馎饦

    “东家知晓规矩就好,那东家便出价吧。”

    “那,那就按照您定的规矩来……”男人谦恭起来,站起身对着虞秐升叉手,“贵人给多少,小老儿就租多少。”

    “东西市最贵的地段,也不过是五百文一屋,”虞秐升道,“宣阳坊此处位置自也是不错,可却不能和东西市比,那我便压你一半,二百五十文一屋。方才你这说是五间屋子,可这后头那两间,无非是用柱子罩住隔开的,如何能算两屋?”

    “满打满算也就四间屋子,一月便是一千文。”

    “小娘子,您行行好,您是贵人家出来的,自也是知晓咱们这些人不容易,这一压就是一半的价,小老儿怕是本都收不回来,您还是再加些。”

    “那便二百八十文一屋。”虞秐升道。

    “小娘子,再加些,小老儿求您,再加些吧,”男人求饶,“这可是宣阳坊最好的铺子,毗邻东市,前头就是皇城,怎么说也不该二百八十文。”

    虞秐升的脸有些黑了。

    “三百二十文,那就三百二十文,三百二十文好不好。”男子注意到虞秐升的变化,马上改嘴道。

    “三百二十……”虞秐升瘪了瘪嘴,“这也不凑个整,二十像什么话。”

    “那就三百文,三百,咱们就着一口价了,这屋子就按您说的四间来算,一共一千二百文。”男人山羊胡子急得直翘。

    “罢了。”虞秐升叹了口气,“那便三百文,倒是我回去不好与贵人交待。”

    “小娘子替贵人来外头,定是贵人的心腹,肯定能让贵人理解我等的不易。”那男人挂笑道,方才初见时的鄙夷早就消失殆尽,此刻只剩谄媚相。

    “罢了,那你这铺子便算是租给我了,”虞秐升瞥了他一眼,“这铺子我家贵人另有用,你的钱每月会有人送去,你也应当知道规矩,这些事情贵人既派了我们来,自是不想让他人知晓……”

    “某知晓,某知晓,”小老儿笑道,“无论什么人问小老儿,定会烂在肚子里,小娘子和贵人放一万个心,某过几日就要搬去洛阳了,绝对不会有人知晓此事。”

    “那便好。”虞秐升挑了挑眉,“这租赁你可签下了。”

    “这名字……”男人看着名字愣了愣。

    虞秐升沾了红泥,往租赁条上一压,上头便多了一个鲜红的指纹。

    “若有什么事,我自会来找你。”虞秐升道。

    “好,好,某知晓规矩。”男人将租赁护入怀里,“这铺子交给娘子了,某告辞。”

    待男人送走,虞秐升这才长长松了口气,站起身四处环看着铺子。

    这铺子前头这间宽敞,从一侧廊柱绕过去,便能瞧见敞亮的天井。里头还有一口井,即使天气极冷,里头倒也不结冰,从这方天井望去,能窥见四四方方的天。

    虞秐升伸开手,深深吸了口气。

    空气里是干涩的冬日味道。

    “琥珀,咱们在墙角种一颗柿子树好不好?”她忽然想到,转过头对琥珀道。

    琥珀还站在廊下,皱着眉头看着虞秐升。

    “娘子,您当初说要这铺子与淮王府无关,可既最后还是搬出了什么贵人,那干脆直接就说明了身份,这不事情好办了许多?”

    虞秐升把手松下,她回过头,那墙角一方窄窄的泥地,土地皲裂,已经很久没有人料理了。

    “我的确想要这间铺子与淮王府的王妃没有关系。”她走近几步,蹲下身,看着那皲裂的土地,“可我并非傻子,自然知道若是以寻常的女子身份自然不能让他同意将铺子租我。真正能让男人屈服的,只有权利和地位。”

    “可惜,大多数女子天生被剥夺了这两样东西。”

    “我既不想暴露身份,却又需要这种震慑,自然只能选择依附某些权利,让他心甘情愿。”

    虞秐升站起身。

    “娘子,我还是有些不懂。”琥珀面露些许迷茫。

    虞秐升微微笑:“琥珀,你说这里的泥是不是需要重新整理?”

    “自然,这样的土如何能种柿子树。”琥珀点头道。

    “那就是了。”虞秐升道,“走吧,既然今日办完了这件事,请你去吃羊杂汤。”

    她揽过琥珀。

    “琥珀,这淮王府自褚珩回来后,天天吃馎饦,那馎饦一点味都没有,我都吃腻了,说来也是奇怪,他怎么吃什么东西都没表情?前些日子我让阿九带了些樱桃饆饠给他,也不说咸,也不说淡,就像没有感觉一样。”虞秐升咋咋嘴。

    “娘子您轻声点,许是郎君在军中多年待惯了,自不会那么多挑剔的。”琥珀小声道。

    “反正淮王府里的菜色无趣的很,今日请你吃好的。”虞秐升道,“喜欢什么都点上。”

    ……

    淮王府廊下,阿九的鞋落在廊下,几乎要飞了出去。

    “郎君,郎君。”阿九一掀厚毡,对着前头的人吼道,“娘子,娘子将那铺子租下来了。”

    褚珩的笔墨顿了顿,在纸张上落下一点墨,他没有抬头。

    阿九瞥了眼自家郎君的神情,似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意思,这才又道:“娘子可真会讲价,那铺子一间三百文就成交了。”

    “那可是宣阳坊,那么好的位置,要四百文也是应当的。”阿九道,“娘子好威风,那小老儿都不敢再多说半句,这铺子就这么谈下来了。”

    “说完了?”褚珩抬头。

    点着几盏灯,俊秀的五官沁着寒冰,看得阿九心底发颤。

    “说完了,便来整理卷宗。”褚珩道。

    “快至晌午了,郎君定是饿了,奴给郎君端些吃食来。”阿九想了想,对着褚珩叉手,然后转身出去。

    未有多久,阿九端来一碗馎饦。

    褚珩视线移至馎饦,停留了半晌。

    阿九瞧着褚珩的神情,小声问道:“郎君怎么了?”

    “没事。”褚珩瞥了眼馎饦,抬手继续查询卷宗,“不饿。”

    阿九扫了眼馎饦。

    他有些奇怪。

    郎君对吃食素不挑剔,年幼时养在宫里,吃得都是些冷饭馊食,他也绝不会表露出任何厌弃,只是低头闷声吃完了东西。

    因而这馎饦,是最廉价也是郎君吃得最多的食物。

    好像写成了奇怪的习惯,也似乎是种诡异的认同。

    郎君喜欢吃什么呢?

    阿九突然发现,他好像从来都不知道。

    “郎君,那头人传话,说邀郎君去趟景龙观。”外头廊下有仆从说话。

    褚珩搁下笔。

    “嗯。”

    阿九急忙从架子上拿过斗篷就要递给褚珩,手触碰到斗篷时,手指摸索在松软的外头手顿了片刻。

    怎么这上头冒着寒意,还有些寒涔涔的水汽。

    他下意识将视线落到外头褚珩的鞋袜上,他视线极好,因而能窥见短靴侧沾了些泥。

    他愣在原地没有明白,手上的斗篷忽然一空。

    带起了微弱的风,方还站在屋子里的少年人已然踱步出了屋子。

    阿九挠了挠头,蹼头有些歪了,他扣起两枚手指,扯了扯两方理正。

    郎君这是出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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