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

    “这也太尖锐了,”李绍轻叹,“崔侍郎定要查兵部,不正是因为如今兵部与淮王走的近,想将兵部尚书换了人么,若是兵部无罪,那就让他们查呗,颜仆射为何拦着?”

    “非也,此事症结不在此处,无论春明门一案与兵部和淮王有何干系,只要松了口,那便是将兵部直接敞给了外人,兵部这么多年经营,有些事情可大,有些事情可小,即使不是春明门,只要想查,定也能扯出些事来,让兵部自此被彻底换了血。”

    “原是这样,怪不得颜仆射这般说。”李绍点头。

    里头的人复又说话,说话的还是颜仆射。

    “有件事本是想立刻报知诸公的,这是今日大理寺才递来的卷宗,我这才知晓知道铁火炮制作之方的,并非只有兵部。”

    “前些日子,邺京县破获了一件私放外来商队旧案,照说,此事应当归户部管,来往商队应都由户部放印过章,我陈来往商贸不绝,光是这邺京,黑市里定也有数不清的造假籍册。这些造假术稂莠不齐,字迹易仿,笔墨也可相同,唯独公印却是最难。”颜卿说得不紧不慢,“可是,这一桩案子里,大理寺再三比对,这些商队上户部的公印却都是真的。”

    “你说什么?!”崔侍郎道,“此事与春明门一案有何干系?如今商讨的是兵部,扯户部做什么?”

    “崔侍郎莫要急,且听我说完。”颜卿又道,“大理寺将那些公印全验查了一遍,查出有一支异样商队是来自龟兹城。着人查了他们的入城关单,发现这支商队进关的时候,带了好几箱墨块,除却这一点,全无任何东西。”

    “墨块?”李绍喃喃自语,“墨块有何问题?”

    “西域来的商队,带的多数是珠宝,香料一类,物以稀为贵,邺京越缺什么,他们越要卖什么,可西域盛产墨块么?”

    “墨块多为南方最为盛产,如今西域有的,也是从大陈传过去的,这支商队却带着这个东西进京,而且只带了这一种商品,是不想做生意么?”颜仆射继续道,“再之后,大理寺去查了这支商队的住店手续,竟发现,这支商队根本没有入住邺京任何一家,却是住到了波斯景教的寺庙里。”

    “龟兹不是素来信仰佛教,如何会住到景教寺庙去?”李绍问房道忠。

    房道忠正要答话,里面又有人说话声。

    “大理寺派人去问了景教僧,说是那支商队将货物卸了之后,住在寺中半月由余,每日白日里都是在邺京城里闲转,晚上皆很晚了才回来。”

    “颜公的意思是,是这支商队将铁火炮放置春明门的?”说话人换了,声音略显苍老,是门下省的祁敬。

    “祁公,大理寺查验了铁火炮残渣,这些并不能称得上是十足十的铁火炮,其威力大大不如真品。若真是兵部有人泄露,为何这铁火炮还会做成这般参差水平。”颜仆射继续道,“诸公可记得,昔年高祖派人遣西域,久攻不下,西域提及要铁火炮的制作方式才服从我大陈,高祖担忧其存异心,便只给了一半的制作方式,果不其然,西域得此法后,迅速与吐蕃联合意图侵犯我陈凉州,若非当年翟兴将军奋勇,怕是凉州就要失于敌手。自此,这铁火炮在西域也存了一半制作工艺。”

    “昔年龟兹国破,多个皇室余孽皆四处逃窜,除却之前到了邺京做了小吏的那位,还有一位皇子一路向西,被正要往邺京传教的景教僧所救,因而也改信了景教。”

    “景教,铁火炮,西域商队……”颜卿缓缓道,“诸公应当也理清其中的关系了吧?”

    “这不就对上了嘛。”李绍对着房道忠抬抬眉,“颜公说得全然有理啊,定然是那龟兹余孽偷了当年未成的铁火炮制作方式,然后为了报仇,故意派商队将铁火炮制作成墨块的样子,再每日一点一点运到春明门去,这么一说,全都通了。”

    房道忠却摇了摇头。

    “这件事,如今的矛盾不在铁火炮了。”

    “那是什么?”

    “那公章是真的,那便说明户部有意将放籍章至黑市,兵部的嫌疑洗清了大半,那户部……”

    “户部……户部不是……倾向东宫的么?”李绍睁大眼睛,“这颜仆射好手段啊。”

    “如今大理寺还未抓到人,颜仆射所言,都不过是枉自猜想,如何便成了铁证了?”崔侍郎有些不忿,“即使此事是真,那兵部也不能说全无嫌疑,若是要查,那便一起查了。”

    “崔侍郎莫要担心,此人已插翅难逃,大理寺和刑部,明日就能寻到了。”颜仆射不紧不慢说道,“祁公,柳公,只消明日将此龟兹余孽抓住,我方才所言便都能真相大白。”

    “还有其中证据,也皆着大理寺已整理成卷,午后便能立刻呈于圣人。”

    “这局是淮王这赢了?”李绍低声问。

    房道忠眯了眯眼睛,透过厚厚的帘毡,他斜瞥了眼,没有说话。

    “既然如此,那先议到此处。”祁敬清了清声,“今日诸公所言,我皆已记录在案,会如实秉明圣人。”

    “诸公且先退了吧。”

    “祈公!”崔侍郎似还有话说。

    “崔侍郎,先散了吧。”祁敬未再给任何机会。

    里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

    李绍慌忙理了理蹼头,抬手将帘毡掀开,恭着身让里头的这些宰执们出去。

    他微微抬着眼想看清这些人的表情,被前头的房道忠一瞪,便也只看到崔侍郎黑着脸拂袖离去的表情。

    天色愈冷,连到了正午皆很寒涩,还是下午去吃些酒暖暖身子才最重要,听说东市的刘记酒肆有新来的胡姬,跳舞甚是好看,定不能错了这般热闹。

    李绍这般想着,头更低了些。

    *

    “阿九。”褚珩将笔落下,抬头唤了一声。

    今日外头终停了雨,难得的朗日,连日头都借着倾开的门缝挤进来。

    半晌没有人答应,再过了会,远远听到了阿九于廊下跑来的声音。

    “郎……郎君……”

    厚帘呼啦一声被拉开,阿九朝前走了几步,忙叉手道:“郎……郎君。”

    “做什么去了?”褚珩见阿九跑得大汗淋漓,蹙眉问。

    “奴……奴方才……看了会……看了会教字。”

    阿九见褚珩盯着他的脸,在等他继续往下说,这才叉手道:“回郎君,是,是娘子。”

    “前些日子,不是娘子要教琥珀识字嘛,然后又找了一些愿意学字的婢女们一起,正在那里教着呢。”

    褚珩点了点头,复将手中折叠的信递了过去。

    “喏。”阿九见到信,神色郑重了些许,双手接了过去,小步往后退了,转过身迅速消失在廊下。

    教字?

    褚珩垂了垂眼睑,又抬起笔,但落在半空时,笔久未落下。

    *

    西宅本就空着,临着一旁的水池,虽冷涩了些,但屋子因无人住便空旷许多。

    搬了几把筌蹄,又寻了些桌子,一人一把,一人一张,勉强也算个课堂。

    就是屋子冷了些,虞秐升常常要着人提前升了暖炉,待屋子暖和些了才开课。

    她本以为教字么定然是不难的,却不曾想到,这封建王朝又没拼音,若要学拼音,她又得解释这些英文字母,这容易掉马,便也只能按着原身记忆里模糊的开蒙方式,逐字逐句地教她们念。

    下面坐着的这些婢女皆是琥珀寻来的,这些人自幼皆入了贱籍,愿意学字的不多,她不作勉强,却也不甘心这些豆蔻小娘子们这般困囿于无知之中,便让自己陷入时而疏离时而沦陷的状态里。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她们的声音不大。

    好像这些婢子习惯了压着声,即使合在一起也比不过廊下那些闹着的猫声。

    “可以再大声些。”这句话虞秐升已然说过数遍,但她还是忍不住又道。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她们只是比方才的声音大了些许,到最后几个音时,仍然又低了下去。

    她们念完这句话,抬头茫然看向虞秐升。

    连同琥珀,双瞳里也是不知所措。

    她们在等她的发号施令,却对自己方才念的句子,不过是服从她命令的一种方式。

    虞秐升将书扣下。

    她的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了,但这具身体尤其不耐疼,痛感甚能放大数倍。她便顾及到修养的时间多,时常忍不住了便喊着痛——唯独在教字的时候,她会将这些触感都压下去。

    “你们,是因着我的原因,才来识字的吧?”她的话很平静。

    那些婢女的脸上却都露出惶恐的表情。

    “从来都是别人要你们做什么,你们便作什么,”虞秐升微微叹了口气,“向来如此啊。”

    后一句话她是说给自己的听的。

    “娘子,是……是我们……我们做错了么?”堂下有婢子颤颤微微起身,打着哆嗦问出这句话,“娘子若是……若是不满意,我们就出去罚跪,直至娘子满意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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