门的事定然已有了根据,褚珩想问的,想来不是这件事。

    既然想问,偏又不言语,就这般让她自己猜测,她有些恼火起来。

    “那殿下定是想问我与太子妃的关系?”她的语气有些生硬。

    “我与太子妃闺中时是手帕交,太子还是齐王时,一同被召入宫待选,她成了齐王妃,而我嫁殿下。再此后,又发生了些误会,关系便淡了。”虞秐升说得很缓和,自己平白无故和这人生什么气,还是先打消了他的疑惑才是正事。

    说了一半,她余光瞥了眼褚珩。

    他依然是方才的神情,只是眉宇微皱了皱,不知是对她的话有些怀疑,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但虞秐升能肯定,他在听她说话。

    “我一人在此久了,难免愈发孤寂,便想着年少时的事那都是孩童的喜怒,但总寻不见机会,那三日恰逢太后娘娘病重,又一同侍疾于榻前,这才约了太子妃于春明门,想要太子妃替我抄写经书供于大清宫前替太后祈福……”虞秐升顿了顿,“只是她初初也是不理我,我连续等了三日都不见人,便只能第四日于殿门前拦她,这才将往日的恩怨解开了。”

    虞秐升没有再说下去。

    烛火微晃,褚珩的影子投在她的脚边。

    “那日,太子妃绕道去取经文,是因我拜托太子妃至大清宫拿经书。太后娘娘仙去,自要尽孝焚于棺前,因而特意想让太子妃取来,太子妃取完经书后才转道去候太子。所以太子的车驾缓了些时辰,有一半是因为我。”她一语结音。

    “殿下定会疑惑为何不是我自己去,或是派人……”虞秐升将视线落在褚珩的脸上。

    他的眉宇被快要燃尽的灯火雕琢着,维持方才的神情,眉宇间的薄雪似被轻轻拨了些,便只看到隽秀的轮廓。

    “既要重修情谊,自是你来我往为最佳,不然,不过大清宫而已,自然是可以自己去的。”虞秐升说得很直白。

    “殿下还想问什么吗?”虞秐升继续问,这番话她思索了很久,因而说完时,暗自嘘了口气。

    褚珩还保持着原来坐着的姿势,他的睫毛微颤,身形似定格在那里,只是落在她脚边的影子轮廓因为快要燃尽的灯火略有晕开。

    他在看她。

    “殿下?”虞秐升疑惑,他这种没有反应的反应是什么意思。

    是她哪里话出了错么?

    “我没有,要来质问你。”她思索间隙,听到对面的人与烛花一同响起,将他的话音埋了上去。

    “什么?”虞秐升怔了怔。

    “我来,不是来质问你的。”他的声音与之前她听到略有不同,音倒是透着少年人的清透色,唯独语气还是无波的情绪,这让人无法察觉他说这句话的意图。

    只是这次,她听清他说的话了。

    “不是来质问我的?”虞秐升愣了愣,她觉得他用的“质问”这个词有些奇怪,说起来,即使他问,这也不过人之常情,还牵扯不到质问上。

    “是。”他道。

    “那殿下只是想来告诉我,我的伤势不用担心?”虞秐升试探问道。

    他点点头。

    复又想到什么道:“你既嫁我,我自信你。”

    他连说这句话,也是无多的情绪。虞秐升实在无法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一些究竟这话是出于真心还是欲擒故纵。

    可又平白的,寂静夜色里,就这样注视着一个人,纵然不符语气的配合,她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比任何人都要真诚。

    “殿下信我?”虞秐升反问了一句,她的手摸索了一下手指。

    她抿了抿唇,错开他的视线,须臾捏住了被角,迅速抬头寻到他的眼睛,身子往前倾了些。

    褚珩似被她突如其来的压迫本能的瞳孔微微有些放大,但身体没有后退。

    这微弱的变化转瞬即逝,虞秐升察觉到了。

    他也不是那般无情绪的一个人嘛。

    “你平日里,都这般端着脸和别人说话么?”她下意识反问。

    褚珩唇微张了张,他发现眼前的这个女子方才明明还是有些防范的模样,此刻倒像是阴霾扫净,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端着脸?”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算啦,”虞秐升把自己缩了回去,也不能表露出太过于好奇了,“殿下若是以后真要想问什么,也请直与我说,殿下总是不说,也不表露,我又如何知晓殿下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褚珩没有应话,虞秐升自己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炉里的炭火快要烧尽了。

    她微微猫下身,外头月亮被乌云沾了大半,清辉掩尽,她将自己蜷缩起来。

    褚珩问完话便很快离去了,屋子里便又只剩她一人睡着,她闭上眼睛,身上的伤口和手指的纹路都镶着痛,她把自己埋进被褥里。

    春明门的事,实在是她过于被动,还是应当有些专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好应付一些突发的事情。

    她想到此处,才勉强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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